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是有话想对我说?”
萧子君转过脸来:“你打算一直这样吗?一直住在这里?”
“住在这里有什么不好吗?”他想了下,常人也确实难以忍受无尽的黑夜,他对着萧子君笑着说:“师尊要是想晒太阳可以出去的,我等下给你捏个决,出入就没有禁制了。嗯……要是师尊实在不喜欢,我在江北买一套别院也可以,反正离的很近,到时候我搬过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萧子君打断他的话。
方远耐着性子,反正师尊想要什么,他都可以满足,他问道:“那师尊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当真要一直做这个魔君吗?你也曾修仙问道,知道魔对于世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更何况,钟离邑走邪门歪道困了诸多仙门长老五年,如今这笔账还没算清,你同钟离邑的门道又如此相像,他们更是不会容忍,这其中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方远挂在脸上的笑意被萧子君的话一字一字砸的消失了,他很平淡的回答:“钟离邑身上的魔气我也在查,只是现在还没个结果。虽然能确定是同脉而出,但我怎么可能做出像他那样丧尽天良的事,这一点难道师尊也不信我吗?”
萧子君皱眉:“我信你,其他人会信你吗?”
方远道:“你信我不就够了?我要其他人信我做什么?这股力量将将苏醒,尚未被多数人知道,加上多家长老被困,现在能数的过来的门派寥寥无几,形势尚且平静。”
萧子君反驳道:“此时脱身,最为合适。各门派沉寂五年,该是时候奋起反抗了,等他们的目光聚集到你身上,形势就再不可能平静了。”
“师尊是想让我放弃这股力量?”他看着自己的手心,滋滋的冒了两下紫火,像长龙吐着信子,“钟离邑已经注意到我了,而且钟离靖还在我手里,他是不会对我视而不见的。萧山已经没了,如果我现在放弃,我与师尊该如何生存?”
诚然方远说的句句在理,这股力量一边是生存的保护伞,一边也是致命伤,萧子君还是担忧道:“魔气没了还可以重修剑术,魔终归是有违天道的……”
“有违天道的事太多了,”方远原本面对着树干,他听到萧子君跟他说天道,忍不住回头盯着萧子君说:“比如你我。”
萧子君被他的话怔在原地,宽袖里的手抖了一下。
“如果男女之情是天道,你我早就违背了天道。”方远与他面对面站着,偌大的地方,两人一树渺小的让人看不到。
“师尊可能不知道,五年前我从平州城逃出来之后,在萧山门口被堵。我不知道是谁把我们之间的事透露了出去,师徒有别也好,男子身份也好,在别人眼中我们之间就不该有情。”他顿了顿,接着说,“最后我在斩情洞里走了一遭。”
说到斩情洞的时候,萧子君的目光才从地上移到方远身上,两人就这么相对看着。
他嗤笑:“宋师兄亲自抓我,陈久才亲手把我送进去。从那逃出来之后才知道宋简骗我,我无处求援,只好找了师兄,紧接着师兄又出事,一连串的噩梦全砸在我身上,这五年来我痛苦、内疚,我也曾想过是不是我触碰了不该碰的所谓天道,但我每次想到你,却从没有后悔过。”
萧子君的身子已经绷的僵硬,他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听方远一个人说着。
“我承认我有私心,拥有现在的能力之后,救你或是救萧山的人都易如反掌,但是我没有,我心里是有怨的。”
“师尊,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他朝前走了一步,轻轻环住萧子君,“我跟你说这些也不是对你倒苦水,我是想告诉你,如果可以我愿意什么都不要只和你一起,可现在还不是时候。有违天道的事我来背,你只要相信我,我保证一切都会和现在一样柳暗花明的,好吗?”
“有人来了。”萧子君呼吸清浅,突然在他耳边说上一句,然后离开他的怀。方远转过身看到通使站在五米开外不敢靠近,低着头在那等他。
“去吧,找到这里肯定是有事了。”
方远嗯了声,“师尊要是闷了就出去逛逛。”他说完大步走向通使,萧子君看到通使对他耳语了些什么,方远面上好像不太高兴,自己一人沿着回去的路快步走了过去。
通往深处的路又潮又脏,一双黑靴走过去,泥点溅在两侧绣的紫色蛇纹上。路的尽头是一个石门,方远到的时候,石门哗啦一下打开了,里面是个暗室,除了墙壁上幽幽的紫火照点光亮之外什么物什都没有。
钟离靖闭着眼在正中间盘膝而坐,左手被方远伤了软软的搭在膝头,听到有人进来也没睁开眼,方远也不急,在他旁边绕着转了两圈,影子在地上忽闪忽闪的。
等他绕到第四圈的时候,地上坐的人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来就是转圈的吗?”
