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力量充满了四肢百骸,相长宁闭目感受片刻,经脉和丹田都被灵丹改造了,与之前自不可同日而语,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眉间,相长宁猛地睁开双目,琉璃灰似的瞳仁里倒映着天光,显得十分光彩夺目。
他口中轻啸一声,远远传开去,很快,一声巨大的咆哮自地底深处传来,轰然一声巨响,原本就狼藉一片的地面再次塌陷,一团黑影猛地挣脱了束缚,从地底下爬了出来,双目猩红似血,与往常的平和不同,此时的梼杌大张着口,显得无比狰狞,它大吼一声,庞大的身形如轻燕一般,直扑曲清江而去。
曲清江自然不可能被它扑到,立即躲开,梼杌扑了一个空,还未站稳,又听身后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半空中一只巨大的爪子冷不丁探出来,迅速抓向他。
两方夹击之下,曲清江竟一时被逼得有些束手束脚,他的剑招对于梼杌和混沌来说,竟然毫无用武之地,剑光所过之处,这两头巨兽的身上会泛起黑色的光芒,将剑光尽数吞噬,然后再次恢复如初,半点痕迹都不剩下。
在梼杌和混沌的猛烈攻击下,曲清江被迫靠近了地面,毕竟这两头巨兽的体型太大,在地面上有些施展不开,正在他快要落在地上时,一阵危机感突如其来地攫取了曲清江的全部心神,还未及细想哪里不对,他立即往远处遁逃开去。
下一瞬,一团巨大的黑影从地下冲出来,铛地一声,将曲清江整个正好罩进去了,那黑影盘旋片刻,很快缩回原样大小,正是当初被剑气打入地底的混元鼎。
相长宁轻舒了一口气,看向湛华璟,道:“你没事罢?”
湛华璟的手臂上鲜血如注,想是方才被那道剑气擦伤了,他摇了摇头,正欲说什么,目光忽然移向相长宁的身后,瞳仁猛地一睁,大喝道:“小心!”
第173章
那一刻发生的实在是太过突然, 便是相长宁一时也无法反应过来,他只看见湛华璟猛地掷出手中的九难刀,刀锋化作雪色的光芒,擦着他的脸侧飞过去, 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紧接着,有一股庞大的力量在他身后数丈之内,砰然炸开,相长宁虽然有所防备, 但仍旧被那突如其来的力道推得往前扑倒。
麻木之后,剧烈的疼痛自后背处袭来, 相长宁下意识地撑了一下手,转头朝后方看去, 只见曲清江正立在空中,他手中的长剑散发出红色的光芒,冷冷地看着他,唇角动了动, 相长宁看得出他的口型,几近无声:“结束了。”
说完, 他便挥动长剑, 一道剑芒划破长空,飞速朝相长宁的方向飞过来,而相长宁整个人却被一股可怕的威势压在原地, 无法动弹, 再加上他之前强行提升境界, 操控混元鼎攻击曲清江,这回丹田内彻底空空如也,一丝灵力也无了。
湛华璟双目瞳孔微微一僵,大喝道:“你敢!”
他说着,竟纵身迎着那道剑芒而去,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长啸,几乎下一瞬便传至耳边,相长宁眨了一下眼,他只看见一团深紫色的残影晃过,将曲清江整个撞飞了出去,而那道剑芒自然而然也被消散了。
天地间一片静寂,相长宁又眨了一下眼,白色的雪花落在他的睫羽上,很快便化作晶莹的水珠,雪越下越大了,仿佛要把整个世界淹没似的。
“秦于晏?”
那一道玄色的身影只是略微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投来一个安抚的目光,仿佛在无声地关切问道:没事吧?
相长宁微微皱了一下眉,摇摇头,嘴唇微动,传音入密道:“曲清江的实力太强了,我们先走!”
秦于晏顿了片刻,点头道:“好。”
他答应之后,便回过头去,曲清江之前没有防备,被他撞飞了出去,此时也反应过来,握住长剑,冷冷地看着他,秦于晏甚至轻扯了一下唇角,道:“好久不见了,师弟。”
曲清江微微侧了一下头,半眯着眼打量他,过了一会,才像是终于认出他来,道:“原来是你。”
他的目光从秦于晏身上又移向相长宁,道:“你是来帮忙的么?”
秦于晏笑了一下,坦然地道:“正是,多年不见,师弟修为大成,正好有机会,我向师弟讨教一番。”
听到这里,相长宁眉心一跳,这人打的什么主意?要跟曲清江打架么?
