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长宁愣了一下,紧接着又去抓秦于晏的右手,冰冷,死寂,什么也没有,他慌了。
正在这时,却听湛华璟道:“这是什么?”
相长宁低头看去,只见秦于晏的面孔上浮起一道花纹,色泽殷红,如血一般,一道,又一道,接二连三的浮现,覆盖住了他半张脸。
那花纹相长宁没见过,只觉得有些妖异邪气,最为奇特的是,花纹竟然是断裂的,就仿佛被人用刀划了一道似的,整整齐齐的缺口。
这像是……
湛华璟慢慢地道:“他这是违背了什么约定,反噬了。”
相长宁忽地想起秦于晏之前那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来:“我反悔了。”
指的就是这个,湛华璟在旁边分析道:“他原本才元婴期的修为,绝不可能打败曲清江的,我观他丹田内魔气浓厚,想必修的是魔道,他大概是与魔做了什么交易,以秘法大幅度提升自身修为,但是事成之后,他却又反悔了,才会如此。”
相长宁想到了魔婴,他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召出混元鼎来,手指往鼎上一点,大片的光芒泛起,混沌从里面施施然走了出来。
相长宁问它:“当初你与秦于晏说了什么?”
混沌打了一个呵欠,扫了他怀里的秦于晏一眼,仿佛不太惊讶似的,道:“他用了这一招啊。”
相长宁难得急了,正欲仔细问时,混沌看出来他脸色不大好,便道:“我不过是告诉他,有一种术法名叫无我天魔诀,威力极大,但是以他目前的修为暂时不要用为好,若是魔种引诱他,最好不要答应。”
混沌顿了顿,又懒洋洋道:“不过看起来,他似乎并没有听我的劝告,私自与魔种缔结了契约。”
相长宁嘴唇动了动,过了一会才道:“后果会如何?”
混沌唔了一声,道:“他若是做到了当初答应魔婴的事情,便不会如何,但是很显然,他反悔了,不愿兑现诺言,契约自然会反噬到他身上,能不能醒,全看天命了。”
闻言,相长宁心中才算是明白了来龙去脉,他想了想,将秦于晏放下,手指抚上了他的丹田位置,语带威胁道:“出来。”
没有任何动静,相长宁眉心微微一动,面上浮现出几分狠绝之意来,他五指一勾,以灵力探入秦于晏的丹田中,找到了龟缩在角落的魔种,团团裹住,毫不留情地往外一扯,跟拔萝卜似的。
就连混沌和湛华璟都被他这举动给吓住了,混沌连声阻止道:“魔种取出,他会死的。”
相长宁露齿一笑,眼神却是冰冷的,道:“无妨,死了我陪他一道去便是,不过在死之前,我得把这东西给捏碎了,免得便宜了它,听说它活了千年万年,我们才区区数百年的寿命,这笔生意划算得很!”
他说着,拉住那魔种就往外面扯,终于,那魔种有了反应,仿佛被相长宁这番话给惊住了似的,连忙蹿了开去,一个稚嫩的声音连连道:“住手!住手!”
相长宁冷声道:“滚出来!”
片刻后,一团深紫色的光芒隐约在丹田位置闪现,最后凝聚成一个拳头大小的娃娃,模样长得竟然与秦于晏一模一样,它看起来有些畏惧相长宁,出来之后便离他远了几步,惊慌告诫道:“你别动魔种,我死了,他也活不了。”
虽然是威胁,但是听起来怎么都带着一股子弱势之意,这正合了相长宁的意,他道:“既然如此,大家有话好好说便是,你过来。”
魔婴晃悠了一下,看起来还有些犹豫,但是魔种还在相长宁的手中,那是它的根基,如果把魔种比作根的话,那魔婴则是它开出来的花,若是魔种被毁,它是绝不可能独活的。
暗骂一声晦气,魔婴往前蹭了蹭,便听相长宁道:“他与你做了什么交易?”
魔婴噎了噎,慢吞吞地道:“我若助他施展无我天魔诀,他便将身体交给我随意使用。”
眼看相长宁面色不愉,它连忙辩解道:“可是你也看到了,他反悔了,这我可是没法子,契约反噬,没得解的。”
它一脸说了两遍没办法,相长宁立即注意到了,微微眯了一下眼,道:“真的没有办法么?”
