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沙哑,说话时牵扯得喉咙一阵干疼。
谢清霁坐起身来,眨眨眼,也觉眼窝一阵酸涩,他抬手抚额,一片滚烫。
迟舟今天破天荒的醒得早,正美滋滋地想着他终于比谢清霁勤快了一天,结果去洗漱回来就发现不对劲。
谢清霁睡梦中都蹙着眉,脸色微微发白,他不敢碰谢清霁,只将手指曲起,搁在谢清霁鼻下略作试探。
果不其然,呼出来的气都是滚烫的。
迟舟担忧地看着他,递给他一杯热水:“你还好吗?我去给管事报告一下,你今天就在这儿休息吧?”
谢清霁喝了两口热水,缓了缓嗓子里的干涩感,摇了摇头:“过两日便是最终试炼……长老说今日有重要事情交代,不可缺席。”
他将水杯搁在一旁,客气地道了声谢,披衣而起去洗漱。
迟舟见他虽然脸色发白,但神情还算是镇定,动作也稳当,一时分辨不出他究竟病得怎么样。
平时还不觉,谢清霁病了之后,反倒是生出来一股子清冷冷的疏离感,叫人轻易不敢触碰。
迟舟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敢说碰碰谢清霁的额头看有多烫,跟在后头劝了几句,也劝不动人,只能陪在一旁,提心吊胆地悄悄看着。
今天确实是有大事情要宣布。
为期一个月的第二回 试炼在今天正式结束,第三回试炼随之而来。
第三回 试炼是爬一座九层的塔——这塔每层都设有不同的关卡,难度不同,层数越高越难。
这意味着,爬的越高,实力越强,而实力越强……
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懂。
管事板着脸说完规矩,掏出来一个储物袋,往案几上倒出来一堆玉牌:“入塔需玉牌,一会儿我便将玉牌发下去……”
他停顿了片刻,意味深长的视线从众人身上划过,继续道:“……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管事话音刚落,不少少年就变了脸色。
每回试炼都会筛选掉一些人,那这回没有拿到玉牌代表着什么……
气氛顿时严肃起来,管事不再多话,开始念名字,念到的便去拿玉牌。
拿到玉牌的人揣宝贝似的将玉牌紧紧抓在手里,还没拿到玉牌的则神色紧张,焦灼地等着。
玉牌越来越少,迟舟早就拿到了玉牌,松了口气,但旋即又发现管事一直没念谢清霁的名字。
他看着谢清霁平静的脸色,自己倒先忧心起来,怕谢清霁多想,他故作轻松道:“还没念完呢……说不准下一个就是你。”
然而下一个又下一个,都仍旧是别人的名字。
谢清霁倒没有很紧张,甚至心思都不在这……他脑袋昏昏沉沉的,混沌中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在若隐若现,让他生出一点儿不安。
……快点离开这里。
……离开人群,快点。
谢清霁呼出一口灼热的气,抬起头来,恰好管事念出来最后一枚玉牌的归属者的名字:“……钟子彦。”
——不是他。
谢清霁来不及想太多,那种呼之欲出的不安让他没法在这里久待,他低声和迟舟说了一句,便起身匆匆离开。
于是等到钟子彦去拿了玉牌回来准备在他的头号大敌面前嘚瑟一下的时候,留给他的只有远远的一道背影,一拐弯就不见了。
钟子彦一拳头还没砸出去就先被糊了一脸棉花,莫名道:“他没有玉牌,太难过,心态崩了?”
方才谢清霁让迟舟不必担忧更不必找他,迟舟这会儿不知该不该跟上去,正不知怎么办呢,也懒得搭理钟子彦,只随便应了一句。
视作劲敌的人就这样轻飘飘没了继续的资格,钟子彦一边觉得不可思议,一边又觉得好像没啥大不了……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努力观察谢清霁,却没发现对方有受到什么特殊照顾。
说不定是早就失宠了哼!
钟大少爷摸了摸他的玉牌,心满意足地准备回去做最后的准备,结果一转身差点儿撞上了人。
他堪堪定住身形,站在他身后的是与他同住的室友章浩,对方也没拿到玉牌,失魂落魄地站着,似乎很不知所措,紧紧盯着他手里的玉牌。
钟子彦下意识将玉牌收了起来,才打了个招呼:“回去吗?”
