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的小孩在人族老师的带领下,在操场上玩耍游乐,在教学楼里朗读写字,他们肆无忌惮做着一切可以让自己快乐的事。榕树精在一旁无声的注视着他们的欢声笑语,一个念头慢慢的在他的脑海中成形。
——他也想和人族的小孩一样。
他也想在有太阳的时候,拥有一双可以在阳光下自有奔跑的双腿;在下雨刮风的时候,躲进屋子里遮风避雨;在雪盖满整个城市的时候,堆砌一个属于自己的雪人。
而不是永远伫立在泥土里迎接着风吹日晒,雨雪霜飞。
一棵树拥有这样的想法,有悖本职。
可他却向着这个可笑又荒唐的想法越走越远,越陷越深。
但他是一棵树,一棵注定开始和结束都要在同一个地方留守的树。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欲|望变得越来越强烈,却又得不到满足之时,一股名为“哀怨”的情绪油然而生,吸引了情绪的收藏者,千面的到来。
榕树精和千面做了交易,用自己百年的修为换一个可以离开这里的机会。
但很快榕树精就发现自己被骗了。
他的根部早已经扎根进地底不知多深的地方,只要他一挪动身体,就会造成四周地基的塌陷,引起地震。
他抱着残存的一点希望开始缓慢的尝试,在夜深人静时,拔出自己的树根挪动自己的身躯,换来一点点抽离自身的机会。而接踵而来引发的,就是幼儿园发生的一系列事故。
榕树精看见那些孩子摔倒在地,被砸的头破血流,从前的欢声笑语变成了哀嚎痛哭。
他彻底明白,他根本离不开。
他只能永远的留在这里,从开始到结束。
容话头疼欲裂,神志恍惚时,察觉到有一滴湿润的东西滴在了他干裂的唇皮上。
有人在黑暗中轻拍他肩,唤道:“施主,醒醒。”
容话想睁开眼,但眼皮却跟打架似的一直阖上,想答话,嗓子里半晌挤不出一个音。
戒刀又挤了几点血滴进容话的嘴里,容话下意识的张嘴咽下,却被喉间的血腥味呛的咳嗽。
戒刀见状,明白容话是不适,便收了手不再继续喂。
容话模模糊糊的感觉有人把他背在了背上,不知道在往哪里走着。
戒刀背着容话在地底行径,黑刀咬在口中。榕树精受他多处砍伤,活不了多久,戒刀并不担心。他来到洞内是为了找掉下来的慕地野,却在偶然间捡到了被一波泥沙冲陷进来,昏迷不醒的容话。
这地底下四处的环境如出一辙,一时半会很难摸索到门路。戒刀背着容话走了一会儿,察觉自己似乎是在原地打转,便把容话放躺在地上,将黑刀重新背回身后。随即从手腕上摘下一串佛珠,念了一句“散”,佛珠便散开滚落进四周。
戒刀盘膝坐于地上,一双眼睛早在十几年的降妖伏魔中习惯了黑夜。他看见容话面色苍白,满脸都是汗,便伸出两指搭在容话的手腕上,替对方号了号脉。
气喘不匀,心律不齐,像是陷入梦魇的状况。
戒刀又在容话的手臂上拍了拍,“施主,醒醒,不可再睡了。”
容话却在半梦半醒间,做了一场梦。
一人立于一片茫茫白雾中,通身上下,白似寒霜。唯有手中捻动的一串红佛珠,点缀着一点亮色,不教他那么纯粹,好似风一吹就要把他吹散了。
“哥哥,你别哭”
“贫僧从不曾哭。”
容话站在他身旁,仰着头发问:“可是你很伤心,你是和我一样每天要吃很多药所以才不开心吗?”
“小施主总是语出惊人。”他垂着睫,迎风而立,身似松雪。
容话觉得有些冷,便牵起对方的一角袈裟往自己肩上披了披,“你要怎么样才不会哭?哥哥,我不喜欢你哭,也不喜欢你伤心……”
他宽大的袈裟袖下裹着他,捻动佛珠的动作不自觉的停了。
他伸出手,揭开挡住他半边脸的袈裟,缓声道:“小施主不喜贫僧伤心?”
