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相长宁心中略有不以为然,原来是做随身小厮啊,这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在灵草园窝着呢。
想虽是这样想,但是见着常老头那一脸捡着馅饼的兴奋劲儿,相长宁便没表现出来,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常老头又疑惑道:“不过这等殊荣一般都只有内门弟子才能得到的,还没听说过有直接收外门弟子的先例的。”
他说着便问相长宁道:“你可认识哪位道君?”
道君?相长宁正欲摇头的时候,一张面孔倏忽在脑海中闪过,令他迟疑片刻,才略微点头,含糊道:“大概……认识一位罢……”
“这便说得通了,”常老头抚掌道:“若是那位道君有心荐你,倒也不是不可能,这可是好事情啊,听说来人是落雁峰的,只是不知是哪位道君。”
说完,他又仔细叮嘱道:“你如今才筑基,便有此机缘,实属幸事,若是去了落雁峰,万要戒骄戒躁,谨言慎行才是。”
相长宁笑道:“老丈说的是,我记下了。”
几句话的功夫,一行人便到了前厅,杨管事领着相长宁进了厅,一名少年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见了人来,并不起身,只是先打量了几眼,才道:“你便是长宁了?”
相长宁略一颔首,那少年见他这般怠慢,惊讶地挑了挑眉,向杨管事道:“怎的见了人不说话?别是个哑巴吧?”
常老头登时眉头频皱,杨管事连忙道:“怎么会?长宁他会说话的。”
他说着,轻轻拍了拍相长宁的肩,示意他开口,相长宁果然开口了,语气戏谑道:“怎的见了人也不起身?别是个断腿的罢?”
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噎死人,杨管事听得头皮都炸起来了,连忙喝止了一声,他完全没想到相长宁会冒出这么一句话,那少年虽然只是个炼气八层的弟子,但总归是内门弟子,地位与他们这些外门弟子是不一样的,这么想着,他又去看那少年的脸,果然见他面孔上浮现些怒意来。
那少年怒极反笑,又上下打量相长宁一眼:“上一回敢这么与我说话的弟子都被打出山门去了,你可知道我是谁?”
相长宁惊讶地睁大了眼,说出的话却仍旧不留情面,道:“你不自报家门,我如何知道你的名姓?莫非你是什么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和咱们清虚宗的祖师爷一样厉害?”
少年登时气结,脸色乍青乍白,但却又不好反驳,他自然是不敢自比祖师爷的,最后一张脸都涨红了,杨管事见状,连忙道:“长宁,怎么说话的?这位是落雁峰管事堂的师兄,奉命来接你的。”
少年接了他这台阶,面色总算缓和了些许,倨傲地道:“我奉玄鹤道君之命,前来接你去落雁峰。”
相长宁漫不经心地道:“玄鹤道君是谁?”
少年一噎,略带怒意道:“你连玄鹤道君也不识得?”
相长宁不由好笑道:“你来这里,一句话都不解释,我自然是不知道的,莫非这玄鹤道君也是——”
“罢了罢了,”眼看着这车轱辘话又绕了回去,那少年黑着脸连连摆手,没好气道:“玄鹤道君乃是落雁峰峰主冲阳道尊的亲传弟子,他托我来将你带回落雁峰,做个侍剑童子,这你可清楚了?”
他说着,见相长宁身上穿着粗陋,面上不免露出几分轻蔑来,道:“听清楚了就随我来,我还有急事,哪有时间与你在此处耽搁个没完?”
对方一副施舍的模样,杨管事倒是习以为常,大概是见得多了,常老头却皱起了眉头,表情不悦,相长宁心中有底,自然知道少年口中的玄鹤道君约莫就是秦于晏了,只不过他不大想去做劳什子的侍剑童子,便点点头,道:“你带的话我已听见了,且回罢。”
那神态表情,分明只将对方看成了一个跑腿小喽啰,少年瞪着眼道:“你什么意思?”
相长宁略带不耐:“你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我说我已经知晓此事了,你回去罢。”
少年顿时气结,冷笑道:“好,好,既然如此,倒省了我的力气了。”
说罢便气冲冲拂袖而去,杨管事张了张口,半晌没说出话来,转而看相长宁,皱眉道:“他是内门弟子,你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得罪了他,又误了自己的前程。”
相长宁没说话,杨管事又是一叹:“你如今已筑基了,我也管不得你,你自己好自为之罢。”
他说完,便也离开了,常老头见相长宁仍旧不说话,以为他经此一遭,心中不高兴,便拍了拍他的头,安慰道:“无妨,落雁峰虽好,但是瞧起来他们也不甚看重你,咱们来日说不定有更好的机缘,再说了,玄鹤道君此人……嗨,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相长宁抬起头来,面上并无沮丧,反而问道:“玄鹤道君此人如何?”
