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文看着萧雪禅清瘦的背影,知道因为他对萧雪禅的怀疑,惹了萧雪禅的厌弃,“极北苦寒,师兄多保重,但愿你我早日重逢。”
说完,他就离去了。
……
三日后,就是罪人萧雪禅要被押送极北之地的日子。
萧雪禅在牢房中闭目打坐的时候,听到脚步声,睁开了眼睛。
一名春秋书院弟子走到牢房前,打开了牢门,“萧雪禅,走吧。”
萧雪禅站了起来,走出了牢房。他在这名春秋书院弟子的引领下,一直走到了春秋书院的门口。
春秋书院的门前,有一支小队,便是此次押送萧雪禅前往极北之地的九人,分别来自三大门派。
众人看着萧雪禅,眼神复杂。这位昔日正道人人敬仰的前辈,如今是戴罪之身。
萧雪禅已到,众人便上了路。
萧雪禅走着走着,往后看了一眼。他这才意识到,队伍之中,并没有优钵罗的身影。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优钵罗在,还是希望优钵罗不在,但优钵罗真的没有来,他心中竟有惘然若失的感觉。不过,这份感觉就像风中烛火,风一吹,就熄灭了。
一路上,刚开始还能见到草木,后面植被越来越稀薄,天气也越来越冷。
终于,到了极北之地。
满目皆是冰雪,白茫茫的一片。寒风凛冽,如刀割面。
三教弟子将萧雪禅带到一处冰屋,这冰屋呈半圆形,有一个小门,门前有一根寒铁柱。一人将萧雪禅身上的寒铁锁系在这根柱子上,这样他就只能在冰屋附近活动,不能逃离。
做完这一切后,一人说:“萧雪禅,望你好好改过。”
说完,众人就离去了。
萧雪禅看向四周,荒无人迹。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伫立在冰雪之中,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第26章
萧雪禅走入冰屋之中, 里面生活所需一应俱全,倒也没有在这方面亏待了他。不过,极北之地,终究不如中原。
他扫视屋内, 视线停在一把放在墙角的冰镩上。这东西虽然他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不过他以前在书上看到过,此地之人, 便是用此物来凿冰。
他拿起冰镩,走出了冰屋,开始凿冰。
他不知道凿了多久, 手脸都冻得没有知觉了。若是他修为仍在, 纵使极北苦寒, 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不过他戴上寒铁锁, 修为十不存一。
忽然, 他看到了一角白袍。那一刻,他心神剧震。他抬起头, 看到了优钵罗。
两人在风雪中对视, 世间一切都成了背景。
良久,萧雪禅才开口道:“你……为什么要来?”
优钵罗微微一笑, 说:“我说过,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他手中也拿着一把冰镩,凿起了冰。
萧雪禅的胸膛之中, 涌动着一种陌生的情绪,他不知道这种感情叫做什么。他低头道:“你不用这么做。”
“他们要你凿冰九千九百九十九块,没说别人不可以帮你吧。”优钵罗手中动作不停。
“你又何苦呢?”萧雪禅涩声道。
优钵罗将凿好的一块冰放在一边,“若是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才叫苦,我心甘情愿,怎么能算苦呢。”
萧雪禅不说话了,沉默地凿冰。
优钵罗也无言凿冰,不时看萧雪禅一眼。
四周除了凿冰声,只有风吹过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冰屋前的冰块堆成了一座小小的冰山,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优钵罗见萧雪禅的手冻得通红,十分心疼,温声道:“休息一会吧。”
萧雪禅说:“好。”
两人进了冰屋,冰屋内四面皆冰,虽是以冰所造,但室内比室外温暖许多。
优钵罗环顾四周,没有发现木柴,“我出去找点木柴,生个火,会暖和一些。”
“现在天已经黑了,明日再去吧。”萧雪禅劝道。
优钵罗点点头,“那我明天再去。”
两人各自坐下,萧雪禅闭目养神,优钵罗却在看他。
突然,优钵罗握住了萧雪禅的手,萧雪禅的手冷得惊人。他说:“你的手好冰。”
萧雪禅想要把手抽出来,却被握得很紧。
优钵罗握了萧雪禅的手一会,然而萧雪禅的手还是没有温度。他说:“是我糊涂了,我的手也是冷的。”
说完,他解开衣襟,竟是将萧雪禅的手放在了胸膛上。他平时穿着白袍,感觉并不健壮,此时解开衣物,才发现体态健美。
“你……”萧雪禅触到优钵罗胸前肌肤,一时尴尬。
优钵罗低声道:“萧雪禅,你感受到了吗?”
