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长宁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这畜生可算是认路了。
第4章
相长宁在牦兽背上一通好眠,忽觉有些微风声袭来,他猛地睁开双目,敏捷地往旁边一滚,翻身跳了下来,正对上一张充满了怒气的面孔,是个中年男人,破口骂道:“小杂种!我昨儿怎么吩咐的?!让你巳时初送过来,你看看现在是几时了?”
这人估计就是时延口中的崔管事了,相长宁半眯着眼睛,瞧了瞧天色,嗯,日头正好,起码得午时了,他忍下一个呵欠,回道:“午时。”
那崔管事气得胡子都飞起来了,脸色铁青,伸手就来揪他,口中骂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小兔崽子!”
相长宁怎么可能被他揪住,一矮身从牦兽的腹下钻了出去,他个子小,手短脚短,灵活得像一尾鱼,崔管事哪里追得上他?又不能自降身价也跟着去钻牦兽肚子,冷哼一声,眼神阴沉地盯着相长宁,催动丹田内的灵力,定要叫这小子好看。
相长宁跑了几步,突然觉得膝盖弯有凉风嗖嗖拂过,他迅速反应过来,回身再次往牦兽身边一躲,那凉意便擦着他的裤腿边儿飞过去了,噗嗤一下,是锐物扎进了肉中的闷响。
当然,不是扎进相长宁的肉。
紧接着,一声痛苦的哞叫,牦兽平日里虽然是一种温顺的灵兽,但若是乍然受了惊痛,必然要暴怒的,它体型庞大,力气惊人,当即便是一蹄子飞出去,那管事也不过是炼气层的修为,再加上事出突然,如何抵挡得住?霎时间整个人如一块石子儿似的横飞出去,滚出老远才停下来,哀嚎连连。
反倒是相长宁趁机扒住了牦兽背上的麻袋堆,逃过了一劫,他们这里闹起动静,很快便招来了不少人围观,探头探脑地往院子里张望,有人上前扶起了崔管事,道:“不要紧罢?老崔,你这是怎么了?”
崔管事心中大恨,方才那一蹄子险些把他的肠子给踹断了,这下听人问起,也不能说自己对付个八|九岁的小崽子都不成,他好歹是个管事的,到时候传出去,面子往哪里搁?
一想到这里,他面皮抽动,咬牙切齿地瞪视着相长宁,口中道:“无事,方才摔了一跤,”
那人嘿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你可当心点罢,这大平地的都能摔。”
崔管事嘴角抽搐,只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胃都绞到一处了,咬牙强忍道:“王大,劳动你一番,这小兔崽子办事不力,帮我把他关起来。”
叫王大的那人虽然讶异,倒也应了下来,看了看相长宁那细胳膊细腿儿,跟柴火杆儿似的,估计捏一把就得折了,又多嘴问一句:“你要怎么发落他?”
崔管事肚腹内翻滚绞痛,冷汗都下来了,含糊答道:“先关在膳堂后边那小屋子成了,回头我打发他去四品灵草园那边去。”
他说完,捂着肚子转身就走,仿佛下一刻就要吐出血了,王大连连道:“成,你且去罢,叫医馆给好好瞧瞧,莫不是摔着骨头了。”
崔管事实在无力说话,只是伸手摆了摆,身影消失在院子外头了,王大低头瞧了瞧站在牦兽旁边的相长宁,他个子小,又瘦又矮,搁在体型高大的牦兽身边,更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脸上没肉,一双大眼睛咕噜转着朝自己看来,简直让人担心那眼珠子下一刻会滚出来似的。
王大知道崔管事的手段,这人手狠心黑要面子,估摸着这娃哪儿不顺他的意了,相长宁瞅着也就七八岁的模样,按理来说,不该让这么小的孩子来送灵谷的,这要是半路上牦兽起了性,一蹄子踩下去,估计连尸体都捞不着一个囫囵的。
他叹了一口气,又起了一丁点恻隐之心,大手一揽,把相长宁拽过来,道:“叫个什么名儿?”
