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回到魔天宫,即位大典就算是结束了。
幸好魔族不讲繁文缛节,饶是如此,他还是觉得有些疲惫。这种疲惫不是身体传来的,而是由心而生。
丰泽迎了上来,满面喜色,“恭喜君上。”
平安嫌头冠太沉,随手解下来递给了丰泽。
丰泽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捧着王冠。
平安满心都是纪雅正,于是往地牢去了。
丰泽看着平安的背影,叹了口气。历代的魔君,可从未出过这样的重情之人。而且太过重情的人,难免为情所伤。
……
平安来到地牢的时候,纪雅正正在看书。
他看着纪雅正,眼神近乎贪婪。他恨不得自己能变成纪雅正的手中书,被纪雅正的手指碰触,被纪雅正的眼神注视。
纪雅正看了一会书,把书放下,准备揉揉穴道。这时,他注意到了平安,于是他偏过了头,不看平安。
平安涩声道:“师父。”
纪雅正沉默了一会,说:“你心里,还有把我当做师父吗?”
“你当然是我师父,我最敬爱的师父。”平安低声道。
“你……只要放弃那些邪念,我就仍能把你当做徒弟。”纪雅正没想到自己能为了平安,退步到这个地步。
平安执着地说:“要我放弃对师父的感情,我做不到。”
“你……”纪雅正看了平安一眼,又扭过了头。
自从那一夜之后,他都没有正眼看过他这个徒弟。在他心里,这还是个孩子,可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平安已经矫健且富有力量了。
平安强笑道:“即位大典已经结束,等会我会让丰泽把你和另外两位修真者一起送走。”
他之所以等即位大典结束之后,才将纪雅正送走,便是怕他的这位师父在即位大典上做出什么傻事来。若是纪雅正当众刺杀他,他会十分难办。与其这样,不如不给纪雅正这么一个机会。
纪雅正知道,若不是平安对他的情意,他不会如此轻易从魔族手中脱身。想到又要与平安分别,他终于看向了平安,长长地叹了口气。
“师父可要小心,莫再落入魔族手中了。”平安说这句话的时候,仍是笑着的,好像说了个笑话一般,但他眼神沉沉,好似无光的暗夜。
“你……在魔界多保重。”纪雅正张了好几回口,才说出了这句话。
他知道平安虽然贵为魔君,但魔族弱肉强食,哪怕是魔君,也需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平安得了纪雅正这么一句关心,心中欢喜无限。他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的笑容,“我会的。”
第20章
苏氏兄弟在魔天宫的地牢中,虽然没受苛待,但过得也不怎么好。而且二人心中,时刻忧心其他人的安危。
其他人不知道是不是也被魔族抓住了,而刺杀魔君之事也不知道是成是败。
苏氏兄弟在这地牢之中,度日如年,形容也憔悴起来。
地牢光线暗淡,只有一灯如豆,将人的影子投在牢房的墙壁上。
忽然,苏氏兄弟听到了脚步声。
脚步声越拉越近,两个人走到了苏氏兄弟的牢房前。这二人,正是纪雅正和丰泽。
平安虽然也想陪纪雅正前来,但他身份敏感,不好与苏氏兄弟相见。
纪雅正看到苏氏兄弟,见两人确实安然无恙,放下了心。若是无法将苏氏兄弟带回去,他以后就无颜见苏氏兄弟的师父谷明远了。
苏琼楼看到纪雅正与魔族站在一起,变了脸色,“你为何与魔族为伍,莫非是投靠了魔族?”