常老头想了想,斟酌着回答:“此人也是奇才,他原本乃是百年不遇的天灵根,十七岁筑基,结成金丹一共才花了三十年,当时是我宗门内最年轻的金丹期高手,后来掌门亲自为其冠道号玄鹤二字,只是好景不长……”
相长宁心道,可不是好景不长么?后来他倒个大霉,中了火毒了。
常老头继续道:“他在金丹中期的时候,因为意外,中了火毒,差点就此殒命,后来还是他的师父冲阳道尊花费了大力气才救下他,但经此一事,他的修为便毁得差不多了,如今不知倒退了多少,一介奇才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令人扼腕。”
常老头唏嘘完,末了又道:“如此想来,你不去落雁峰倒也是好事,这玄鹤道君已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如何能护得了你?你如今以这么小的年纪就筑基成功,想来不出多久,便会被举荐为内门弟子的,到时候若有幸拜在哪位道尊或峰主门下,也是大机缘一桩。”
相长宁点头称是,心中却并不这样想,他根本不想拜在任何人门下,他是丹师,修的是丹道,谁要和这些神经兮兮的剑修们学练剑?说不得哪一日就疯掉了!
第23章
落雁峰,一只灵鹤舒展双翼,破开蒙蒙细雪,发出一声悠长的鹤唳,然后敛翅落在半山腰,那里有一大片楼阁,东边有一幢独栋小楼,其上挂着一张古朴的牌匾,上书管事堂三个大字。
少年气冲冲地进了内堂,便有人唤道:“赵霖,你不是去灵草园接人了么?怎么就你一人回来?”
那名唤赵霖的少年正是去接相长宁的那位,听了这话,没好气道:“接什么?没接!”
那人没成想触了他的霉头,一脸莫名其妙,也不想多问,索性道:“既然没接来,那你便去回禀了秦师兄罢,他方才还遣人问了这事,说是三日前就吩咐过你,怎么拖了这样久也不见回话。”
赵霖一噎,闷声道:“知道了,我这便去。”
他说罢,又出了门往山顶去了,等到了一座清雅小院前,收敛起一脸不愉的表情,然后伸手轻叩门扉,朝里面唤了一声:“秦师兄,赵霖求见。”
过了片刻,院门吱呀被打开来,从门缝中露出一张圆圆的小脸,似乎看清了来人,那院门才被放心打开,门里是一个蓝衣小童,他侧身让开些,示意赵霖进去。
赵霖瞟了他一眼,进了院子,墙角种着一丛茂盛的竹子,竹下搭了一个青瓦小亭,一名容貌俊美的青年正坐在亭中,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局棋,黑白棋子相互胶着,厮杀得惨烈无比。
细碎的雪花顺着冷风飘飞,落在那棋子上,片刻便化作了圆润的水珠,棋盘旁边还放着一壶茶,不知搁在这冰天雪地里多久了,连炉子里的炭火都熄灭了,青年一手拈棋子,一手端着青玉的小杯,杯中的茶水早已没了热气,看上去仿佛结了冰渣子一般,叫人见了便觉得冷飕飕的。
赵霖忍不住开口道:“秦师兄怎么不点炉子?茶水不冷么?”
秦于晏微微一笑,面容温润,搁下茶杯,道:“习惯了,对了,我上一回劳烦你的事情如何了?”
闻言,赵霖忙道:“我已去过了,不过秦师兄,那孩子实在不识抬举,我明明已经清楚告诉他,是秦师兄欲收他为侍剑童子,哪知他全然不屑,直言不肯来落雁峰,这分明是不将师兄你放在眼中。”
他说罢,又觑秦于晏的反应,却见他面上毫无异色,似乎完全不觉得惊讶,赵霖揣摩不出到底什么意思,心中不免有些打鼓,一咬牙,再接再厉道:“我见他已然筑基了,想来自觉身价颇高,说话的神态语气全是轻蔑推脱之意,约莫是瞧不上咱们落雁峰了。”
听了这话,秦于晏才有了些许反应,眼中闪过几分诧异,道:“你刚刚说,他已筑基了?”