魔婴那双大眼睛转了转,一口否认道:“没有,无计可施。”
闻言,相长宁面色平静,仿佛理解了似的,魔婴才松了一口气,却忽觉脊背上一紧,像是有人捏住了他的命脉似的,越收越紧,危机感令它不得不尖叫起来,它惊恐地看见,相长宁的手正在一寸一寸往外移动,那是在拉扯着魔种,魔婴高声叫嚷起来:“住手!住手!”
魔种被捏碎,它绝对会死的,这人好生心狠手辣,简直比魔物还要可怕!魔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不可理喻的人!说了没有办法了!竟然二话不说,就要动手,为何会有这种可怕的人?
那人一边拉扯着魔种,一边还在淡淡地问:“可有办法?”
魔婴感受着脊背处传来的剧烈疼痛,实在是受不了了,高声尖叫道:“有!有办法!”
疼痛戛然而止,魔婴大喘了一口气,惊恐地发现相长宁的手并没有移开,就那么搁在秦于晏的丹田上方,它甚至能隐约看见那团深紫色的光芒透了出来,就隔了那么薄薄的一层,魔种就要被□□了。
它心里怕的要死,再也顾不得耍心机,连忙道:“他遭受反噬,无法清醒,无非是修为不够罢了,若是他能继续修炼,达到天魔之境,这等小小反噬,不过尔尔。”
相长宁面色一沉:“可是他现在根本无法修炼。”
正在这时,混沌忽然插进来一句,慢吞吞地道:“这有何难,不是有魔婴在么?”
相长宁眼睛顿时一亮,道:“魔婴可以替他修炼?”
混沌道:“正是如此。”
魔婴顿时垮了一张小脸,它当初没事为何要挑唆秦于晏修那劳什子无我天魔诀?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那家伙反悔了不说,身体也没交给他,自己还要被迫着帮他修炼?!
还有没有天理了?!
它正愤愤不平地想着,却见相长宁缓和了表情,龇着牙笑眯眯地道:“那一切就都拜托你了。”
魔婴:……
第175章
时至秋日, 天高气爽,碧空如洗,一眼望去,令人心中舒畅, 一艘飞舟自长空划过,这或许是哪个宗门的飞舟,上面站了不少修士, 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说话。
若是仔细打量,这一路上除了他们这飞舟之外,还有不少别的修士路过,只是大伙儿都是闷头赶路, 谁也碍不着谁,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小半日时间,他们才总算抵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座巨大的城池,周围以深不见底的深渊环绕, 唯有一座吊桥可以通往城门, 而此时那吊桥前已经排满了人,正陆陆续续地进入城内。
又是五十年一次的论道大会,寒渊城迎来了从各地各宗门赶过来参加大会的修士。
比起从前, 这一次的人显然要更多,更拥挤, 而吊桥也就那么宽, 于是各派修士不得不挤在一处, 排队进城, 队伍慢吞吞地挪动着,就像一条濒死的虫子,半天才动弹一下,再加上午时的太阳,晒得人脑门冒油。
这时,一道清越的鸟鸣自半空传来,引起了众人的注意,抬眼望去,只见一团赤金色的光芒一闪而逝,直冲着城门口而来,丝毫没有减速的趋势,正在城门口的修士们见了,连忙纷纷避让开来,生怕被那光芒撞上。
哪知那赤金色的光芒在堪堪撞上城门的前一刻,戛然而止,金色的大鸟收敛双翅,翩然落下来,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大鸟背上的人。
那是一个身着苍青色衣袍的青年,他冲着城门的护卫微微颔首,那几名护卫连忙行礼,将青年让了进去。
这一境况看得后面排队的修士们不满起来,他们要在这大太阳下头晒油,这人轻轻松松就进去了?难不成就因为他骑了一只大鸟?
眼尖的人认出来那通体赤金色的大鸟是火雀,这等灵宠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而那些认不出来的修士可见忍不住了,有人对那护卫道:“为何他能直接进去?”
那护卫一时没明白:“他?谁?”
那人道:“就方才那个人,骑着鸟儿没排队的。”
“哦,”护卫恍然顿悟,要笑不笑地看着他道:“这有什么,若是你也有咱们城主亲手送的渊持牌,也能不用排队便进得城去,你可有?”
说话那人涨红了脸,不语了,旁边的人自然也不再多说什么,正在这时,一个声音道:“云师姐,你在看什么?”
女子这才收回目光,慢慢地摇头,语气中有着几分不确定,道:“没什么,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故人,不过……大约是认错了罢?”