相长宁感受着那蒲扇大的手掌拍在自己的后脑勺上,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心里咬咬牙,算了,他是俊杰,要识时务,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默念了好几遍,他才开口回答:“叫相长宁。”
“长宁,好名字。”王大嘿笑一声。
相长宁这才想起来一件事情,相这个姓不多见,而他原本的名字又实在是如雷贯耳,这个叫王大的或许只是宗门内的一个底层弟子,不知道当属正常,但是若叫他的那些仇家们知道了,只怕会即刻起疑。
原本这个姓是从他师父那儿随的,他很喜欢,不过眼下看来暂时不能用本名了,相长宁啧了一声,心里难得生出一点可惜。
那边王大又道:“得了,也不必等老崔回来,我正要去一趟灵草园,索性送你过去罢。”
相长宁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王大长得很憨厚老实,一看就是个脾气不错的人,没想到对方居然愿意帮他一把,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而已。
王大见他看来,笑了一声,抬步往外走,随口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多大了?相长宁也不知道,看了看自己跟鸡爪似的手,不太确定地回答:“八、九岁……吧?”
王大笑道:“我从前有个妹妹,与你也是差不多的年纪。”
以前?那就是说,没有后来咯?相长宁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象,脑子里没边没际地想着。
王大领着他拐上一条小径,想了想,道:“老崔这人挺记仇,你若是去了灵草园,短时间别出来了,叫他撞见恐怕不好,灵草园不是他的地盘,他奈何不了你的,只管躲着他便是。”
或许是因为想起了妹妹,又或者是真的可怜这个小娃儿,王大的话多了起来,絮絮叨叨,听得相长宁脑门青筋直跳,手指动了动,试图捏个闭口诀,很快他就放弃了,无他,因为他的注意力全然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了。
“那是什么?”
王大抬头一看,不太意外地说:“哦,那是咱们宗门的标志,这么远看得清么?听说是从前哪一位祖师爷飞升前夕留下来的,也不知道多少年了。”
相长宁嘴角抽搐,远处那座最引人注意的主峰上,石梯长龙似的攀附盘踞,最高处有一个石台,上面插着一柄巨剑,剑刃在阳光下寒意凛凛,似乎就这么瞧上一眼,就能将人的视线一剖为二似的,隔得这样远,就连眼皮子上都能感觉到锋锐无匹的剑气。
看到这个,他终于想起来,这到底是哪个宗门了。
相长宁之前猜的不错,这宗门身家确实丰厚,他从前来这里不知道打了多少次秋风,让他们宗主吃了多少亏去,就连他的道侣曲清江从前也是在这里出身的。
清虚宗,最讨厌剑修的相长宁,有朝一日竟然掉进了剑修的老巢里,简直是报应不爽。
相长宁差点当场就黑了脸,在他看来,剑修一个两个,不论修为强弱,只要踏上了这一条路,全是疯子,而清虚宗一整个宗门上下,也都没几个正常人,包括他从前的道侣曲清江。
他这才注意到,王大的腰侧原来挂了一柄短剑,只是因为被衣袍遮挡了,才没法在第一时间看出来,相长宁顿时就全身被蚂蚁爬过了似的,十分的不自在。
忍一个曲清江就算了,毕竟那是他的道侣,而且曲清江从前看起来挺正常的,虽然后来对方还是不负众望发了疯,但是好歹曲清江只有一个啊,而这里,成百上千的,可全部都是剑修!
意识到这个事实,相长宁的骨头都有些痒痒了,恨不得立刻遁飞出几百里。
就在他神色几变的时候,王大的声音传来:“怎么了?长宁?”
相长宁表情僵硬了一瞬,很快恢复如初,不动声色道:“没事。”
王大哦了一声,又道:“我在灵草园也认识几个人,到时候你好生在这里待着,若是干得好,也是份好活儿。”
他叮嘱几句,又絮叨起旁的事情来,这回相长宁倒是听进去了,实在没办法,他必须要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才行,反过来想想,清虚宗除了是个剑修宗门以外,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宗门大,所以不会有人注意到他这个底层小弟子内里换了个芯子。
灵草园虽然有点远,但是跟之前的灵谷山是两个不同的方向,地势也不一样,灵谷山到处都是沟沟壑壑,山道蜿蜒偏僻,而灵草园则是一大片平坦地形,从外面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山庄。
王大领着他进了庄子,进门便是一道照壁,上面刻着山石花鸟,青藤攀爬,转过照壁,后面的空间便宽敞起来,两侧都是屋子,院子里晾晒了不少草药,草木特有的气息浮动着,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特别的气味。
院子里坐了两个少年,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摘来的灵草,见了人来,其中一个抬了抬眼皮子:“干什么的?”
王大道:“我来寻你们杨管事,上回他不是说灵草园人手不够么?我这里有个人送过来,给他用用。”
旁边矮一些的少年上下扫了相长宁一眼,嗤笑道:“他?这是送过来给我们养娃娃呢。”
高一些的少年轻轻踢了他一脚,道:“闭嘴。”
他笑着对王大道:“不巧,杨管事他今日不在,我倒是能做些主,这小孩儿原来是在哪儿做活的?”