纪雅正心中百味杂陈,他沉默片刻,说:“有一件事,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
“什么事?”苏玉宇问。
纪雅正又是一阵沉默,说:“魔君名为平安,成魔之前,是我的徒弟。”
苏氏兄弟虽然知道魔君出身太清观,却不知道他原来是纪雅正的徒弟。此时听到,二人都吃了一惊。
纪雅正继续说道:“他对我尚有师徒之情,所以将我们放了。”
以魔族的冷血残酷来说,此事听起来十分荒谬。比如血尊应无真,堕魔之时,将全家都杀了。一个人成魔之后,还对自己成魔前的师父有感情,说出去谁也不会信。
苏氏兄弟对视一眼,他们虽然心中有疑问,但碍于有个魔族在此,不方便说。
丰泽拿出钥匙,打开了牢门上的锁。
苏氏兄弟从牢房中走了出来,仍然警惕地看着丰泽。从这个人身上散发的魔气来看,此人一定是个极为强大的魔族。
丰泽不以为意,说:“跟我来吧。”
……
丰泽将纪雅正和苏氏兄弟送到了魔界之门处。
丰泽对纪雅正说:“虽然我很想杀了你,但是君上一定会生气,我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君上面前了,这对你,对君上,都是一件好事。”
说完,不等纪雅正问答,他就走了。
纪雅正看着丰泽背影,眼神复杂。
等丰泽的身影完全消失,苏玉宇才开口道:“魔族将我们放了,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纪雅正苦笑道:“谁知道呢。”
他觉得平安不会对他用阴谋诡计,然而有时候的平安,又让他觉得陌生,并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平安。所以,他也不敢把话说满。
“刺杀魔君的计划,想必是失败了。”苏琼楼知道若是魔君真的死了,那么魔族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放过他们。
纪雅正低声道:“是。”
他虽没见到平安被刺杀的场景,不过出现在他面前的平安并没有受伤,那么刺杀魔君的计划,应该是失败了。
苏氏兄弟听到这个消息,虽在意料之中,还是一时默然。
魔君不死,魔界之门就不会关闭,天下人便要继续受魔族和魔兽肆虐之苦。每一刻,都有无数的人在死去,而他们无能为力。
纪雅正沉声道:“只能从长计议了。”
苏玉宇想起他们在地牢之中的交谈,问:“纪前辈,魔君对你尚有师徒之情,那你呢?”
在他看来,哪怕魔君曾经是纪雅正的徒弟,只要成了魔,纪雅正就应该对魔君深恶痛疾。
苏琼楼没想到苏玉宇就这么直接问出了口,拉了拉他的衣袖,对他摇了摇头。
“我……我……”纪雅正说不下去了,他既无法说谎,又无法对平安真的绝情。
苏琼楼打圆场道:“纪前辈,我们还是先通过魔界之门,回到人界吧。”
“好。”纪雅正松了口气。
……
三人出了魔界之门,就看到了萧雪禅。
萧雪禅坐在一块石头上,膝盖上横着快雪剑,白衣纤尘不染。他双目微闭,皮肤瓷白,气质缥缈若仙。
“师兄。”纪雅正唤道。
萧雪禅睁开眼睛,见纪雅正没有受伤,淡淡地说:“你没事就好。”
纪雅正以为萧雪禅会问自己一些问题,但是萧雪禅没有。这样的萧雪禅,让他又是感激,又是羞愧。
苏玉宇见到萧雪禅,先是惊艳,继而沮丧地说:“没想到就连萧前辈,也胜不了魔君。”
“他,很强。”萧雪禅面容更冷。
“萧前辈已是正道第一高手,这世上还有何人能胜得过魔君呢?”苏玉宇觉得要杀死魔君,简直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
“我之功体有损,不过就是我功体完全之时,也不一定是魔君的对手。”萧雪禅声音低沉。
他虽是世间第一的剑道高手,但魔君的强横,已经凌驾于世间的所有的招式之上。那沛然莫御的力量,足以碾压一切。
苏玉宇惊讶地问:“萧前辈功体有损,什么人伤了萧前辈?”
世间没有人能杀得了魔君,不过能伤得了萧雪禅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萧雪禅没有回答,摸了一下快雪剑。
苏琼楼拉了一下苏玉宇的袖子,拱手道:“我们二人要回春秋书院,就此告别。”
苏玉宇也学着苏琼楼的样子拱手,笑着说:“若有机会,两位前辈可以来春秋书院做客,我们兄弟二人一定尽地主之谊。”
纪雅正勉强笑笑,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萧雪禅向来冷淡,只“嗯”了一声。
……
萧雪禅和纪雅正与苏氏兄弟分别之后,回到太清观。
太清弟子一见到萧雪禅和纪雅正回来,便马上告知了沈星文。
沈星文得知此事,连忙出来相迎。
纪雅正再次回到太清观,再次见到沈星文,有种恍然隔世之感。虽然表面看不上,但魔界的这段日子,改变了他许多。
他已不是过去的纪雅正,平安也不是过去的平安。
沈星文先打量了萧雪禅和纪雅正一番,确定他们都没有受伤,才将两人带去了书房。
三人各自坐下,道童奉上茶来。
沈星文早已收到空慧的书信,知道刺杀魔君之事失败了。他看着萧雪禅和纪雅正说:“虽然魔君未死,但你们二人安然归来,也算是一桩幸事。”
在萧雪禅和纪雅正去之前,他就做好了二人可能回不来的心理准备。如今见两人归来,虽然事败,遗憾之中,又有喜悦。
“我到魔界之后,与众人失散,被魔族抓住了,后来又被放了。”纪雅正不好说得太详细,只能含糊其辞。他脑海之中,又闪过了他与平安缠绵的场景。他十分心虚,于是低下了头。
他与平安的这笔糊涂账,是算不清了。
萧雪禅垂眸道:“我到魔界之后,听闻魔君即将举行即位大典,便前往欲城。在欲城之中,我遇到了空慧和悟明,与他们二人一起在即位大典上刺杀魔君,可惜失败了。”
沈星文叹息道:“刺杀魔君,本就非一件易事,失败也在意料之中。”
“魔界之门尚未关闭,苍生仍在蒙难,这该如何是好?”纪雅正不想平安死,却也不想看百姓受难。
沈星文肃容道:“我决定召集三派掌门,共议除魔之事。”
萧雪禅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沈星文看向纪雅正,问:“你这次前往魔界,可有见到魔君?”
