优钵罗温声道:“再睡一会吧。”
他将萧雪禅放在被子外的手,放回了被子之中,然后又替萧雪禅掖了掖被子。
不知是否那药中有催眠的成分,萧雪禅喝完药之后,便觉得眼皮渐沉。终于,他闭上了眼睛,沉入了梦乡。
……
正道失了萧雪禅,完全不是魔界三尊的对手,死伤无数,节节败退。
等魔族离去之后,残余的正道才敢出来收拾同道的尸体。
满地尸体,死状凄惨,一时哭声四起,愁云惨淡。
沈星文在令狐雨信的带领之下,见到了小树林中纪雅正的尸体。
纪雅正头骨破碎,满面是血,那双眼睛还在圆睁着,仿佛在诉说死不瞑目。
“师弟……”令狐雨信再也忍不住,痛哭了起来。
沈星文伸出手,合上了纪雅正的眼睛,又掏出了一块手帕,仔仔细细擦拭着他脸上的血迹。
令狐雨信发誓道:“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沈星文将纪雅正脸上的血迹擦净了,然后端详着他的面容。
此刻的纪雅正,好像是睡着了,下一刻就会醒过来,叫他一声“师兄”。
然而沈星文知道,这只是错觉而已,他再也听不到纪雅正唤他“师兄”了。
他是看着纪雅正长大的,看着纪雅正从童年到少年再到青年。他比纪雅正大上许多,谁料纪雅正竟是先他一步而去了。
他作为太清观主,看过许许多多的人的死,还将看更多人死去。直到有一天,他也离开这个世上。
与哭泣的令狐雨信相比,沈星文太冷静了。
但是,令狐雨信哭着哭着,止住了哭声,反而对沈星文说:“师兄,你不要太过伤心了。”
她看着沈星文这个样子,就觉得心中不安。
沈星文淡淡道:“我没有太过伤心,生死乃是天命。”
“师兄,师弟的尸体该怎么处置,是否应该带回太清观安葬?”令狐雨信看了纪雅正的尸体一眼,偏过了头,不忍再看。
沈星文垂下眼眸,“和其余人一样,火化了吧,不必特殊对待。”
令狐雨信想要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因为她注意到地上有一滴血迹,往上一看,竟是沈星文手握成拳,将自己的手心掐破了。
第32章
纪雅正的尸体, 被放入了棺材之中,四周堆积着木柴。
太清观弟子们站在一旁,静默无声。他们都认识纪雅正,这位观主的师弟最是好脾气, 若是犯了错, 被观主责罚,可以向他求情。
现在, 他死了。死的不仅是他,还有无数同修,仿佛昨日还在笑语, 今朝就成了泉下亡魂。
血与泪, 变作仇与恨。要用仇人的血, 才能将这份恨意抹消。
沈星文站在太清弟子们的前面,手中举着一支火把。他步伐缓缓, 走到了棺材边。
纪雅正躺在棺材中, 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干净了,还换了身崭新的衣服。此刻的他, 更像只是睡着了, 但他其实永远也无法醒过来了。
沈星文最后深深地看了纪雅正一眼,将火把扔了上去。
令狐雨信发出一声低呼, 她对着火把伸出了手,但还是把手放下了。
人已经死了,火焰已经不能使他疼痛,就像他不能再哭, 不能再笑,不能再动,不能再说话一样。
火舌缠上了纪雅正的衣角,一路顺着燃烧上去。最终,他清俊的面容,也被火焰所吞噬。
熊熊烈火,焚化身躯。
待火焰熄灭之后,沈星文亲自将骨灰收入了骨灰坛中。
纪雅正活着的时候,是个多么高挑的青年,但他死去之后,就只有这么一捧骨灰。
“应无真,应无真,应无真……”令狐雨信看着骨灰坛,字字锥心,声声泣血。
她虽说了要为纪雅正报仇,可应无真修为盖世,这仇要如何才能报呢?
沈星文沉声道:“你不要找应无真报仇。”
“难道就让师弟这么白死了吗!”令狐雨信高声道。
“我已经失去了雅正,不想再失去你……”沈星文声音沉痛。
以令狐雨信的性格,他真怕她一时莽撞,丢了性命。
令狐雨信不说话了,纪雅正的死,不光让她痛苦,沈星文也是痛苦万分,若是自己再死于应无真的手下,让沈星文如何承受呢?
难道真的没有一个办法,能为纪雅正报仇?
