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一片冰雪。
谁也不会想到,穿过树林深处,竟会有这么一大片冰雪之地。
谢清霁也没想到,他飞快地打量着周围,试图找出清虚君说的“危险”是什么,然而四周一片宁静,连一丝风声都无。
唯有冰雪之上,长着许多拳头大的花,花身如冰雕,晶莹剔透,萦绕着丝丝寒气。
司暮就在这冰花丛中仔细寻找着什么。
谢清霁越看就越觉得这冰花很眼熟,但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来哪里见过,正思索着,司暮再次停下脚步,弯下腰来,伸手想摘一朵。
司暮想摘的那朵冰花和别的不同,别的冰花都是通体透明,隐在雪地里看不分明,唯独这朵中间多出来一滴红艳的蕊,仿佛一粒相思子,嵌在花心中间,引人注目。
谢清霁紧紧盯着那朵花,忽觉心头突突直跳,那花对他有种莫名的引诱力,仿佛伸出来一只无形的手,将他往下使劲扯。
他一把拽住司暮的头发,堪堪稳住身形,那好不容易安抚好的灵力又开始躁动起来,叫嚣着要将他整个四分五裂。
谢清霁呼吸急促,用力扯着司暮的头发,想叫他不要摘,结果张口只有一声软弱到极点的吱吱声。
司暮的手都快要碰着那朵花了,倒抽一口凉气,没摘成,先来解救了自己的头发,正准备收拾一顿这只搞事的小狐狸,却发现对方微微眯着眼,状态很不对。
他略一探,便知端倪,这小狐狸看着小小只的,居然是开了灵窍的,只是灵窍没能开完,灵脉还堵着一半,灵力无法通畅而导致紊乱。
司暮叹口气,这林子特殊,今天突然出现了活物,他对这小狐狸还是有些好奇的,干脆好人做到底,握住小狐狸的爪子,将灵力渡过去,替他梳顺脉络。
谢清霁半边身子冷半边身子热,轮流交替,痛苦万分。但他咬着牙,卷起尾巴,用余下三只爪爪抱着,硬是一声不吭。
司暮自然知道疏通灵脉的痛苦,他往小狐狸脑袋上揉了揉,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散漫神色收敛了些,眸光里似乎也染上了一点儿别的情绪。
他盯着这只软乎乎的小狐狸,疏通完后就收回了灵力,意味不明地哼了声:“瞎倔。”
话音刚落,小狐狸从他掌心抽出爪子,猛然跳下地,落地时抬头看了他一眼,就头也不回跌跌撞撞地就跑了。
他大概是用尽了力气在跑,几下就跑没了影。
司暮愣在原地:“……”
他捻了捻手指,那柔软绒毛的触感依稀还在。
——用完就跑!
——哪里来的小没良心!
作者有话要说: 攻:工具人实锤。
第9章
就算是疏通了灵脉,也遭不住这么用尽全力地跑。
还得时刻运转着那低微的灵力抵御寒气。
谢清霁跑到最后,力气几乎用尽,强撑着出了禁地,挑着个偏僻的角落,就喘息着蜷成一团歇息。
好在司暮没改动禁地的屏障,出入口诀仍旧是当年他设下的那个,他这一路才能顺畅无阻地出来。
谢清霁歇了好久,直到月挂天边,才缓过神来,重新运转灵力化作人形——这还得多亏了司暮,他替小狐狸疏通完灵脉后,顺手留了一缕灵力在小狐狸体内。
正是这缕灵力,让谢清霁还能变回人形,不至于成为一个失踪人口。
今天惊变陡生,谢清霁浑身浸满了疲惫,只想回去好好歇息,然而没想到刚回到住处,就被一群人围了个正着。
他抬眼打量了一圈,为首的是负责他们日常生活的管事,旁边是抱手而立满脸写着看热闹的明溱长老——就是他主峰疑似叛变到司暮六峰的那位。
这两人身后站着一堆少年,迟舟担忧地看着他,钟子彦不知为何,一脸恼怒,脸颊鼓得圆圆的,还有许多谢清霁不太熟悉的少年,都目带猜疑地看过来。
谢清霁回来的时间已远超他们平时歇息的时间了,不过管事并没有先揪他这个过错,而是一板一眼地问:“今天下午你在何处?”
谢清霁微微一愣。
今天下午……自然是在禁地里。
但这话他没法说,只能道:“……在四处走走。”
管事又问:“可有人见到你?”
自然是有。
谢清霁摇头:“并无。”
管事还没来得及继续问下一句,钟子彦就气鼓鼓地开口了:“定然是他没跑了!他没有玉牌,所以才要抢别人的——长老不是说那符纹是他画的吗?”
