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天第二次,被人说矮了,相长宁忍不住捏了一下手指,他没陨落之前,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从未有人敢拿他的身高取笑,何曾受过这等侮辱?更何况,他本就是个爱记仇的人,此时虽然只能按下怒意,却默默将这些取笑他的人面孔一一记下了。
对于刘师兄的不悦,明晗没什么反应,只是道:“我也是听林师兄吩咐的,人我带到了,一切事宜全看刘师兄安排,我那边还有事情,就先告辞了。”
他说完,冲那刘师兄一颔首,转身便走了,刘师兄沉着脸对他的背影呸了一声:“什么玩意。”
他心情不好,那些赌钱的弟子连忙劝了几句,刘师兄的脸色这才缓和些,又有人献主意:“既是林琛送过来的,我看西北那边的白楼草就很合适他去嘛。”
旁人哈哈笑道:“正是,这小子虽然矮了点,但是好歹比白楼草高。”
刘师兄仿佛被提醒了似的,对相长宁道:“成,你便去罢,顺着那田埂往前走一里地,靠山的地方便是了,住也住那里罢。”
他草草安排完,回头便与那些弟子们开始赌钱了,骰子的声音滴溜溜响起,院子里又开始大呼小叫,吆五喝六起来,闹哄哄一片。
相长宁乐得一个人,他晃悠悠地顺着田埂往前走,眯着眼睛分辨田地中的灵草,全是十分普通的品种,日头正烈,晒得空气中浮现出草叶特有的清香气息,是他十分熟悉且安心的味道。
这才是他的地盘啊。
他从前在连云山也有一大片灵草田,种的全是无比珍稀的灵草,品相上好,八百年份的都算下品了,最好的灵草足有五千年份,侍弄得比儿子还要精心,当然,相长宁没有儿子。
那些灵草都被下了禁制,又安了阵法,该浇水的时候能浇水,该晒太阳的时候给晒太阳,就算是他闭关个四五十年也不会有任何问题,只可惜,那些禁制是他在渡劫期下的,以他现在的实力,就算是知道解开禁制的方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相长宁遗憾过后,又重新振作起来,怕什么,宝贝就在那里,又没长腿,还是他相长宁的,谁敢染指?
想到这里,他就心满意足起来,不知不觉走出一里地,果然见到前面的山坳下出现了一座小屋子,等到了近前,相长宁就被震住了。
无他,实在是眼前这院子太破了,破到他第一眼还以为这是一座废墟,虽然是瓦片铺的顶,但是那青瓦破破烂烂的,不知道多少年头了,估计屋顶破的洞太大,又寻不到瓦片来遮挡,只能拾掇些茅草来,揉成一团塞进去,把那些破洞勉强堵住,不过也不太顶用,这要是到了下雨天,必然是外面下大雨,屋子里下小雨。
相长宁有些无语地看着破瓦上覆盖着苍翠的青苔,蒿草足有三尺高,房檐下灰扑扑的蜘蛛网在风中颤悠悠,上面还粘着飞虫死去多年的陈尸……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真的不敢相信这屋子竟然还能住人,相长宁推开屋门,粗哑的吱嘎声响起,尘土簌簌而落,呛得他赶紧退开两步,等灰尘稍微散开,才进了屋子。
屋子里很明亮,不是采光太好,而是因为屋顶全是洞,大窟窿小窟窿连成一片,跟筛子似的,地上全是亮闪闪的光斑,靠窗的位置摆了一张床,上面卷了一团黑乎乎的物事,他实在不敢想象那就是所谓的铺盖,若是让相长宁睡这个,他宁愿去睡田里头。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也就耳房的状况好一点,靠墙角的位置还有一个大木箱子,相长宁翻了翻,从里头翻出一条被褥来,还有一张草席,勉强算得上干净。
他想了想,又从旁边的屋子里拖过来一张桌子,桌子四条腿都被腐蚀得差不多了,矮了一大截,对于相长宁这豆丁身材来说刚刚好。
他把桌子搬到耳房的窗户下,又费劲儿仔细把耳房清理了一番,没办法,若是他修为尚在,动动手指便能将这屋子里外翻新一遍,如何要亲自动手?
相长宁叹了一口气,不再多想,把被褥和草席拿出去洗晒了,所幸日头正烈,黄昏时候便晒干了,他蹲在房檐下面,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正寻思弄点什么来果腹时,前边的田梗上来了一个人。
是个老头儿,穿了一身麻衣,脚上踩着草鞋,扛着药锄,手中还提溜了一只死兔子,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一派悠闲模样。
兔子!