“什么?”萧雪禅偏过头,不看优钵罗。
“这是我的心。”优钵罗的眼睛,却是一刻也没有离开萧雪禅。他看着萧雪禅的时候,仿佛全世界只有这么一个人。
萧雪禅除了感受到优钵罗胸前温热外,还感受到了有一颗心,正在优钵罗的胸膛里跳动,而且跳得有些快。
他竟忘了挣扎,多日来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不知不觉,他睡着了。
优钵罗抱着萧雪禅,看着萧雪禅熟睡的容颜。世间有无数美人,可没有哪一个,在他心中,比得过他怀里这个。
他知道,萧雪禅是云中白鹤,他惟愿这只骄傲又美丽的白鹤,在累了的时候,愿意在他怀中休憩。
过了一会,他在萧雪禅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很轻,又很郑重。
……
萧雪禅日日凿冰,虽然单调无聊,但他早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更何况有优钵罗相伴,也不算寂寞。
过了几日,极北之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名黑衣人,穿过风雪,来到冰屋之前。他看着冰屋前垒砌的冰块,眼神复杂。不过这复杂的情绪,只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下一刻,他又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萧雪禅看到此人,面色一冷,“应无真,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你这般以恶意来揣测我,真是令我伤心,我明明是来关心你的。”应无真捂着胸口,佯作伤心道。
“我沦落到这个地步,不也有你的原因吗,更何况我们道魔不两立。”萧雪禅虽然强忍怒气,眉角眼梢还是流露了些许情绪。
“我的原因?”应无真顿了顿,“你是说,我让你生了个孩子。”
若不是手上有寒铁锁,萧雪禅此刻就对应无真出手了。他不理应无真,继续凿冰。
应无真笑道:“生气了?对不起,未婚生子,确实让你难做,我应该三媒六聘,娶你过门才是。”
萧雪禅眼角一抽,要是应无真再说下去,哪怕他手上有寒铁锁,他也要把此人打一遍。
应无真向来擅长玩弄人心,怎能不知道萧雪禅心中情绪。他佯装严肃,换了个话题,“”“萧雪禅,你真的要在此凿冰,直至凿足九千九百九十九块吗?”
“是。”萧雪禅淡淡地说。
“这样的你,不像是我认识的你。”应无真表现出的失望,既有假装,也有几分真情实意。
萧雪禅冷冷地说:“或许是你根本不了解我。”
“你是天下第一剑客,清高孤傲,而那些人,不过是庸庸碌碌之辈。猛虎雄狮,为什么要听猪狗牛羊的话?”应无真张开双臂,眼睛盯着萧雪禅。
“应无真,你的心中空无一物,当然不明白这世间并不是力量可以解决一切。”萧雪禅与应无真对视,眼神冰冷而坚决。
“我的心中,或许并不是空无一物。”应无真看着萧雪禅的目光,几乎可以称得上含情脉脉。不过,他本就生着一双多情的眼睛。
萧雪禅问:“你的心里有什么呢?”
应无真低声一笑,“我心里有什么呢?”