方远脚步一停,正好在他面前站定,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钟离靖,“你这语气倒像是我强掳你来了一样。”
他半蹲下,直视钟离靖,脸色变得冷峻:“我来是想问问你,你对我师尊到底有什么居心?”
第74章 身份
钟离靖沉默了半晌, 他睁开眼的时候方远还在盯着他看,等着他的回答。
方远心知肚明, 却还是反问他, 钟离靖看他的表情, 总觉得带着似有若无的嘲讽,像是有意和他对峙一样, 钟离靖笃定道:“我喜欢他,非常、非常想要他, 你不是都知道了?还在这装什么,问什么?”
钟离靖说出“想要他”的时候, 方远的脸色变了变, 只是一瞬又恢复如常。
他的手摁在钟离靖的左肩上,钟离靖早做好了被方远再伤一次的准备,大不了就是一死, 如今的方远看起来与之前大不相同了, 他在想什么也让人捉摸不透。
顺着胳膊一路抚向下, 方远在他手上停留片刻,猛地一提, 钟离靖的左边胳膊被他接上,突如其来的痛让他皱了眉。
“我只是想证实一下我的猜测,对于你我没必要装什么。”他给钟离靖接好了胳膊就站起身来, “你明明知道我可能稍不开心就能让你立刻死在这,但你还敢说你喜欢他,你有这点情倒是让我挺惊讶的。”
钟离靖活动了下左手, 长时间不动有些麻痹,他抬头看着方远冷笑道:“你是在惊讶还是在可怜我、嘲讽我?”
方远觉得莫名:“你是不是把自己看的太重了,我从来没有可怜过你,也不曾嘲讽过你,甚至连你这个人都知之甚微。直到现在我才有那么一点觉得你这个人很可笑。”
他听到方远说:“你说你喜欢他,可你却做不到保护他,因为你喜欢所以就强迫他,因为你想要就不顾他的感受,你的喜欢和你的非常非常想要真的让人觉得很可笑。”
钟离靖心神有些紊乱导致他呼吸略显急促,他可以抵抗任何人的嘲笑和不屑,他对自己的这份情也小心翼翼的抱有热情和希冀,他也想拼尽全力去保护一个人,即使那人从来不会多留一眼给他。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从想要两情相悦变成了想要独霸和占有,哪怕是强迫那人也要满足自己。
一席话让他有些迫窘,他扯了嗓子对方远吼道:“不是这样的!我心里的情感你又懂什么?你方远不过是走了狗屎运,上了萧山拜了师门,你喜欢的人也恰好喜欢你而已,你有什么资格觉得我可笑?倘若有一天萧子君不再动情于你,你就会知道你我可能是一样的人。”
方远附和他点点头,“是吗?我还真的有一点不懂。我十几岁拜入萧山,与师尊相处数年,日久天长,我喜欢他也算于情于理,但是你钟离靖是因为什么?”方远面上带笑,眼神却像一个钩子勾住面前的钟离靖,“如果我没记错,五年前的封魔大会是你第一次露面,在平州城花园的时候你见的人是我,还未见过我师尊。当天晚上左丘乘的腰牌丢了,钟离邑带人闯进我师尊的卧房,那才是你们第一次见面,难道你那时候就已经倾心于我师尊?”
钟离靖神色一滞。
“你犹豫了?说明不是,难道是这五年来大少主情意突起,喜欢上我师尊?感觉也不太像,以我师尊的脾气,怕是五年都不会同你说上几句话吧,怎么就平白无故被你喜欢上了?”方远逐条给他分析,自顾自的说着话,全然没有察觉钟离靖的神色变得阴鸷起来。
他盘坐的双腿隐藏在长长的衣摆之下,趁着方远转过身自己说话的空子,右手悄悄摸近靴边——
“我猜,大少主或许是隐瞒了什么……”
方远话还没说完,钟离靖身形飞快的起来,朝着他冲了过去,方远刚一转身就被冲过来的钟离靖猛地一推,被他按到了后面的墙上。
钟离靖摁着他,方远感觉喉头一凉,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正抵在他的脖子上。钟离靖与方远的距离咫尺,他喘着粗气,额上有细细密密的汗,匕首紧贴着方远的皮肤,握着匕首的手指骨节发白,他的紧张不言而喻,反倒是方远顺势往墙上一靠,一副任你杀的样子。
“你到底想说什么?”