管事抬手止了钟子彦的嚷嚷,简单讲了讲发生了什么事——钟子彦的玉牌被抢了。
少年们平时喜欢结伴而行,这结的伴多是同住的室友,然而钟子彦他室友今天没拿到玉牌,闷闷不乐说要独自冷静,钟大少爷做不来安慰人的事,便自己走开了。
这一走就出了事。
钟子彦找了个安静地地方琢磨一下要怎么准备两日后的最终试炼,琢磨完正准备回去吃晚饭,结果刚站起身,一张定身符拍在他背后,将他拍了个措手不及。
那定身符效果很弱,并不能完全定住人,但也让毫无防备的钟子彦有片刻的四肢发麻无法动弹,而就在这瞬间,一个蒙着脸的白衣人从他身后窜出来,往他怀里摸了玉牌就走。
等钟子彦缓过神来,蒙面人连同他的玉牌都没了影。
钟子彦气得不行,他扯下符纸去找管事,一路上反复猜测会是谁,猜着猜着恍然大悟——那人身形和谢清霁像了八成!而谢清霁自早间分发玉牌后就不见了人影!
这么多少年里,自然也有不少人爱穿白衣,体型和谢清霁相近的也有,但两者同时符合,还能拿得出可用的定身符的,可没几个!
他找到管事时,明溱长老刚好在交代一些事情,顺手拿过那张符瞄了瞄,挑眉咦了一声,认出来笔墨间残留的气息属于谢清霁。
于是一行三人就往谢清霁的住处而来,路上碰着几个好奇看热闹的也一并来了——不知出于什么考量,管事并没有阻止他们跟来。
管事讲得简洁,谢清霁神色始终平静又冷淡。
他肤色本就偏白,今天刚病过一场又折腾了一顿,更显苍白,凑近了看似乎都能看见薄薄一层皮肤下淡青色的血脉。
他清凌凌的一双眼望过来时如古井无波,钟子彦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压迫感十足,忍不住退了一步,退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不自觉示了弱,然而要再想上前一步又显得太突兀了。
钟子彦犹豫了又犹豫,最终还是站着没动,只微微抬起下巴,装作很凶地回望过去。
好在谢清霁只淡淡望了眼就收回了视线。
然后缓声问迟舟:“可以借你的玉牌一观吗?”
迟舟对他没防备,见明溱长老和管事都没意见,连忙说声可以,往怀里摸出来玉牌,三两步走到谢清霁身边递给他。
月色淡淡,谢清霁将半个巴掌大的玉牌拿在手里,掂量了几下,对着月光望了两眼,便放下了手,道:“你们是怀疑我抢了玉牌?”
他垂眸看手中玉牌,轻声道:“一枚假玉牌,倒也没什么值得抢的。”
众人哗然,错愕的视线纷纷望过来。
迟舟也愣了一下:“假、假的?”
管事眸光微闪,轻“哦?”了一声。
谢清霁问:“你介意我将它摔一摔吗?”
他这话是对迟舟说的,迟舟有片刻迟疑,这玉牌象征着参加最终试炼的资格,关系着他能否拜入飘渺宗……
不过他与谢清霁同住了一阵,也算是了解对方的性子,知道对方不是爱开玩笑的人,更不会做出抢玉牌的事。
迟舟咬了咬牙,坚定道:“你怎样都行,我相信你。”
谢清霁轻声道了谢,然后下一瞬他就抬手将玉牌摔了出去!
一片倒抽凉气声中,通体雪白的玉牌落地,一声闷响,四分五裂!
啪啪啪三声击掌声响起,明溱长老终于开了口,笑眯眯地对谢清霁道:“不错,这下可好了,你身边的这位小兄弟也失去最终试炼的资格了。”
谢清霁平静道:“九层塔需激活白玉才能进入,若大家今日拿的都是地上这种玉,那大概没有人有资格。”
明溱眼底的笑意收敛了几分:“怎么说?”
“白玉质坚,水火不侵,摔之不碎,唯一能让它碎裂的方法是两枚白玉对击。”
——而这一摔就碎的,显然是假玉,根本无法进入九层塔。
谢清霁的视线停留在碎裂的玉牌上,他实在是倦极了,眼皮有千钧之重,再在这些琐事上消耗精神,得不偿失。
他定了定神,道:“一枚假玉牌,不必冒险抢。符纸墨里有我的气息,必然也会有使用者残留的气息,略作追踪便可。”
他示意管事将那张符纸给他,管事不置可否,正要递过去,旁边一个少年却惊呼了声:“不可!”
