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长宁哂笑道:“种不活便种不活,灵草死了,难道还要怪我不会种不成?”
他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我从前都是在灵谷山做活,确实不会种灵草啊。”
这话说的完全没问题,常老头翻来覆去想了半天,心中惊叹之余,才道:“想我活了大半辈子,竟不如你一个小娃娃机灵。”
相长宁抿唇一笑,眼睛半眯起来,像极了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他不让常老头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能治得了这白楼草,他的目的可是一品灵草园,那里种的全是上上品的灵草,这也是他能继续忍受在清虚宗待下去的动力。
否则,他早就收拾妥当逃出清虚宗了,谁要跟这群剑修共事啊?
相长宁蹲在灵田边上,对着那蔫巴巴的白楼草叹了一口气,常老头误以为他受到这番排挤冷遇,心中难过,便安慰道:“等杨管事回来,我便去与他说说这事,你不必放在心上,那群弟子们每日尽是赌钱,干活偷懒,必要给他们一个教训才是。”
从这日开始,相长宁每日都会去到灵田里看那片白楼草,手里不忘拎个木桶浇水,常老头看在眼里,只道他做事勤快,又劝他不必如此,反正这些白楼草都救不了了,倒不如省些力气。
相长宁却不这样想,他虽拎了个桶,也只是装个相而已,他每日去地里巡视,为的是另一桩事情。
第7章
这一日,天气晴朗,秋高气爽,金色的阳光漫漫铺洒下来,晒得人身上暖烘烘的,相长宁修炼之后,又拎起个小木桶,溜溜达达到了灵田里。
那一片白楼草情状越发不好了,大部分的叶子都卷曲起来,焦黄干枯,散发出一股腐败的气息,眼看着就要死了,因为没浇水的缘故,泥土都干裂出大道口子,跟婴孩的小嘴似的,仿佛在无声地叫喊着渴意。
相长宁蹲下身摸了一把土,在指尖捻了捻,觉得差不多了,便转身回了屋子,从废弃的主屋后边抱出一个陶瓮来,这个陶瓮还是常老头带过来的,上回他们煮过一只山鸡之后留下的。
陶瓮上边封着一层麻布,他揭开那层布往里面瞅了瞅,十分满意,抱起就往灵田的方向去了,等到了地里,相长宁便把那陶瓮放下来,取来备好的一双竹筷子,揭开那麻布,从陶瓮里头夹了个物事出来。
那是一只虫子,只有拇指大小,头生触角,背负黑甲,浑身漆黑,油光发亮的背甲在金色的阳光下折射出亮蓝色的光芒,煞是好看。
这虫子叫剢虫,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捉来的,放在这陶瓮里养了一段时间,总算是能用上了。
相长宁夹着那剢虫放到泥缝旁,很快,它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似的,迅速钻入了缝中,消失不见了,相长宁倒是全然不着急,又从陶瓮中夹出来几只,如法炮制,都一一塞进了泥土缝隙中,然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拎起陶瓮回去了。
此后一连过了三日,他才去了灵田里,这回除了带那陶瓮之后,又另外揣了一个木盒子,到了地里,他先是从沟渠里拎了一桶水,这是相长宁被发派来这里,头一回拎了水。
此时地里裂开的那些口子就更大了,足有成年人的手指那么粗,他二话不说,拎起桶就往一条裂缝中灌水,半桶水下去,只听地里响起了咔啦咔啦的声音,仿佛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挠土似的,在安静的空气中显得有些惊悚。
相长宁不以为意,继续往缝里倒水,很快,前面一道裂缝中钻出了一点灰色的影子,他抄起备好的竹筷,眼疾手快,迅速夹起了那灰影,送到面前打量片刻,笑了一笑:“可算是逮着你了。”
那也是一只虫子,只有蚕豆那么大,甲壳坚硬,团成了一团,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相长宁才不管它,把那虫子装进木盒中,收好。
再打眼一看,土缝中又接二连三地爬出了几只剢虫,几天不见,体型长大了不少,硬生生把那裂缝给挤开了,相长宁守株待兔,抄起筷子就把它们都一一夹起来,扔进陶瓮中,麻布一封,齐活儿。
那灰色的虫子叫蝼,喜食植物的根系,有毒,被它啃噬过的灵草大多会叶片卷曲,边缘焦黄,像是被火烧过似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植物是生了病害,是以相长宁第一眼看到那些白楼草的时候,就知道原因在此。
蝼原本的体型很小,只有芝麻那么点大,一般人都发现不了,若不是相长宁从前费心伺候自己的灵草,估计也不知道还有这种虫子的存在,它甚至可以无视一些基础的术法和禁制。