果不其然,曲清江没什么表情地道:“你不是我的对手,退开。”
秦于晏唇边的笑消失了,他五指微微一张,一柄长剑便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手中,他定定地看着对方,道:“这恐怕由不得你。”
曲清江直视他,道:“你欲如何?”
“杀你!”
话音一落,秦于晏整个人顿时便化作一道残影,提剑直奔曲清江而去,霎时间,万千雪亮的剑光自半空闪现,如星河瀑布一般铺天盖地地朝对方涌过去,所过之处,漫天飘洒的凌乱雪花被撕扯成粉碎。
“铛——”的一声脆响,顿时有烈烈罡风吹面而过,仿佛刀子一般,要将人面上的血肉割下来似的。
相长宁即便是用灵力抵挡,也禁不住眯了眯眼,立即去搜索秦于晏的身影,在他看来,秦于晏绝不会是曲清江的对手,这么想着,他又摸出一瓶灵丹来,不要钱似的服了下去,准备着随时出手救下秦于晏。
但是出乎相长宁意料的是,秦于晏竟然与曲清江斗了个不相上下,两人战至一处,剑意勃发,就连空气中都充满了紧张而激烈的意味,仿佛下一刻就会如裂帛一般迸裂开来。
剑来剑往,玄色身影与那灰白色的人影穿梭来去,一招一式,都带着致命的杀机,战意滔天,那漫天的剑光将大雪隔绝开来,雪花还未至,便已被剑气震碎成无数细小的雪粒子,如微尘一般飒飒而下。
越是看,相长宁越是惊心,不是秦于晏要落败,战局恰恰相反,竟然是曲清江连连败退,好几次都差点被秦于晏一剑劈成两半。
这怎么可能?
相长宁心中既是震撼,又是惊疑,甚至隐约泛起些不妙的感觉,尤其是在看到秦于晏周身腾起一层深紫色的火焰时。
那是魔气。
无比强烈的魔气散发出来,将他整个人都包裹在内,战至酣处,曲清江的剑已经完全伤不到他了,嗜血的,热烈的魔气,充盈在整个天地间,相长宁恍惚觉得那些飘洒而下的雪花都要被染成晦暗的颜色。
天色越发阴沉,黑云像是下一刻就要压下来似的,令人心中沉闷欲吐,相长宁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说话,却听湛华璟的声音低低传来:“不对劲,他莫不是用了什么秘术提升了修为?否则……”
否则秦于晏绝不可能与曲清江斗到如今这边境况,相长宁不可避免地想起来混沌曾经说过的话来,显然当初他离开石洞的那短短一段时间,混沌必然是告诉过秦于晏什么,比如,如何才能真正地操控魔种……
可是,会有什么后果?
相长宁心头闪过几分不安,以秦于晏如今的状态,真的足以压制住魔种了么?
正在他思绪万千之时,忽闻耳边传来湛华璟一声:“好!”
相长宁立即抬眼看去,只见秦于晏竟然一剑逼退了曲清江,紧接着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时机,手掐剑诀,霎时间他周身的深紫色火焰竟然更热烈起来,就像是被浇了一盆油似的,看起来有源源不绝的趋势。
秦于晏整个人身上都散发出极其恐怖的威压,这是相长宁所没有见过的,他看着秦于晏挥出一剑,剑意如虹,撕裂长空,直扑曲清江而去,曲清江根本来不及躲开,无奈之下,只得举剑回挡,而正在这时,他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妙感,侧身躲开。
但是已经迟了。
剑刃无声无息地递过来,就像是平平往前一送,是锋锐的剑锋刺破血肉的声音,在静寂的空气中响起:“嚓。”
曲清江瞳仁猛地一缩,他像是不敢相信似的,慢慢地回过头去,却见身后原本无人的半空中,跨出来一道玄色的人影,那人双瞳血红,目光冰冷而讥嘲,像是在无声地说,你也不过如此罢了。
曲清江嘴唇动了动,正欲说什么,却听到自己的胸膛处,传来咔嚓的一声脆响,他知道那是什么。
是他的元婴,是他引以为傲的剑意,是他固执守己,始终如一的道。
在此刻碎裂了。
剑光渐渐消散,白色的鹅毛大雪再次飘下,曲清江甚至能听到雪花簌簌落地的声音,重得像是耳膜边的重锤,砰,砰,砰。
还有流水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他恍如意识到了什么,那是他越来越慢的心跳,还有心口的鲜血滴落的声音。
耳边恍惚听到有人在问:何为剑道?