“闲聊而已……”方远喉咙动了动,匕首往里推进一分,颈下的皮肤被割破,一点点血渗了出来。
“你把我抓来,不杀我,不打我,就跟我闲聊,你当我傻吗?”
方远叹了口气,钟离靖因为紧张,方远动一动他就草木皆兵,将他摁的更紧了。
“你最好不要动,我知道魔气催动需要时间,近身攻击你没有我的刀快。”
方远道:“我只是感慨一下。”
“感慨什么?”
“感慨有的人怎么这么蠢呢?将你关在这竟然也不搜下身,连匕首这种东西都能藏一个,等下出去就把他们全开了。”方远有意无意的朝着暗室的上方瞟了一眼。
屋外一直看着情况的东西南北二使者吓得身子一震。
东西悄声骂道:“你怎么这么蠢啊,关个人不知道搜下身,你看君上的脖子都破了!”
南北委屈道:“关人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业务不熟啊!”
钟离靖的手在发抖,他一刀下去杀不杀的了方远不知道,他只知道如果方远不死那死的就是他自己。
“方远,没有等下了。”
方远动也不动等着他来杀,钟离靖犹豫了一下,他趁其不备别了一下钟离靖的腿,钟离靖腿下一松上身也跟着泄劲,方远从墙上起来,反手一压形势陡然逆转了,钟离靖手里的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握在方远手里:“片刻也是机会,错过了就没了,没下去手就是你蠢。”
“谁说近身攻击我没你的刀快?你不是说我们是一样的人吗,怎么忘了我们招数也差不多?”
钟离靖还没品出他这话的意思,就看到方远握着匕首猛地朝着他扎了过来,钟离靖心里一紧,下意识闭上眼。
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心里还是突突突的直跳,耳侧有细微的疼痛感,像是被划破了皮。
钟离靖转头一看,匕首不偏不倚正好擦着他的脸钉在墙上,利刃划到了他耳边的皮肤。
“你……”惊慌之中,钟离靖看见方远朝他伸出了一只手,在他的耳边摸了摸,然后用力一撕。
钟离靖感觉整张脸一痛,像是被人把脸皮扯了下来,随即压在他身上的力道一松,他睁开眼,方远放开了他,两只手拎着一张酷似人脸的面具,面具靠近耳边的地方划破了,翘起一个角来。
他常年假皮捂着脸,自己真正的脸呈现病态的苍白,额角和脖子处还有些胶渣。
虽然方远早有预备,但这张熟悉的脸完全出现在方远面前的时候,他刚才那种戏谑的笑意僵在脸上,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宋、简,真的是你。”
宋简摸了下自己的脸:“萧子君告诉你的?”
“与他无关,我叫人去查了查,在你身上发现了些端倪。”他望向宋简的时候,眼里有苦色,“宋师兄,骗我们就这么好玩吗?”
他早该想到,当年在萧山宋简看萧子君的眼神总有那么一点不同,而他对自己也有所针对,方远一直觉得宋简自己循规蹈矩,恪守门规,他就是看不过自己的行为才总想说他骂他,可没想到的是原来他的症结一直在萧子君那。
“你查了什么?”
“偶然而已,我点了几个人的名字,想派人去看看他们在万平宫是否安好,可是刚才通使告诉我所有被困的名单里没有宋简的名字。还记得我说过吗,你很像一个人,我对你的身份一直存疑,今天总算证实了我的猜想。”
“宋简,我要你老实回答我几个问题。”
宋简耳侧的血已经干涸,他随手抹去反问道:“我凭什么要回答你?”
方远道:“我可以放了你,顺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乐意。有些问题我想知道就多问两句,对你来说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你爱说不说,不说我自己查,反正一大堆的事情也不在乎你这一两个。”
宋简闪过一丝犹豫,还是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方远脑袋飞速运转,他要问的东西很多,为了避免过于冗长宋简不愿意回答了,他挑了几个最想知道的问他:“钟离邑的魔气哪里来的?”
宋简不假思索:“偷的。鹤青山那次,屠天木早在前一晚就准确知道了魔气的位置所在,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取了一点回去,钟离邑将它慢慢养大的。”
方远皱着眉继续问:“五年前钟离邑到底在策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