……
青莲山。
优钵罗从草药架上,拿了一些要用的药材,然后加以称量,增减分量。
接着,他将药材放入了药罐之中,再加上水,生火煎煮。
他看着炉中火焰,不时摇动手中蒲扇。
煎药这事,做起来十分繁琐,若没有足够的耐心和细心,说不定反而会耽误病人的病情。不过,优钵罗早就做惯了。
优钵罗救治过许多的病人,不过他为其他人煎药的时候,心中漠然,但他为萧雪禅煎药的时候,心中却有一份温柔。
好一会儿,药终于煎好了。
优钵罗端起药罐,将药汁倒入碗中。随后他放下药罐,端起碗,走入了木屋。
萧雪禅正在床上打坐,他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他听到脚步声,睁开了眼睛。
优钵罗温声道:“该喝药了。”
他在床边坐下,一勺一勺地给萧雪禅喂药。
萧雪禅眼眸低垂,不看优钵罗。他心中尴尬,但若说出来,优钵罗一定有许多种方法说服他。
优钵罗将一碗药喂完,放下了碗。他想起一件事,说:“这青莲山中,有一处药泉,对于内伤颇有好处,你要不要试一试?”
萧雪禅好洁,几日不曾洗沐,听了优钵罗的话,有些意动,“好。”
两人出了木屋,去了药泉之处。
几块巨石,围着一汪蓝色的泉水,泉水还冒着腾腾热气。四周草木环绕,绿意盎然,其中还有一株花树,枝头开满了淡粉色的花朵。风吹过,花朵簌簌而下。
萧雪禅走到泉边,便闻到一股药香,沁人心脾。
“山中并无人迹,你可在此放心沐浴。”说完,优钵罗就走了。
萧雪禅将身上衣物,一件件脱下,露出白皙的身体。他先是用脚拨了一下水,足尖触到一片温热,才将身体浸在了水中。温暖的泉水,让他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
水面漂浮着花叶,还有他黑色的长发,也散落在水面上,像是水藻。而他置身水中,乌发雪肤,仿佛山中精魅一般。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
萧雪禅往下一沉,将整个身体浸在水中,只露出头部。
优钵罗走到了泉水边,手中拿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是一个酒壶和两个酒杯。
萧雪禅问:“你怎么回来了?”
优钵罗淡笑道:“我也想泡一泡,刚才是去拿酒,既然有温泉,怎能无酒。”
他把木盘放入了水中,然后一推,木盘就向萧雪禅飘去。
萧雪禅看到木盘飘到自己面前,一股酒香扑鼻而来。
优钵罗脱下衣服,走入了水中。他与萧雪禅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萧雪禅偏过头,不看优钵罗。他不喜与人共浴,但他与优钵罗都是男子,共浴也无妨,说出来,反倒显得他斤斤计较。
优钵罗看向木盘,“这酒名叫‘神仙醉’,说是神仙喝了也会醉,你要不要喝一杯?”
萧雪禅拿起酒杯,喝了一口。他爱酒,也喝过无数种酒,其中不乏极其珍稀之酒。这“神仙醉”的名头,他听过,但是没有喝过。在传言中,这种酒是作仙宫待客之用。今日一饮,确实是佳酿。
优钵罗也拿起酒杯,一边看着萧雪禅,一边喝酒。
萧雪禅泡着温泉,喝着美酒,眉眼舒展开来。他雪白的两颊,染上了红晕,犹如雪地红梅一般。
优钵罗看着这样的萧雪禅,感觉心跳得有些快。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将一壶酒都喝完了。
优钵罗觉得自己醉了,又好像没醉。他眼中的萧雪禅,美得惊心动魄。他走向了萧雪禅,将萧雪禅压在了岸边。
萧雪禅想要推开优钵罗,但是手足酸软无力。那神仙醉入口不觉酒烈,后劲竟然这般大。
优钵罗的身体,比泉水还要滚烫。他向来淡漠的眼神,此刻炽热无比。他看着萧雪禅,只看着萧雪禅,仿佛世间万物,都比不过眼前这一人。
萧雪禅睁大了眼睛,看见粉色的花朵落下。
……
魔界,魔天宫。
平安在纪雅正住过的房间,躺在纪雅正曾经睡过的床上,但是时间太长了,这上面已经没了师父的味道。
他很少做梦,不过前几天竟然做了一个梦,梦见了纪雅正。梦里的纪雅正没有说话,看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去。他追啊追,却怎么也追不上自己的师父。梦里的他对着纪雅正的背影喊道——“师父,等等我啊。”
突然,敲门声响起。
平安坐了起来,“进来吧。”
他姿势很随意,曲着腿,一只脚在床上,另一只脚在床下。
丰泽走了进来,恭敬地说:“君上,下面的人抓到一个想要潜入的魔天宫的修真者,此人自称是……纪雅正的师姐。我看她的打扮,也确实是太清观人,不敢处置,所以禀报君上。”
“将她带过来吧。”平安淡淡道。
丰泽走了出去,过了一会,他将令狐雨信带了过来。
令狐雨信身上绑着捆仙锁,神色复杂。她本想潜入魔天宫中,与平安见面,谁料魔天宫戒备十分森严,她竟是失手被擒。
平安看着令狐雨信说:“你来魔天宫,想要做什么?”