章浩见他收了玉牌,愣了很久,才干巴巴地应了句:“我,我去别处走走……”
钟子彦大少爷当久了,大多数时候都顺风顺水没吃过瘪,不太理解章浩的失落,他哦了声,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开。
也没看到章浩在他转身后骤然捏紧了拳头,眼底折射出孤注一掷的决绝。
……
谢清霁走得很快,呼吸急促。
灵力在体内横冲直撞,就算是很低微稀薄,也足以让他如今脆弱如纸的灵脉承受不住。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引灵气入体,试图疏松灵脉,这会儿大概是灵脉终于有所松动,才引起的灵气动荡。
急匆匆之间他也来不及想太多,只顾着要避开人,也不知走了多久,走着走着,就顺着本能走到一处树林前。
这树林很深,看着密密丛丛一大片,葱葱郁郁的。
然而这本该是充满生机的地方,却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温暖的阳光仿佛被无形屏障隔绝在外,根本照不进林子,林子里安安静静昏暗一片。
谢清霁已经有些撑不住了,他意志力倒也不至于如此薄弱,只是遭不住这具身体太弱。
他扶着树干,喘息着抬眼,视线涣散了片刻,认出来这是哪里。
——这是飘渺宗唯一一处没有安排弟子防守的地方。
——一个因为太危险,被封锁起来不许随意进出的禁地。
他这个念头刚转完,就觉浑身力气被突然抽走,支撑不住地跪倒在地。
灵脉仿佛要被扯断般的痛,谢清霁大口大口呼吸,努力调动灵力,试图平静下来,然而无济于事。
下一瞬清瘦的人影消失,一团小小白白的毛绒绒缩在树边,难受地蜷缩成一团,抱紧了自己的尾巴。
作者有话要说: 师叔的本体是毛绒绒的小狐狸,趁小师侄不在偷偷rua一把。啊,软fufu的!
冬至快乐~恰汤圆!恰饺子!
第8章
那是一只狐狸,看体型像是幼崽,似乎正忍受着极大痛苦,蜷缩成一团,低声叫唤着,绵软弱小。
他抱了一会尾巴,明亮的眸满是迷惑,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慢慢松开尾巴。
然后四只小爪子就在泥地里踩着,艰难站起身来。
谢清霁摇摇晃晃站稳,低头看了看自己毛绒绒的爪子。
神情恍惚了一瞬,难得地苦笑一声。
他这辈子……还从没这么狼狈过。
当了太久的人,他都快要忘记他并不是人修,而是妖修。清虚君将他捡回去的时候,他还是只小奶狐。
他本以为他的本体如此弱小是因为修为不够,因此一直拼命修炼,可谁知直到他成为了名动天下的风止君后,他的本体……
也依旧是只长不大的小狐狸。
谢清霁的梦想一直是成为像他师尊清虚君一般顶天立地端端正正的人物,自然是不愿面对如此柔弱的本体。
所以在他能成功化成人形后,他就再也没当过狐狸。
就算是当时和天道同归于尽,他也是仍旧维持着人身,没想到重生后他居然还会因为灵力紊乱而被迫变回本体——等等。
不对!
因过分疼痛而稍显迟钝的脑子混乱了一瞬,谢清霁骤然反应过来,他都已经换了个身体了,怎么可能还会有本体!难不成这么巧他就夺舍到了一只开了灵窍狐妖身上?
谢清霁想到他未能感应到的所谓前身残魂,想到锁骨处的红痕,一个微妙的想法模模糊糊地冒了出来,但因为太过荒谬,又被他下意识压了下去。
四处冲撞的灵力因为得不到及时的安抚,越发狂躁起来,谢清霁浑身发烫,整只狐狸仿佛要燃烧起来。
他没精力细想其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跑。
这处禁地谢清霁其实已经很久没来过了,当年清虚君圈飘渺宗地盘的时候,看中了此处艰险,特意圈了来当天然屏障。
林子里面有什么,只有清虚君知道——他当年进去过一趟,出来后就设了屏障,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危险,吩咐谢清霁不要进去,也不要让别人进去。
后来清虚君离开后,这禁地就由谢清霁接了手。
谢清霁向来最听清虚君的话,清虚君不让他进去,他每次来加固屏障,检查是否有破漏之处,便都只在外围徘徊,从不会深入林子里,对里面有什么也不清楚。
只依稀记得不远处应当是有一条河流的,或许水能缓解一下他身上的烧灼感。
小狐狸神智已经有些涣散不清了,他跌跌撞撞地找到河流,用小爪子探了探水。
冰凉凉的让他一个激灵,灵气裹挟而来,疼痛感缓解了些。
他勉强抬眼看去,河流蜿蜒,一直延伸到林子深处,不知通往何方。
师尊说过里面很危险,轻易不要进去……更何况现在他这个状态,脆弱得不堪一击。
小狐狸收回爪子,甩了甩脑袋,想清醒些,奈何头重脚轻,一个不留意,就一头栽进了水里。
这河水看着清澈很浅,实际上挺深,水流也有些急,谢清霁掉下去后,扒拉了几下,都爬不上来。
他勉强保持着清醒,不让自己沉下去,汲取着水里的灵气,尽量安抚体内失控的灵力,不知飘了多久,才在渐缓的水流中艰难爬上岸。
绒毛湿水之后湿漉漉地糊在身上,极为难受,谢清霁本能地想抖毛,抖了两下,想到这姿态实在不雅观,又硬生生止住了。
体内灵脉还没完全疏通,但好歹灵力安静下来了。谢清霁有些晕乎乎的,从河边转身,正想看看周围环境。
结果一转头就被一张骤然放大的脸惊得一个后退,险些一脚又踩空落回水里。
——之所以没落水里,是因为他被人捏着后颈提溜起来了。
谢清霁觉得心口又在怦怦直跳,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灵力又开始翻腾。他窒息地闭了闭眼,心说司暮生来就是克他的。
为什么司暮会出现在禁地里?!
