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先打开看一眼。”亚伯伸手比划了一点点。
得到该隐的应许,亚伯伸手握住门把手,拉开了一道缝。
一道柔和的白光散佚出来。
该隐被光芒刺得眼底一痛,连忙转开视线。
亚伯却发出了一声惊叹。
“有什么?”该隐问。
“塔。”亚伯回答道。
巨大的塔尖,由泛着光泽的半透明的砖石堆砌而成,每一块砖石上都细致地刻着华丽优美的文字,又或是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的形象。浓重的云烟在塔身四周漂浮,将下方的景象遮盖得严严实实。
空旷、至高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日光直射,落在塔尖上,折射出奇幻的七彩光芒。
该隐扭着脸避开塔内光芒的刺激,语气却很肯定:“要从这儿跳下去。”
亚伯倒是难得犹豫起来:“还是等一等,要好好想想……”
“怎么了?”
“去过之前的‘这里’对从这个石窟离开好像没有任何帮助。”亚伯语气犹疑,“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要再往下跳一次?”
该隐转过头去望了一眼平台顶端的祭坛,这才回过头来:“门有轻微的变化。也许还需要再多累积一点这种小的变化,才能引发更明显的变动。”
“会吗?”
“你喜欢这座塔。”该隐说。
他的语气没有疑问
亚伯揉了揉鼻子:“……还好。”
这座水晶似的白塔让他有一种亲近的冲动。
但是……
“没有但是。”该隐读心似的摇头,“走吧,看看下面是什么样子。”
有了该隐的这番话,亚伯终于点头。
他们来到门边,低头凝视下方的厚重云层,看得愈久,愈发感受到其中的神秘吸引力。
终于,云层四散,露出清朗的地面风光。
他们眼中的风景不断放大,愈发清晰,终于被逼向地面的坠落感完全淹没。
第21章 好心的老人
亚伯仰面望着高远的天穹,刚开始还有点高兴,觉得眼前的景象很亲切、很熟悉,似乎自己已经回到他所属的地方了。
可他很快清醒过来,想起那座白色的水晶塔,想起无限坠落的恐怖感,还想起了后来那片白茫茫的雾气。
他又与该隐失去了联系。
那么,现在该要先找到该隐,然后一起找寻出路。
——可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躺在草地里,鼻尖满是青草的香气。温暖的阳光像暖洋洋的光幔披覆全身,整个世界显得安宁而美好。
一时间,亚伯竟然有些陶醉了。
但他的陶醉没能持续太久。
天色上一秒还晴空万里,下一秒就乌云密布,他都没注意到这些乌云是怎么出现的。
天地瞬间暗了下来,空气里凝固着风雨欲来的低压。
亚伯起身环顾,发现了远处依稀可见的村落。
他向村落奔去。
村落很小,零零散散只有十几户人家。亚伯刚刚敲开这户人家的门,他的身后,倾盆大雨就裹挟着狂风扑来。
看见来人浑身湿透的模样,名叫维罗的老房主十分热情地将亚伯迎进门来,给不走运的客人送来了干毛巾和热茶。
“你要等过了这阵雨才能走了。”维罗建议道,“我遇到过不少像你这样的旅者。”
“像我这样的旅者?”亚伯怀着希望追问道,“最近有其他旅者吗?”
“最近可没有其他人。”维罗摇头,“我的意思是,每隔上几年,就会有迷路的旅者来到此地——你还有其他的同伴吗?”
“正是。”亚伯觉得“同伴”这个词还算恰当,“我们在外面失散了。”
“失散了。”维罗叹了一口气,“如果对这里有过充足的了解倒也算了,只是你们贸然进入,也许会遇到危险啊。”
“危险?”