相长宁猛地站起来,他差不多一天没进食了,盯着那死兔子眼睛里嗖嗖冒绿光。
他这一站不要紧,把那老头给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房檐下竟然还站了一个小娃儿,又扫了一眼院子篱笆上晒的被褥席子,道:“你是新来的?”
相长宁点点头,又瞟了他手中的兔子一眼,老头道:“怎么住这儿?这屋子荒了有些时候了。”
相长宁答道:“是刘师兄安排的。”
老头哦了一声,没说什么,哼着调子正要走,却听相长宁开口道:“老丈,你要柴火么?”
老头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相长宁又道:“我送柴火与你烤兔子。”
听了这话,老头才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一声,道:“这屋子里又没柴火,你一个小娃儿能从哪儿弄来?”
相长宁道:“我自然有办法。”
老头一听,也不啰嗦,药锄往篱笆上一靠,拎着兔子就进了院子,道:“柴火在哪儿?”
相长宁指了指破破烂烂的门板,道:“你拆了它便是。”
老头惊诧地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倒会做便宜事。”
说是这么说,他也不推辞,两手一扯,那晃荡的门板就被拆下来,变成了一堆废料,两人就在院子里升起了火来,眼看着兔子快要烤熟了的时候,相长宁忽然道:“这兔子得分我一些。”
话说得理所当然,脸皮奇厚,那老头胡子一翘:“凭什么?兔子是我打的。”
相长宁不客气道:“就凭你用了我的柴火,你若不分我,就把门板给我装回去。”
老头瞪了瞪眼睛,门板早烧没了,怎么装回去?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真真开眼界了!
第6章
老头张了张嘴,憋了半天到底什么也没憋出来,那烤得喷香的兔子最后还是分了相长宁一条腿,他人小胃口也小,一条兔子腿足够饱腹了。
吃个溜饱之后,相长宁便站起来,免得窝着胃了,到时候积食反倒不妙,拆下的门板烧了一小半,他轻轻踢了踢,看老头啃肉啃得兴起,便开口道:“老丈,你吃过八珍兔子没?”
老头咬着肉,疑惑看他:“八珍兔子?那是什么?”
相长宁解释道:“听说有一个宗门,以食入道,整个宗门上到长老下到弟子,都以烹饪美食来进行修炼,与炼丹一般无二,据闻他们炼成起锅时,香飘百里,充盈乾坤,可三日三夜不散。”
老头一听,眼睛都瞪大了,相长宁继续道:“他们最有名的一道灵食就叫八珍兔子,以八种不同的灵草塞入兔子腹内,上锅武火蒸一刻钟,再转文火慢炖一个时辰,最后以火炭焖煮,起锅时,兔子骨酥肉烂,灵草的香气尽数纳入兔肉中,可谓极致美味。”
听到这里,老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又看了看手中的烤兔子,不觉味同嚼蜡了,忍不住道:“真有这种做法?”
相长宁笑道:“我骗你不成?”
老头半信半疑:“你一个小娃娃,如何能知道这些?这宗门我都没有听说过的。”
相长宁睁大眼睛,辩解道:“老丈知道的,便是全部了吗?”
老头愣住,想一想,确实是这个理,他没听说过,难道就代表没有?又细思方才小娃娃这番话,总不能是他瞎编出来的,或许当真是有这样一个宗门也未可知……
这样一想,他又看了看相长宁,小娃儿虽然瘦瘦弱弱的,但是胜在生了一双好眼睛,眼神明亮,炯然有神,其中透露出的那种气质与旁人都不同,倒似乎是他拘泥了,难道痴长了这小娃娃几十岁,就一定知道得比他多?
老头朦朦胧胧间总觉得像隔了一层什么,而如今这么转过来一想,竟仿佛那一层东西被揭开了似的,雾散云收,豁然开朗!