赵霖心里一突,但是话已脱口,再收回就来不及了,他心中也不免有些嫉妒,这么小的年纪就能筑基成功,估摸着来日在宗门内又是一个炙手可热的人物,说他看不上落雁峰,倒也说得过去,遂咬牙道:“没错,我看他确实是筑基成功了,想来不出几日就会被升为内门弟子。”
秦于晏面露沉思之色,指间棋子轻叩棋盘,发出清脆的声音,尔后才道:“还要劳烦你走一趟了。”
赵霖顿时惊愕地抬起头,似乎有些怀疑自己听错了,怎么……他都那样说了,为何这秦于晏还这般固执?他好歹是落雁峰的道君之一,被一介外门弟子如此下脸子,竟然毫不生气?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怪道门内弟子都说他温文和善,说难听点就是软弱可欺。
那厢秦于晏道:“你此番去,务必要将他带回来。”
赵霖压着一腔不满,生硬道:“若是他仍是不愿意,又当如何?”
语气里尽是不忿之意,秦于晏似有所觉,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赵霖心中微凛,以为他看出什么来了,连忙垂下头,却听他依旧好脾气地道:“我与你一道传讯符,他若不肯来,你将这传讯符与他一看便知。”
话已至此,赵霖全没奈何,一想到自己当初发了一通脾气,放了狠话,潇洒离开,这回又要眼巴巴地凑上去,便觉得心中郁猝得要死,秦于晏还叮嘱道:“此次前去,不管发生何事,万要将他带回来,即便是被别的人抢了先。”
这话说的,我难不成还要去抢么?赵霖心中默默腹诽。
却听秦于晏又道:“可听清楚了?”
这认真的语气不知为何,听得赵霖一个激灵,连忙颔首,道:“是,我明白了,定然不负秦师兄所托。”
赵霖带着那传讯符又乘鹤离去,路遇相熟的弟子,被叫住寒暄道:“你这匆匆忙忙的,是往哪里去?”
赵霖心中正难受的很,听了这话,没好气道:“准备丢人现眼去了,别搭理我。”
那人听他出言不逊,知是踩了炮仗,也不说话了,赶紧驾鹤离他远着些,生怕被波及。
因怕真有人抢了先,赵霖驾着灵鹤闷头往灵草园去,待进了前厅,果然见有熟识的人在与杨管事谈话,是隔壁莲花峰的弟子,杨管事正一脸笑意地道:“既然是正阳道尊的意思,我便去将他带来,还要劳这位师兄稍待片刻。”
那弟子颔首道:“这是自然,管事且去。”
不等杨管事离去,赵霖连忙上前,与那弟子道:“你怎么也来了?”
那人见了他,笑道:“我奉道尊之命过来,听说这里有个才九岁的弟子筑基成功了,便想将他要过去,你呢?冲阳道尊如今可不在落雁峰,你该不会也为此事而来的罢?”
果然是来抢人的,这消息倒是传得快,区区一介外门弟子而已,筑了基就是不一样了,赵霖了然,心中略有犹豫,既然对方是奉了正阳道尊的意思来的,自家这边不过是一介道君,不如就索性回禀了,对方是道尊,自己抢不过人也是应该的,想来秦师兄也无话可说。
这么想着,赵霖正要开口,莫名又想起了当初秦于晏说那话的语气来,可听清楚了?
明明是十分平淡的语气,但是如今想起来,却觉得有重锤在耳边敲响一般,令他心惊肉跳,不敢忤逆,袖中的那枚传讯符更是如同火烧似的烫,灼得他一个哆嗦。
赵霖再不敢敷衍,只得对面露好奇的同门扯出一个生硬的笑,道:“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正是为此事而来,玄鹤道君吩咐过我,无论如何都要将这名师弟请回落雁峰去。”
那人面露异色:“玄鹤道君?”
赵霖干巴巴地道:“是啊是啊。”
那边杨管事也是一脸古怪,明明先头还见这人神态倨傲,说话张狂,走时更是无比潇洒,头也不回,怎么一会功夫不见,又巴巴地跑回来了,跟换了个人似的?
那弟子哈哈笑道:“既然如此,就请管事去将那位师弟叫出来罢,我也好早些回去复命才是。”
杨管事听罢,便告一声罪,这才忙不迭去叫人了,彼时相长宁正在与常老头闲谈,乍闻杨管事来意,相长宁本不欲来,他懒得应付这些人,但是见常老头神色兴奋激动,便又改了主意。
一行人再次回了前厅,才一进门,便见一个眼熟的身影站起来,向几人颔首,相长宁眼皮子一跳,忍不住道:“看来这回是长了腿了。”
这话分明是在挤兑他之前见人不起身的行为,赵霖嘴角抽了抽,默默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满心的怒意压了回去,憋屈地道:“长宁师弟,在下赵霖,乃是落雁峰管事堂的弟子。”
相长宁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另外那名莲花峰的弟子看着他们这番互动,一脸莫名,但也不落下风地开口:“你便是长宁师弟了罢?在下柳浩,乃是莲花峰的记名弟子,奉峰主正阳道尊之命,来请师弟过峰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