他的表情太过认真和好奇,显出孩子气的可爱,将老人家逗乐了:“此地是白夜之城的远郊村落。我们受贝里殿下的庇护,在此生活,并向过此地的落难旅者施以援手。
“白夜之城不分昼夜,只分晴雨,雨天会出现许多可怕的致命现象,只有在室内躲藏起来,才能避开这些危险。”
亚伯望了一眼窗外如注的暴雨——在他目力所及的范围内,一切景象尚且还算正常。
维罗说着,领他去了另一扇窗户:“白夜之城没有出口,唯一的离开方式是通过那座城内的高塔,抵达新的境界——你看,那里就是白塔。如果你还有其他同伴,他也一定会去那座塔。你只要进城,就能找到他。”
亚伯顺着老人的手指望过去。遥远地平线上,一座高耸入云的白色光柱格外醒目。衬着乌云笼罩的阴天,塔的颜色略显暗淡,但仍是阴沉天幕上的明亮点缀。
那个应该就是他们在石窟里看到的水晶塔。
维罗还在介绍:“白塔也不是随随便便能登的。你要先找到城主,请求他的协助。
“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你进入城里的时候,一定要留意那些与普通人不一样的异常者。有的旅者就是因为异常者,才没能成功离开此地。”
窗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云端翻滚的炸雷声几乎撕破天空,连小屋的窗户都被雨声敲得响作一片。天气之恶劣,实在是出乎意料。
亚伯的印象中从没有过这样猛烈的狂风暴雨,着实有些吃惊:“这种雨会下多久?”
“时间不会很长的。”老人家劝慰道,“你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准备进城。”
“多谢您了。”亚伯感动于老人的友善。
维罗也微微地笑了:“这就是我们在此的责任啊。”
亚伯借住的屋子虽小,却非常整洁,睡床、衣柜、书桌、座椅应有尽有。简朴的木头家具散发出让人安心的酸涩气息,正是时光打磨后留下的古旧印记。桌上的蜡烛安静地燃烧,融融烛光中蕴藏着清晰可知的暖意。
蜡烛后有一个小小的正十字形,以木制托台支撑,在这样的烛光里显得异常小巧、精致。
亚伯不太确定那是宗教祭台还是普通的装饰,不过还是来到十字形前,闭目合掌,虔诚地祷告着。
不论神明名号为何,愿您保佑我们寻得庇护,平安离开此地。
亚伯垂着眼睛,思绪在一片宁静之中渐渐沉淀。
老人独坐在门口,手边的油灯在防风罩里稳定地散发着亮光。
他其实不太愿意在这里等待——如果不是贝里殿下的要求,他才不会守在这里等着那些让他不舒服的异常者。
终于,雨幕里出现了一个步履不稳的身影。
维罗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跌跌撞撞地走近。
那是一个面容俊美的青年人,眼眸赤红,皮肤苍白,瘦削的面颊上带着一块块灼伤的血痕。
那烧焦般的伤痕已说明了一切。
异常者。
维罗心里涌起一阵剧烈的恶意,但最终因对方的伤痕渐渐平复下来——他心里的快意压过了恶意。
“我不会收留你。”他没等对方开口,果断地下了逐客令,“整个村庄都不会。”
金色的短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两侧上,显得这青年人十分憔悴。只是他阴沉的眼神着实让老人感受到了一丝畏惧。
不,雨天的来访者如果不经过同意,绝不可能进入屋内——没什么好怕的。
“离我们远点,”维罗将手边的黑色袍子丢进雨中,“别站在门口!”
青年的手微微攥成了拳头,但开口的语气还是很克制:“为什么?”
“为什么?”维罗轻蔑地嗤了一声,“异常者不值得同情。”
老人这就要把门合上了。
可那异常者居然伸出手来,推住半合的屋门。
几乎同时,他的手猛地一缩,像是碰到了什么灼热的东西。
恐怕是个新的异常者,维罗冷冷地想。他还不知道人们的庇护房屋不可触碰。
青年捂着自己烫伤的手指,低声问:“你今天还遇到过其他路人吗?”