相长宁顿时无语,他不过是随口一句,这老头竟然就此顿悟了,真是运气好,老头当场兔子肉也不吃了,直接闭目入定,开始修炼起来。
这一修炼,估计短时间是没法完了,相长宁伸了伸胳膊腿儿,见太阳落入了山坳后,只余下天边的金红色晚霞,映衬着瓦蓝的天幕,仿佛美人儿的胭脂似的,极是漂亮。
他欣赏了一会儿,便踏踏奔过去把篱笆上的草席和褥子收了起来,四下环顾,耳房虽小,但是打扫一番之后,倒也十分齐整,住人是全然没有问题的。
相长宁心中勉强满意了,忽觉空气中灵气暴涨,如重重水雾一般,这是有人突破了。
他有些诧异地起身出门,果然见院子里,那老头盘膝坐在火堆灰烬旁边,周身灵气环绕,将整个院子都充盈起来,相长宁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这可都是灵气,若是从前,他估计不会放入眼中,但是眼下嘛,蚊子腿也是肉啊。
他二话不说,立刻回了耳房中,门也不关了,直接盘膝坐好,双手掐诀,下一瞬便入了定,开始吸纳起那些灵气来。
老头是金水火三灵根,灵气有些混杂,但是对于现在的相长宁来说,十分的够用了,他倒也不贪多,只是稍微吸纳了一些灵气之后,便收住了,然后慢慢开始炼化起来。
这具身体原本就是炼气三层的修为,若是把刚刚吸收的那些火灵气全部炼化,应该能升到炼气四层,炼化是个费时间的活儿,要把吸纳的那些浑浊灵气渐渐剥离开来,使得它们泾渭分明,然后再慢慢收为己用。
相长宁叹了一口气,若他还是天灵根,哪里用得着这样麻烦?
只不过事已至此,多想无益,还不如早些筑基,再去想个法子把那丹方上的东西集齐了,好歹把四灵根变为双灵根才好。
想到这里,他便凝神静气,摒除外务,开始认真修炼起来。
相长宁虽然修为不再,但是他毕竟还是从渡劫期过来的人,修炼这种事情于他来说,与吃饭喝水无益,是早已刻入骨髓中的本能了,虽然多灵根不太理想,他修炼的速度不比从前,但仍旧要远甚于周围的普通修真者。
是以等他修炼完毕之后,约莫小半日,那老头才从入定中回神,此时,已是第二日中午时候了。
他一睁眼,便见相长宁站在跟前,略略一看,老头面露讶异,道:“你也突破了?”
相长宁唔了一声,道:“运气罢了。”
虽然他现在已经是炼气四层了,但是相长宁并不如何兴奋,也是,对于一个渡劫期的老祖来说,炼气三层和炼气四层有什么区别?完全不值一提好吗?
反倒是这老头,一举从筑基初阶升入了筑基中阶,相长宁笑了一下,道:“恭喜老丈了。”
老头哈哈大笑,才盯着他道:“还要多谢你才是。”
相长宁一哂:“是老丈的机缘到了。”
他说的客气,老头却并不这样想,他在宗门内呆了数十年,在近寿元快尽的时候,才将将筑基,自己资质如何,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在筑基初阶又盘桓了数十年,原本都以为没有希望了,不曾想,今日竟有一番进境,不由心中激荡,一时感慨万千。
不过是因为这小娃娃的一句话而已。
老头收敛了心情,向相长宁道:“鄙人姓常,不知足下高姓大名?”
相长宁笑了笑,坦然道:“在下长宁,老丈有礼了。”
因着交结了常老头,相长宁的日子便好过了起来,至少不必他去想每日要吃什么,常老头会捕些野味过来,两人便就地升了火烤来吃,倒也自在。
常老头也在灵草园做事,他辈分大,修为也高,所有人都得尊他一声师兄,只有相长宁不一样,他不叫师兄,也不叫前辈,就喊他老丈,常老头也不甚在意,两人关系极好,对于相长宁来说,倒也算是一场别样的忘年交了。
得知相长宁被安排的灵草是白楼草之后,常老头皱了皱眉,道:“怎么给你安排这种差使?”
相长宁不以为意,白楼草就白楼草罢,对他来说都一样,但见常老头面露异色,便多心问了一句:“白楼草怎么了?”
常老头咂了一下嘴,带着他去了种白楼草的灵田,一去到那里,相长宁便知道他为何是这番表情了,那一片白楼草生了病害,蔫蔫的,眼看着是活不成了。
白楼草很矮,叶片上生长了灰白色的细小绒毛,爱贴地生长,远远看上去,就仿佛勾勒出一座楼宇的图形,故名为白楼草。
而眼前的白楼草叶尖儿蔫吧,跟被火燎了一遍似的,远远看去,一大片都是这样,常老头有些生气,道:“不过欺负你是个小孩儿罢了,灵草生了这样的病害,只能全部锄掉,翻土重新种过。”
他越说便越不满意,转身便走,口中道:“我去寻那刘观来,给你换一份差使。”
相长宁下意识拦住他,道:“老丈不必着急,你若是去了,反倒不好。”
常老头不解:“这话是何意?”
相长宁想了想,道:“我本是初来乍到的,他们打压一番也是正常,若是老丈为我出头,他们表面上自然会应承,但是心中如何会舒坦?”
“可是这白楼草你也种不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