纪雅正将头埋得更低,“见到了。”
“如果叫你杀了他,你做得到吗?”沈星文声音严厉。
纪雅正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发出了痛苦的声音,“我……做不到。”
纵然平安成了魔君,可他与平安共度的十八年时光,从来不假。要他杀了平安,他无法做到。
萧雪禅看了纪雅正一眼,对沈星文说:“何必为难他,诛杀魔君之事,我会做。”
“我怕他犯错,毁了太清观千年清誉。”沈星文是看着纪雅正长大的,又如何不心疼纪雅正,可他更怕纪雅正不仅毁了自己,也毁了太清观的声名。
听到“清誉”二字,萧雪禅眼角一跳。
他生育平安之事,少有人知。若此事被其他人知道了,太清观的清誉那就真的要被毁了。虽然他也是遭到魔族陷害,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纪雅正闭上眼睛又睁开,说:“若到了不得不为的时刻,我必不叫师兄为难。”
沈星文叹了口气,拍了拍纪雅正的肩膀。
沈星文没有用力,纪雅正却觉得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很沉重。
第21章
自从沈星文召集三派掌门议事,太清观中就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其他门派的弟子。除了般若寺和春秋书院之外,有想为除魔出力的正道人士,也可来此。
一时间,天下正道高手,都汇集在太清观。
议事那日,太清观的正殿内外,满满都是人。
三大门派的掌门坐在三清像前,两旁坐着的是其他门派的掌门。其余能站在这正殿之中的,都是正道中有头有脸的人物。
还有一些正道人士,只能站在殿外,不过太清弟子已经设了传音法阵,哪怕站在殿外,也能将殿中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沈星文站了起来,扬声道:“今日召集大家在此,是为了共议除魔之事。魔君不除,苍生蒙难。望大家群策群力,荡清魔氛。”
一人开口道:“那魔君能当魔君,一定比应无真还厉害,我看只有贵派的‘回风流雪’萧雪禅,才是魔君的对手。”
“之前我三大门派曾派高手前往魔界,刺杀魔君,可惜并未成功。派去的人之中,就有我的师兄萧雪禅。”沈星文看向萧雪禅。
萧雪禅就站在沈星文的身后,白衣负剑。他淡淡道:“我不是魔君的对手。”
“连萧雪禅都不是魔君的对手,那天底下还有谁能打败魔君呢?”
“那魔君竟然这般厉害,难道我们只能等死了吗?”
“或许三大门派的掌门联手,能与魔君一战。”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肃静。”般若寺主持悟真用禅杖顿了一下地。
悟真德高望重,他一开口,众人立时不语。
良久,才有一人说:“我听说魔君出身太清观,这件事,沈观主有何解释?”
沈星文咳嗽一声,说:“魔君确实出身太清观,不过他来到太清观之时,尚是襁褓之中的婴儿,无人知道他是魔类。不过,我太清观仍有失察之罪,必会给各位同道一个交代。”
众人听了,确实有理,便不再语。
忽然,苏琼楼从谷明远身后走出,“我也是前往魔界刺杀魔君的人中的一个,我在魔界听到了一件事。”
谷明远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苏琼楼,有些惊讶。按照苏琼楼的个性,哪怕有事,也应该先同他说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