谢清霁认出来那是钟子彦的室友。
见众人视线都汇聚过来,章浩脸色白了白,强自镇定道:“我,我就是怕他想要毁灭证据……”
这理由站不住脚,长老和管事都在这盯着,谢清霁区区一个还未入门的小少年,能做出什么来?
钟子彦这会儿满肚子气仿佛都随着地上碎玉摔没了一半,他心头隐约浮起一点怀疑来,没说话,只看向谢清霁。
谢清霁已经拿到了符纸。只一眼他就认出来并不全是自己画的……这是迟舟画错了他帮忙改过的,也不知怎么流了出去。
不过问题不大,他借了笔,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极为流畅地画下一道低阶追踪符。
追踪符与他们平时画的那些不同,这符纹比较难,就算是低阶,也是需要灵力才能顺畅画出的。谢清霁太倦了,一时没多想,画完了符,转手递给管事。
他所有精力都集中在让自己站稳、维持端正姿态上,便也没有注意到,明溱在看见那道符纹时,眉梢轻轻一动。
作者有话要说: 周三中午12点更
第10章
抢玉牌这个小插曲,谢清霁并没有太放在心上。
他再次关注这事件的后续时,已是两日后。
“你都不知道!章浩当时脸色变得可精彩了……钟子彦是万万没想到,抢他玉牌的居然会是同住了一个月的兄弟。说起来这事还是我对不住你,你替我改的那张符纹我不小心弄丢了……”
迟舟絮絮叨叨地将整件事讲了一遍,无非就是章浩没有玉牌,心思一歪就剑走偏锋,偷了迟舟的符纸,特意穿了白衣蒙了脸,去抢了钟子彦的玉牌。
迟舟叹了口气:“谁能想到那玉牌是假的呢?原来第三回 试炼早就开始了,不单单是要检验我们能力,还是要检验我们的品性。”
怪不得明明这么简单的事,明溱长老和管事都毫无作为,只等着他们自己解决呢!
谢清霁轻嗯一声,没有太吃惊,将方才新发的真玉牌捏在手里——今日是众人进九层塔的日子,能否拜入飘渺宗,全看今日了。
一批批少年分别进去,谢清霁和迟舟略作告别,很快就各自手持玉牌进了九层塔。
那晚谢清霁其实并没有留到最后,他当时浑身无力,全靠意志撑着,怕再久留会失礼,看着管事催动追踪符,将章浩指认出来后,便告退回了屋。
后续一并事宜都是迟舟告诉他的。
只是迟舟注意力都在钟子彦和章浩身上,也没有留意到那追踪符指认出章浩后,明溱忽然一动,不动声色将那符纸捡回手里。
谢清霁自然就更不会知道,明溱回去之后,将那符纸翻来覆去了个遍。
……有司暮君的气息。
虽然很浅淡,近乎无,但那确确实实是司暮君的气息——就附在新画的符纹上。
明溱眼底发亮,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他还以为自上次收徒一事之后,这两人就再没后文了呢,没成想今日随意凑了个热闹……
居然还有这么大收获呢。
……
九层塔内,什么都不知道的谢清霁驻足凝思考。
这里布了阵法,将一起进入的少年们都隔了开来,互不干扰。
顾名思义,九层塔,就是有九层的塔,每层都有不同的关卡,由六峰联合设计,难度各不相同,越往上越难——确切来讲,是前八层由除主峰之外的五峰来设计,第九层是主峰风止君的单独手笔。
一道风止剑留下的剑意。
能上九层、并得到剑意认可的人,能直接成为风止君的记名弟子。
记名弟子虽然不得风止君亲自传授,也不以师尊之称来喊风止君,但却能随意进出风止君开辟的剑峰,参详风止君留下的剑意。
这对谢清霁来说,是很大的诱惑。
剑峰上的剑意都是他留下的,在那里他必定能更快速地恢复修为……但是不行。
九层塔自开设以来,能上到第九层的人寥寥无几,他要是今天一鼓作气冲上去……
第二日他就会成为宗门各峰的重点关注对象。
谢清霁叹口气,放弃了这个想法,决定折中一下,上到第五层就好了。
这层数不高不低,这样拜入飘渺宗后得到的资源不会太差,也不会太受关注。
至于剑峰……
好在也不是只有第九层一条路可走,想要成为主峰的记名弟子还有别的法子,等他先拜入飘渺宗再说吧。
他打定主意,自认将一切都考虑妥帖了,然而当他走上第五层、看见里头笑吟吟守着的人时,脚步就再也迈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