长宁师兄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再说了,时间过去了一百多年,连论道大会都开过两三回了,怎么可能这么巧,在旧地重遇故人?想必是眼花了,她这么想着。
想到长宁师兄,云婉婉不由又想起来玄鹤师叔秦于晏,当年她头一回参加论道大会,便是玄鹤师叔带着来的,那时长宁师兄也在,还有许多师兄师姐,如今竟已是物是人非,许多人都不在了。
不提云婉婉那边如何感慨,且说那身着苍青色衣袍的青年进了城,他身后的火雀便缩小了,变成麻雀大小,蹲在他的肩头,好奇地四处张望,不时发出啾啾的鸣叫。
相长宁先是去拜会了银蛟首领戚曜,到底是人家的地盘,也不好随来随去的,两人寒暄几句,戚曜便道:“这几日寒渊中并无动静,想来没出什么事情。”
相长宁笑道:“没办法,总要去看看,否则放不了心。”
戚曜道:“说起这个,还要多谢你们,若不是有于晏在,恐怕我们也支撑不到现在,城主说不得都要换过几回了。”
相长宁却是一笑,只道:“以你我的交情,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
戚曜一哂,道:“也是,你去看他便是,如今正值城内开设论道大会,事务繁忙,恐无法招待你了,若有疏忽之处,还请见谅。”
相长宁自然应下,两人又寒暄几句,恰逢护卫有事来报,他便从善如流地告辞,朝外面走去。
银海楼中有一条暗道,直通寒渊城底下,这是戚曜后来派人挖掘出来的,知道的人不多,相长宁便是其中一个,寒渊城下魔气肆虐,若非相长宁随身带着醒魂木,恐怕也不敢轻易下去。
秦于晏就在这深渊之下修炼,已有快一百年了,他依旧没有醒过来,相长宁每次来,看到的都是魔婴,从一开始的满怀期待,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岁月漫漫,将相长宁心中的焦灼都给磨平了。
他不知道秦于晏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但是每隔一段时间,相长宁不论身处何处,都会来到寒渊城下看一看。
和每一次来的时候一样,深渊之中到处弥漫着淡灰色的雾气,冷森森的,随着相长宁的步伐轻飘飘地浮动着,仿若鬼魅。
相长宁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很快,前面出现了一个石台,石台四周布置着一个阵法,那是相长宁亲手布下的,这世间除了他之外,再没有任何人能够破开这个阵法,为的就是防止魔婴趁他不在的时候作妖。
待看清那个石台的时候,相长宁不由挑了挑眉,一个玄色的身影正站在那里,似乎听见了脚步声,回头看过来,神情很快褪去了原本的冷肃,露出一丝欣喜的笑意。
他道:“你来了。”
相长宁应了一声,上下打量一番,道:“醒了?”
虽然是这样问,但是他的面孔上并无喜色,秦于晏有些莫名,但还是上前一步,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相长宁不以为意地道:“感觉如何?”
“尚可,”秦于晏低头看了看石台上的阵法,道:“这是你布置的?”
“嗯,”相长宁似笑非笑道:“如何?还算牢靠?”
秦于晏道:“确实精妙。”
相长宁摸了摸下颔,听了这话便笑了,道:“可要我放你出来?”
秦于晏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道:“自然,你……”
他顿了顿,在相长宁不解的眼神中,抿起唇继续问道:“你似乎并不高兴。”
相长宁懒洋洋地笑道:“自然了。”
秦于晏眼神一沉,道:“为何?”
相长宁笑眯眯地答道:“放你出来,我道侣会不高兴的。”
闻言,秦于晏的瞳仁紧缩了片刻,他猛地伸手放在那阵法隔绝开来的屏障之上,声音低沉而压迫道:“道侣?”
这一声听得相长宁不知为何,觉得耳根发麻,他捏了捏耳朵,笑道:“恩,没错。”
秦于晏沉默了一会,紧紧盯着他,看得出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片刻后才开口道:“是谁?湛华璟么?”
相长宁漫不经心地道:“不是。”
秦于晏的表情有点愤怒,又有些生气,硬邦邦地道:“是谁?”
相长宁笑嘻嘻:“不告诉你。”
秦于晏顿时气结,他的眼底渐渐翻腾起怒意,在暗红色的瞳仁中流转,气势压迫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相长宁摸了摸鼻子,忽然不耐地道:“回回都是这一招,你腻了没有?”
秦于晏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听他一气儿连珠炮似地道:“你好好修炼,别整天弄这些有的没的,等他醒了,我自然会放你自由,成日里骗我,哪一回骗到了?”
听罢这话,秦于晏看上去有点发蒙,张口结舌,似乎没弄懂目前的情况:“不、我,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