一个稚童的声音认真答道:我心即剑。
那人仿佛十分满意,哈哈大笑:孺子可教也,此子日后必成大器。
笑声渐远渐歇,像是惊起了记忆中的尘埃,很快散去,而在此时,曲清江竟然又听见一个声音在问:何为剑道?
是谁在问?相长宁吗?
曲清江忍不住看过去,却见相长宁并没有看着他,这个人永远不会看他,即便是他留在了连云山上那么多年,甚至与他结成了最亲密的道侣,也没有得到过他的正眼相看,曲清江就像是一根他山的藤蔓,被移到了此处,随随便便挖个坑,随随便便地种下了,此后再没有多余的施舍。
何为剑道?
那个声音又在问了,不依不饶,曲清江觉得头有些疼,心口被剑穿透的地方倒是麻木了,就是有些冷,他的思绪被这冰冷的温度冻的有些模糊,于是不耐烦地答道,我不知道,别问我了。
那个声音却不打算放过他,说:你既然不知道,修什么剑道?
我……
曲清江茫茫然地想,我修的什么剑道?
幼年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我心即剑。
虽然稚嫩,却十分坚定,而此时的曲清江却张了张口,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短短四个字复述出来,心即是剑,他的心又是什么?
是杀了相长宁?是得到湛华璟的关注?还是要取天道而代之?
曲清江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错,他明明……明明已经距离他的道如此近了,为何依旧功败垂成?
他忽地想起什么来,反问那个声音:你又是什么?
半晌,就在曲清江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听见那个声音呵地笑了:我便是天道。
曲清江陷入黑暗的前一瞬,模模糊糊地想,原来如此,天道果然是不可战胜的,他杀了天道认定的相长宁,相长宁又活了,当初他的火毒害了秦于晏,如今他却死在了秦于晏手中,这便是,所谓的因果循环?
第174章
天地间一片死寂, 唯有大雪簌簌落下,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覆盖了似的,曲清江死了。
相长宁先是有点愣神,然后立即去以目光寻找秦于晏, 只见他好端端地站在那里,浑身上下也没缺什么,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立即向他走过去。
还未近前, 秦于晏忽然上前一步,将他的手握住, 掌心冰冷,仿佛是终年不化的寒冰, 将相长宁冻得一个激灵,抬头看他:“你……”
话没说完,秦于晏俯身将他抱住,相长宁听见他低低喃语:“我好害怕啊。”
相长宁有点莫名, 他还是头一回听见秦于晏用这种语气说话,像是庆幸, 又像是无助, 听在耳中,心里像是用什么东西蛰了一下,酸酸麻麻的, 他说:“我在, 怕什么。”
秦于晏没吭声, 半天才说:“我反悔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彻底让相长宁懵住了,下意识抬头问他:“反悔?”
秦于晏却不让他动,相长宁整个人都被紧紧抱住,像是溺水的人抱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他的臂膀甚至带了几分隐约的颤抖,这时相长宁已经感觉到了什么,急切道:“你怎么了?”
“没有,”秦于晏的声音沉沉的,慢慢地说:“我就是……要睡觉了。”
相长宁挣脱不开他的怀抱,急得有些发怒了:“秦于晏你松开我!”
“不,”秦于晏固执地说:“我……等我睡醒了……”
他说着,声音断了,很快又再次响起:“曲清江死了吗?”
相长宁心里焦急,却依旧抬眼望曲清江的方向扫了一眼,只见湛华璟正站在一旁,低头看什么,仿佛是在可以避开似的,只得无奈地答道:“死了。”
“那就好,他终于死了,”秦于晏说:“我睡一觉,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就跟你结成道侣,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这话简直有点傻,傻得有点可笑,相长宁却笑不出来,他的心从未像如今这一刻,充满了巨大的惶惑,他不知道秦于晏究竟怎么了,睡一觉?睡多久?
还会醒来吗?
他的眼圈有点发酸,问他:“你要睡多久?”
……
没有人回答,空气一片死寂,秦于晏垂着头,耷拉在相长宁的肩窝里,就像是真的睡着了似的,除此之外,别无异样。
湛华璟走过来看了看,道:“怎么了?”
相长宁摇摇头,他的手指搭在秦于晏的脉搏上,感受着那里轻微的动静,这一点几不可察的跃动,牵扯着他的全部心神。
湛华璟蹲下来,将神识探入秦于晏的丹田中,片刻后皱起眉来,道:“有些奇怪,他的元婴呢?”
几乎是立刻的,相长宁想起了魔婴来,脑海中有一丝什么一掠而过,还未来得及抓住,他突然发觉,指尖按住的脉搏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