剢虫是蝼的天敌,蝼一旦碰到剢虫,便拼命逃,一边吃一边逃,短短时间内就会把自己的体型撑大,相长宁这次抓的这一只,算是他见过的最大的蝼了。
事情做完了,相长宁便收拾好东西,又晃悠着回去了,不知是不是他运气好的缘故,第二天便下起了雨,一连下了好几天,他索性也不去地里了,常老头每次过来,都见他在打坐修炼,心中甚是欣慰,暗暗打定主意要想法子给他换一份活儿。
过了一日,雨停了,云开日朗,相长宁坐在院子里头,从怀里摸出了一个木盒子,便是他之前装蝼的那一个,揭开盖子一看,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不剩了。
他倒是不着急,把盒子往篱笆上磕了磕,一粒像芝麻似的东西从木头缝隙里滚了出来,相长宁看了一会,十分满意,这饿了四五天,可算是把身材给瘦回去了。
就在他看虫子这会,那边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打理灵草园的杨管事回来了,常老头闻风赶去,向他说了白楼草的事情,他倒是没提相长宁,只是道:“往年丹阁都会要一些,算算时候,也差不多了,只是今年可没有上好的白楼草送过去了,我特来知会管事一声,免得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叫管事不好应对。”
杨管事不意他提起这个,道:“怎么回事?”
常老头便把事情说了一遍,只道种的白楼草都生了病害,但是打理四品灵草园的刘观并不管,还把这生了病害的白楼草扔给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娃去种,眼看着那块灵田都要荒了。
杨管事听罢,皱了眉,起身道:“且去瞧一瞧。”
两人到了地里,却见相长宁正蹲在田埂上,托腮认真地盯着什么看,发觉有人来,这才站起来,唤了常老头一声,常老头道:“这是杨管事。”
相长宁自然听过这位,冲他一颔首,杨管事看了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抬眼望灵田里看,语气微微诧异:“常师兄,这白楼草……”
常老头跟着看过去,也是一惊,无他,原本以为看到的会是满地干枯腐烂的灵草,却不成想,那些白楼草长势茂盛,分明是没有生过病害的模样!
他下意识看了相长宁一眼,相长宁眨巴了一下眼睛,不明所以地道:“怎么了?”
常老头微微摇头,只见杨管事俯下身去,仔细看了看,才道:“常师兄说得没错,这白楼草确实生过极厉害的病。”
虽然说相长宁捉了蝼虫,这几日又下了雨,白楼草长势渐渐好转,但是到底没有恢复完全,只需略略一看,便能发现草叶边缘仍旧有许多干枯焦黄的地方,只是灵草中心又生长了不少新鲜的嫩叶,整个由中心往外散发出绿意,生机勃勃。
常老头看了一圈,才回来问道:“长宁,这是怎么回事?这白楼草……”不是快死了吗?他从前也不是没见过灵草田发病害,那发起来不过是一两日的事情,绝无办法救活,怎么到了这儿,反倒……
相长宁笑道:“我也是随便捣鼓,不知怎么它们竟然就活了。”
听了这话,杨管事看了他一眼,向常老头道:“既然这般,也是幸事,刘观管事不力,我回头查明白了,必会责罚他,劳烦常师兄费心了。”
常老头心情复杂,但是事已至此,也没奈何,只能点了点头,送走了杨管事,他才叹了一口气,看着一脸“懵懂”的相长宁,遗憾道:“怎么就给治好了呢?”
相长宁无辜回视,常老头心中叹气,他还打算借着这事,给相长宁换一份轻快点的活儿,四品灵草园人手虽然不够,但是叫一个小娃娃独自一人打理这么大一片灵田,在他看来还是有些不妥,罢了,撇下这老脸,回头也要找个机会去向杨管事说一声才好。
这么想着,常老头便心事重重地离开了,相长宁捏了捏手指,把怀里的小木盒子随手一抛,悠哉回院子去了,小木盒子静静地躺在地上,里面空空如也,这回是真的什么也不剩下了。
又过了几日,相长宁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之前在那个不知名的山谷中看到的那一棵叶下珠,约莫也该成熟了吧?
掐指一算,就在这几日了,彼时相长宁都躺下了,骤然想起,又匆匆爬起来,他虽然是个懒散性子,但是为了好东西,别说这时候爬起来,便是三更起他都毫无怨言,且精神百倍。
拎着羊角小灯笼走在田径上,地里传来蛐蛐儿的嘶叫,长一声,短一声,夜风迎面吹来,相长宁莫名觉得几分凄凉之意,想起往日,能值得他付出如此精力来对待的,起码也要三品灵宝才行,而如今,区区一株叶下珠也能驱使得动自己了。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想归这样想,但是他脚下的步子可没有半点犹豫,毕竟那株叶下珠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算是难得的好东西了,落到这个地步,就不必挑肥拣瘦了吧,相老祖?