司暮也是没预料到今天能撞见一只小狐狸。
看起来还是只奶里奶气没长大的小狐狸。
他有点嫌弃小狐狸湿漉漉的绒毛,拎着抖了抖,将谢清霁抖了个晕头转向,兽性的本能上来,恨不得扑过去咬他一口。
好在司暮抖了几下后良心发现,没再折腾,掐诀施了个术,将小狐狸身上弄清爽了,与他对视片刻,倏而笑了声,声线低沉:“你是从外边来的呢,还是林子里的?”
谢清霁不想看见这张让他气血飙升的脸,四肢耷拉尾巴一垂,闭眼装听不见。
司暮似乎有别的事在忙,见小狐狸装死,居然也没多说什么,顺手将他塞进袖中,便急匆匆又继续往前走。
谢清霁眼前一黑,猝不及防掉到袖子里,懵了一瞬,立刻翻身爬起来,拽着司暮的袖子往袖口处爬。
结果才爬了两下,就被司暮隔着袖子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别闹。”然后在袖口掐诀封了个屏障。
谢清霁走投无路,被兜在柔软的袖袋中,憋屈地随着司暮的动作摇摇晃晃。
他倒是想抓破这袖子跑出去,奈何司暮身为六峰之主,如今飘渺宗的掌权人,日常所用无一不精,这布料更是挑着最好的,用雪线绣满各种防护的符纹。
小狐狸亮起爪子,挠了挠,连一点儿痕迹都挠不出来。
司暮走得飞快,毫不停顿,谢清霁勉强辨别方向,发现他是一直在往林子深处走。
这禁地里有什么?值得司暮要独自一人悄悄地进来,都顾不得未知的危险?
看司暮这一路走得如此熟稔,多半以前还没少来。
谢清霁正想着,忽觉司暮停住了脚步。
与此同时,一股冰寒气息透过衣袖,冻得他一个激灵。
这衣衫上绣着驱寒符纹,对这寒气却是一点作用都没有,寒气侵入体内,只一瞬,谢清霁就觉得四肢开始僵硬。
他挣扎着去扒拉司暮的袖口,司暮到了目的地,也没再为难他,解了屏障将他提溜出来。
谢清霁有点喘不上气,眸底浮起水雾,朦朦胧胧。
司暮有灵力护体,不受冰寒干扰,身上热乎乎的,小狐狸在窒息感中本能地偏头蹭他,湿漉漉的鼻子碰到司暮手腕,他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将他揣进怀里,撑起避寒的屏障。
冰寒气息被隔绝在外,小狐狸蔫哒哒地缩了一会,缓了口气,旋即意识到自己居然以如此柔弱不堪的形态、毫无骨气地蜷在司暮怀里,背脊一僵。
片刻后他探身想跳下地,刚伸了个爪子出来,就被冻得一个激灵,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这寒气有些不同寻常,碰着表面就直往骨头里钻,他若是独自在外站着,没灵力护体,不消片刻就能被冻成狐狸干,性命难保。
司暮并没有将小狐狸放在心上,随意揣着,又开始走走停停,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谢清霁闷头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四爪并用,爬到了司暮肩头站稳,开始自我宽慰。
——怕冷的是小狐狸,和他谢清霁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暂时克服了心理障碍,绷着一张毛绒绒的脸,矜持端正地站在司暮肩头,尾巴卷在身前,默不作声地打量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