“你们将我的东西搜走了,还给我。”令狐雨信冷冷地说。
平安对丰泽说:“把东西还给她,将她身上捆仙锁也解了吧。”
丰泽面现犹豫之色,“这……”
平安嗤笑道:“你难道还担心她能伤了我吗。”
他堂堂魔君,普天之下,谁能伤得了他?别说一个令狐雨信,就是正道三大掌门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
“属下遵命。”丰泽低头道。
他又走了出去,然后拿着一个储物袋回来了。接着,他将令狐雨信身上的捆仙锁解开,将储物袋还给了她。
平安冷淡地说:“现在可以说了吧,你的来意究竟是什么?”
令狐雨信看着失而复得的储物袋,从袋中拿出了骨灰坛。她捧着骨灰坛,走向了平安,步伐缓慢,神情肃穆。
平安看向了骨灰坛,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这是个骨灰坛,毫无疑问,但是,令狐雨信为什么要拿着一个骨灰坛呢?骨灰坛里面,又是谁的骨灰?
令狐雨信双目通红,悲声道:“这是纪雅正。”
平安感觉自己的脑袋好像出了问题,他完全不能理解令狐雨信刚刚说的那句话,“你说什么?”
“纪雅正死了。”令狐雨信也看向了手中的骨灰坛,那么洁白,那么冰冷。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骨灰坛,装着她的师弟,平安的师父。
“你骗我!”平安说出这三个字,发出一声仿佛野兽失偶的哀鸣。
第33章
令狐雨信将骨灰坛递到平安的眼前, “纪雅正真的已经死了。”
平安偏过了头,竟是不敢看这个骨灰坛,“他……怎么可能死?”
“他被应无真杀了,死状凄惨。平安, 你一定要替他报仇!”令狐雨信抓住了平安的衣袖, 她用了极大的力气,手上青筋凸起。
“他不会死的。”平安仍是不敢相信。
令狐雨信指天发誓道:“我若有半句虚言, 便叫我身死道消!”
平安听了令狐雨信的这句话,心中这才信了。他转过头,看向了那个骨灰坛。
他的师父, 就在这个白色的瓷坛里面。
里面一定很黑, 很暗, 他的师父,会不会害怕呢?
他从令狐雨信手中夺过了骨灰坛, 紧紧抱在了怀中。师父的怀抱, 是那么温热而柔软,而如今他的怀中, 只有冰冷与坚硬。
曾经以为修真无岁月, 哪怕他与师父相隔两地,终有再见之期, 谁知再见已是阴阳两隔。
黑暗中唯一的火苗,也熄灭了。
平安低声道:“你说……是应无真杀了他?”
“是,就是应无真杀了他。”令狐雨信恨声道。
“哈哈哈哈哈……”平安一手抱着骨灰坛,另一只手捂着脸, 笑出了声——怎么会有这样悲哀又苍凉的笑声?
他的父亲,杀了他挚爱的师父。
“你一定要替他报仇。”令狐雨信又将这句话对平安说了一遍,因为如果面前的人不替纪雅正,她不知道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替纪雅正报仇了。
“应、无、真。”平安一字一顿,字字都是恨。
说完,他收起骨灰坛,想要走出去。
丰泽连忙拦住平安,“应无真是魔界三尊之一……”
“不要拦我,除非你也想死。”平安看了丰泽一眼,目光森冷。
丰泽退在了一边,因为他感觉到了杀气,平安是真的想要杀他。比起应无真,还是他自己的命比较重要。
平安走出房间之后,离开了魔天宫,去了玄黄宫。
……
玄黄宫。
江密得知魔君驾临,连忙出来迎接,“参见魔君。”
平安冷冷地说:“应无真呢?”
“尊上有事外出,并不在玄黄宫中。”江密感受到平安身上沸腾的杀气,心中一惊,不知哪里得罪了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