他的心中确实是一片荒原,然而荒原之中,也有一点绿芽。不过,这里的土地实在是太贫瘠了,不够这点绿芽长大。
“你如果是想来看我的狼狈,想必已经看够了,你走吧。”萧雪禅下了逐客令。
“世上的人,真是奇怪。”应无真感叹道。
萧雪禅皱起了眉,“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应无真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我说真话的时候,很多人不信;我说假话的时候,反而很多人信了。”
“你自己说话真真假假,反怪别人不信。”萧雪禅冷声道。
“也是。”应无真大笑,“下面,我要说一句真话,说完我就走。”
“说吧。”萧雪禅不耐烦地说。
应无真沉声道:“萧雪禅,多保重。”
说完,他就走了。
……
应无真离去之后,却并未走远。他在附近转了一圈,果然遇到了优钵罗。
优钵罗手中抱着一捆柴火,他望着应无真,目光淡漠。他本是出尘脱俗之人,拿着这一捆柴火,十分不符合他的气质。
应无真笑了一下,说:“你随萧雪禅到极北之地,这一片痴心,真是感天动地。”
“你堂堂‘血河魔尊’,不也来这极北之地了吗。”优钵罗垂下眼眸。
“我要你替我好好照顾他,你就是这般照顾他的吗。”应无真眼中闪过一道厉芒。
优钵罗淡淡道:“你难道不了解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这极北之地,荒无人烟,你们二人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我真怕过一阵子,平安就多了个弟弟妹妹。”应无真负着手,绕着优钵罗走了一圈。
听了应无真的话,优钵罗仍旧是那副冷淡神情,“你不必以已度人。”
“你的口气,倒像我是个卑劣无耻的小人。”应无真看着优钵罗,目光锐利。
“你不是吗?”优钵罗反问道。
应无真大笑出声,“我是。”
“你找我,到底是什么事?”优钵罗知道应无真无事是不会找自己的。
“你说,空慧既然知道萧雪禅是空华的转世,那么空慧那里,会不会有恢复他前世记忆的法子。”应无真若有所思道。
优钵罗摸了一下手上的佛珠,“他如果有了前世记忆,说不定更恨你。”
应无真因为优钵罗的动作,看了一眼他手上佛珠,“爱恨本来就是一体两面,有时候浓烈的仇恨,正是因为曾经爱过的缘故。”
“你想让他恢复前世记忆,那么你应该去找空慧,而不是找我。”优钵罗看向了般若寺的方向。
“我去找空慧,空慧肯定不会说的,所以这件事,要拜托你了。”应无真拍了一下优钵罗的肩膀。
优钵罗问道:“我如今也不能离开极北之地,如何去找空慧?”
应无真意味深长道:“你很快就有机会离开极北之地了。”
第27章
魔界, 魔天宫。
平安坐在椅子上,看着书桌上的信函。信函之中,写着来自正道的消息。
这封信函,他刚才已经看过。里面的内容, 让他大吃一惊。
原来他是萧雪禅与应无真所生。
应无真是他父亲, 他早就知道,但萧雪禅竟然就是他的“母亲”, 这简直是匪夷所思。
然而,这是真的。
萧雪禅因为诞魔之罪,已被放逐极北之地。
平安曾经想过很多次, 他的母亲会是怎么样的人, 会不会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 才将他抛弃。
他在太清观的时候,有个不算朋友的朋友, 叫做宁英华。宁英华的母亲, 经常托人带东西到太清观,有时是吃食, 有时是衣物。
而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从来不会有人来太清观看他。
他只有师父。
然而已经成为魔君的他,连待在师父的身边, 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了。
他是魔,师父是道,他待在纪雅正的身边, 只会给那个人带来无尽的麻烦。
如果他真的只是槐树村中的一个遗孤就好了,可人世间,就是没有如果。
丰泽站在一边,看了许久平安的脸色。他思及这位魔君一贯的做派,小心翼翼地说:“君上,可要派人将萧雪禅带来魔界?”
平安冷冷地说:“不必了,我亲自去。”
……
极北之地。
一只雪兔,从洞中跑了出来。它有着黑溜溜的眼睛,长长的耳朵,白色的皮毛。
它伸出两只前爪,给自己擦了擦脸,然后开始奔跑。
它奔跑的时候,几乎与雪地融为一色,这让它的天敌很难发现它。
忽然,白影一闪,这只雪兔就被优钵罗拎在了手上。它剧烈地抖动着双腿,可惜徒劳无功。对于人类来说,它太弱小了。
优钵罗抓着雪兔的耳朵,对它说:“也是你倒霉,一出洞就碰上了我。”
他握住了雪兔的脖子,稍微用力,这只雪兔就命丧黄泉。然后,他将这只雪兔剥皮洗净,切成几块,放进了锅里,又放了些调味料。
没过多久,就有香味从锅中传出。
极北苦寒,优钵罗总觉得萧雪禅的身形与以往相比,清瘦了些许,于是动了抓只动物给萧雪禅补一补的心思。
这只雪兔,就刚好碰上了捕猎的优钵罗。
萧雪禅拾完柴回来,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
优钵罗微笑道:“你回来了,我做了野兔汤,你快来尝尝。”
他用长勺舀了一勺汤,递到萧雪禅的嘴边。
萧雪禅犹豫了一下,将汤喝了。他虽不好口腹之欲,但在冰天雪地中喝一口热汤,确实感觉舒服了许多。他轻声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