王大答道:“是在灵谷山那边,不过最近灵谷山人手够用了,新进来一批弟子,都分过去了那边,他便没事可做了。”
矮个少年眼一瞪,脱口道:“我——”
他话还没说出来,又被高个少年踹了一脚,憋了回去,不情不愿地闭了嘴,高个少年笑了笑,道:“我知道了,咱们这人手正缺着呢,您能送个帮手来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是收下了,王大笑呵呵道:“那成,回头麻烦你与杨管事说一声,长宁我就交给你们了,他虽然年纪小,但是做事还是挺麻利的。”
一来二去,相长宁就被顺利安排在了灵草园,王大又叮嘱他几句好好做事云云,便离开了,他一走,矮个少年便再也忍不住跳了起来,高声道:“什么玩意!上回去问还说没有新弟子呢,这倒好,就他们灵谷山要人手,咱们就得靠边站是吧?有本事他们别巴巴地过来要灵草啊!”
高个少年抬了一下眼皮子,道:“你嚷什么?”
“我还不能嚷了,你瞧瞧,你瞧瞧这小猫小狗的,能做什么事儿?”矮个少年指了指相长宁,生气道:“站起来还没桌子腿儿高呢,他拎得动木桶不?”
相长宁:……
他果然和剑修不对付,想一想他这辈子还是头一回有人敢指着他的鼻子说小猫小狗的!
第5章
不过相长宁总算是顺利留在了灵草园,这和他的预期相距不大,心中勉强满意,也就懒得理会那出言冒犯他的矮个少年了。
高个少年叫林琛,似乎在这灵草园中呆了好些年,算是老人了,据相长宁得知,他们二人都是在一品灵草园中做事的,而相长宁特意混进这里,就是为了这一品灵草园,有了灵草,他才能炼丹啊。
当然,他初来乍到,又年纪甚小,林琛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进入一品灵草园的,只是吩咐道:“近来四品灵草园的人手稀缺,你去那里吧。”
相长宁应下了,不多时,便有一个弟子过来,带他去住处,那弟子名叫明晗,看上去十分寡言,约莫十一二岁的模样,走路时目不斜视,经过灵草田时才开口介绍几句。
灵草园分为一二三四品,一品为最上,四品为最下,其中种的灵草也按品次分好,一品灵草自然是最珍贵的,种植的灵草田并不在这个庄子里面,而是单独辟出来一片灵气充裕的地方,着弟子精心侍弄,小心看护,这些灵草都是供给宗门的长老、尊者和掌门用的,旁人想都不要想。
而四品灵草则是最常见的,用量大,是以灵草田的面积也是最为宽阔,需要的人手也越多,说到这里,明晗便抬手一指:“那一片便是了。”
相长宁看过去,只见眼前是一大片田地,葱葱翠翠的,种满了灵草,中间以一道三尺宽的沟渠将田地一分为二,他打眼一看,便知这沟渠两侧的灵草不是一个品相的。
果不其然,明晗解释道:“沟渠右侧的是三品灵草,再往前去三里路是二品灵草,沟渠左侧的那一片更大,就是四品灵草,林琛师兄安排的便是这一处了,你好生做事,等闲不要去三品灵草那边,那些人不大好惹。”
至于为什么不好惹,他便不说了,相长宁听在耳中,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明晗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古怪,但是并不多说,又道:“四品灵草这边的管事是刘师兄,我带你去找他,由他安排你打理哪一块灵田。”
相长宁琢磨了一下,终于问出了他的第一句话:“你在哪个灵草园做事?”
明晗顿了顿,才回道:“我在二品灵草园。”
说话间,前面便出现四座连在一处的屋子,屋前有几个人聚在一堆,似乎在赌钱,喧闹嘈杂,明晗的眉头皱了皱,走上前去,敲了敲篱笆,唤道:“刘师兄在否?”
一个中年汉子抬起头来,显是认得他,哟了一声,道:“原来是你,什么事?”
明晗指了指身旁的相长宁,道:“林师兄着我送个人来,烦请你安排一下。”
“人?哪儿?”那刘师兄探头看了看。
旁边的人哄笑起来:“被篱笆挡住了,刘师兄,你这眼力不大好啊。”
刘师兄疑惑站起来,果然见着了篱笆下的相长宁,顿了一下,又看回明晗,语气不愉道:“这么点大,莫不是在戏弄我吧?站在灵田里头,还没有草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