“与你无关。”
老人不想和他多说,把门尽可能安静地合上了。
希望没吵到屋里的客人。
维罗背过身,靠在房门上,微微抬头,就看见了书架最上端摆着的画像。
那幅画已经十分老旧了,原本鲜艳的色彩已经黯淡,四个角也微微翻卷着,泛着薄薄的黄色。
那是他与妻子合影。
那么善良的女子,却死在了异常者的手下。
这村庄的每一户人家都有这样类似的伤心往事。
那异常者不可能在这个村庄得到庇护,他只能往白夜之城赶去。
希望城主能将新的异常者尽快处理掉。
屋外的该隐在雨中站了许久。
他确实感知到了亚伯的存在,可是天气实在太恶劣,那种纯净的气息瞬间消失在狂风之中。
他找不到亚伯了。
最后,该隐还是屈服了,附身拾起地上团成一团的黑色袍子。
亚麻的质地很硬、很扎皮肤。由于沾上了雨水,袍子握在手中,冰凉刺骨。
他又犹豫了很久,才抖落布料上的雨珠,披在了自己身上。
寒意席卷全身。
但寒冷总比炙热好。
他轻轻擦拭着脸颊上的伤口——那是阳光触碰留下的痕迹。
满手的血痕在雨水中稀释成一片殷红。该隐犹豫了很久,终于背手蹭了蹭鼻尖。
鲜血的味道让他有些迷醉。
但没有谁会喜欢畅饮自己的血液。
伤痕在黑袍的遮蔽下藏进黑暗,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飞速愈合。
该隐迈开了步子,向着远处白色高塔的方向走去。
那是天地间唯一可见的一处标志,应该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地方。
既然走不进雨天的房子,那就一路前行,等雨停吧。
亚伯会在哪里?
他应该不会被阳光伤害。
他那么亲切,和谁都能谈到一块去。这里的人,只要还是个正常人——都会收留他的。
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汇合,离开,一切照旧。
不过该隐还在思索着另外的问题:
什么是异常者?
和自己一样,以血为生的人?
第22章 奇异的规定
亚伯在柔软的床铺里好好地休息了一夜。
直到雨停,天色重新显露出白色的日光,他决定告别善良的老人,尽快出发,去寻找不知身在何处的同伴。
老人在他走时还在为他担心:“你一定要小心异常者,就是那些披着袍子,不敢见太阳的人。他们可能对你造成伤害,年轻人,真的是难以弥补的伤害。”
亚伯看的很开:“老人家,你不必担心,也许我比你想象的还要强大呢。”
“年轻人总是这么乐观。”老人嘟囔着,“也好,也好。”
于是亚伯告别善意的屋主,独自踏上了前往白夜之城的路。
阳光给了他无限的希望。
进城的路在亚伯看来不算太远。
他所见的沿途村落规模越来越大,四周的店铺商家也愈发显得繁华了。大的店铺,门前铺着平整的砖瓦,外围装饰得十分气派;小一点的,卖小吃、杂货、旧书的,在路边架上一个小桌子就算开张了,把道路两侧挤得满满当当。马车来往,游人穿行,诗人的吟诵声与歌手的歌声交织,一派和乐融融。
亚伯很喜欢这种悠然、闲散的氛围。他轻快地走着,很享受这种惬意的赶路。
——不过街角处血腥的宰割场景把他惊住了。
屠夫的砍刀由上而下直直地劈来,被倒挂在树上的肥猪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鲜血从剖开的肚腹中淋淋洒下,其中的脏腑也因四肢挣扎扭动而愈发清晰可见。在经历了一段漫长而艰难的折磨后,它的气息弱了下去,只剩两颗眼睛瞪得滚圆。
这是它命定的死亡,但这种残酷的方式还是让亚伯有些不忍。
他转开了头。
就是那一转眼,亚伯注意到了不远处树下畏畏缩缩地躲藏的黑色身影。
仿佛感知到他的目光,那身影抬头望了过来。
他的脸严严实实地藏在宽大的帽檐下,唯有一对眼睛,不知怎的,居然能在帽檐的阴影下闪着光芒,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恶意。
亚伯皱起眉头。
“滚开!”一个石块伴着厉喝声掷向黑影。
树下的影子仓皇地逃开了。
“不能长久地注视异常者,”来人这样告诫,“不然你可能就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
“多谢你!”亚伯看着面前的少年从一旁的树上利索地落在地上,紧致的皮外套完全没影响到他的动作,“你刚才说……什么目标?”
“被盯上之后,死得很惨的那种目标。”少年打量着他的外貌衣着,“你是误入此地的旅者吧?”
亚伯眨眨眼睛,因为所有人都能看穿他的身份而略感郁闷:“是的。”
“你刚才与异常者接触了,”少年提醒他,“这种行为可能会给你带来危险。我建议你尽快进城,找城主登塔,离开这里。”
“谢谢你的提醒。”
“我过一段时间也会进城,希望那时候你还平安无事。”对方鼓励道,“你的旅途已经不远了,祝你好运。”
“阁下,能否请问你的姓名?”亚伯对他的善意提醒很是感谢。
“我名赛特。”少年潇洒地挥挥手,往远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