相长宁趁夜摸出了庄子,又顺着记忆中的路线往那山谷的方向走,羊角灯的光晕有限,但是举高些倒勉强能照亮四周的景色,走了小半日,才总算摸到了那个熟悉的山谷口。
他吹熄了羊角灯,将灵力聚集于双目,霎时间眼前一亮,四周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纤毫毕现,相长宁这才抬步进了山谷。
一切景象都和他初次过来一般无二,相长宁加快脚步,往记忆中的位置走去,一抬头,便见着了那株叶下珠,赤红的小果子在夜色中散发出莹莹的微光,恍若萤火似的,果然是成熟了!
相长宁心中微喜,正欲动手去摘,却听谷口的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来了!
真是晦气,他不死心地又瞅了那叶下珠一眼,然后闪身躲入岩石后面,他自有一套屏气凝神的功夫,若非刻意仔细搜检,一般是不会被发现的。
第8章
那脚步声进来时,相长宁就发现了些端倪,步伐略显凌乱急促,显是来人十分着急,甚至有踉跄感,这人约莫是受了伤,但是空气中却没有闻到血腥气……
他微微眯了一下眼,静静地靠在岩石背部,心中下意识分析着,但是并不欲多生事端,只等这人进谷去了,再做打算。
岂料那人似乎受伤很重,只听噗通一声闷响,竟然倒地了,相长宁暗自叹了一口气,看来今日是不宜采草了,采摘灵草这种事情,要看好时机,早一点或者晚一点都不妥,轻者降了品相,重者则会失药性,这棵叶下珠的品相原本是上好的,若是晚些再来,只怕就会降为次等了。
眼看着这肉都到嘴边了,却不能张口吃下去,相长宁只觉得百爪挠心,再抬头看看那近在咫尺的灵草,心中惋惜不已。
一点痛苦的闷哼从外面传来,相长宁静待许久,也不见那人起身的声音,不知是不是晕过去了,他现在修行尚浅,还未修炼出神识,不能随意查探,实在是不大方便。
又过了一刻钟,相长宁把身体的重心从左腿挪到右腿,又从右腿挪到左腿,对于这种事情上,他原本耐心极好,但是却高估了这孩童身体,哪里比得从前那般能熬?没一会就犯起困来,差点一头栽下去。
秋夜蚊虫多,相长宁被叮咬数口之后,终于是不耐烦了,外面不知道何时已经恢复了安静,想来那人应该是走了?
这么一想,他又精神抖擞起来,瞄了头顶上那灵草一眼,不大放心外面的情况,便想瞧瞧,哪知才探头出去,就正对上一双深邃如古井一般的眼睛。
两者皆是一愣,相长宁心中暗自骂娘,怎么这人竟然还没走?也不吭气,大半夜的坐在这山谷里头,莫不是有什么毛病?
他心中腹诽得爽快,却忘了这山谷也不是他的地盘,人家爱来便来,与他何干?
既然已经暴露了,相长宁索性走了出去,率先发问:“你是何人?”
那人有些惊讶,又盯着眼前这小豆丁看了看,反问道:“你又是何人?深更半夜藏到此处,莫不是想做什么坏事?”
相长宁哼道:“这山谷又不是你的,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那人微微弯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堪称恶劣的笑意,尽管很快就收了起来,但是仍旧从眼中流露了几分,他慢慢地道:“不巧的很,这山谷就是我的。”
相长宁:……
娘的,现在连嘴炮都打不过别人了,这还是他相长宁么?
想到这里,他撇了撇嘴,面露不屑:“有什么了不起的?”
做出了十足的小孩子耍无赖模样,那人估摸也是起了兴,故意指了指他的脚下,道:“你踩的这块地也是我的,不请自来是为贼也,我要把你交到敬事堂去,你起码能得四十个板子。”
相长宁却不怕,上下扫了他一眼,突然道:“你现在大概是起不来了吧?”
那人一怔,相长宁摸了摸下巴,分析道:“原本以为你是受了重伤,如今一看却不见有伤口和血迹,又猜你是内伤,然而受了内伤之人必然血气翻涌,面呈枣色,你却并非如此,额有虚汗,瞳仁缩紧,脸色苍白,是旧疾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