容话认真的点头,“不喜欢。”
他闻言顿了须臾,又放了手。袈裟落回原位,重新遮挡住容话的脸。
“不喜欢,那要怎么办?”
容话被问住,脸上显出迷茫。
他又开始重新捻动着手中的佛珠,片刻后,状似漫不经心的道:“不如便把小施主的心交给贫僧,不定能让小施主欢喜……”
正文 第38章 话中人04
慕天驰只身进到小太阳幼儿园, 慕唧唧和慕吒吒看见他如同见到了救星,异口同声的高喊了一声“家主”。
慕天驰看清慕唧唧和慕吒吒姐弟二人各种阵眼的位置, 突然跳到一块折断的树枝上, 对着操场两边的阵眼各自掷出一把桃木剑,桃木剑飞入阵眼上插入地缝中, 幼儿园的上空闪过一道难以察觉的光, 又很快消失。
慕唧唧和慕吒吒维持着看守阵眼的工作一动不动几个小时, 此刻阵眼被慕天驰接受,他们姐弟两人立刻瘫软了身体,坐在地上捶腰揉肩。
慕天驰远远的看见一棵参天榕树通身烧的焦黑,树干还有几个地方燃着诡异的血色火束, 没有完全熄灭,神情有些说不上来。
慕唧唧和慕吒吒提着自己的随身剑赶到慕天驰身后,慕唧唧指着不远处的黑洞, 道:“地野哥就是从那里掉进去了!”
慕天驰顺着慕唧唧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话锋一转:“这棵榕树精是谁解决的?”
慕唧唧和慕吒吒都不敢贪功, 慕吒吒下巴朝慕唧唧努了努,“我那边的位置被危楼挡了看不清楚, 你那边有没有看到什么?”
慕唧唧点头道:“是从外面的结界里突然跑进来的那两个人的其中一个。”
“谁?”慕天驰追问, “他们又是怎么破开结界进来的?”
“我也不清楚。”慕唧唧说:“就眨了下眼的功夫, 将个人就突然从幼儿园外面的进来了”
慕天驰若有所思,说道:“两个人分别长什么样?”
慕唧唧边回忆两人的样子边说, “两个都是男的, 一个脸长得雅致气质挺冷的。另一个头发有点长, 大概到肩的位置,脸的话就”
他说到关键的地方停下,让慕天驰不由得拧了拧眉,“脸怎么了?”
慕唧唧吞咽了下口水,“家主,我说实话的话,您得保证不用族法惩戒我”
慕天驰严色道:“说。”
慕唧唧想了想,有些吞吐的道:“不是我脸盲,是那个长头发男人的脸和我们老祖宗的画像,大概有七八分相似。”
慕天驰还没说话,一旁的慕吒吒便倏的睁大了眼,她伸出脚在慕唧唧的小后腿上踢了踢,“真这么像?”
慕唧唧认真的说:“挺像的。”
“那你怎么不叫我看?”慕吒吒痛心疾首,“现实版的老祖宗得有多俊,你竟然没喊我看”
慕唧唧语塞,正想说点什么为自己辩解,慕天驰便突然道:“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慕唧唧立刻正色,回答道:“他用很奇怪的火一把燃了榕树精后,就快速的跳进了地底。”
“施主。”
额汗滴入发间,容话缓慢睁开眼。
一颗泛着金芒的佛珠从远处滚落回来,啪嗒啪嗒,戒刀张开手掌,佛珠回到他手中。他拿过珠子在手中轻捻一瞬,目光定在左侧的路。
“施主,为何来到此地?”戒刀忽然发问。
容话按着头从地上坐起,“是谁?”
戒刀道:“小僧乃出家人。”
容话一愣,四周黑沉,离他半米远的位置有一道黑影。容话盯着这道黑影的轮廓片刻,嗓音干涩道:“大师是否在青灯寺修行?”
戒刀沉默两秒,“施主是如何知道的?”
“我是我朋友告诉我的。”容话喉结滑动,“我来找我的朋友,你白天和他见过,是男生。”
戒刀挽袖,珠入袖中,“他在哪里?”
容话道:“上面有人看见他掉下来了。”
戒刀撩开袈裟从地上站起,“施主就在此地等候,小僧前去找赠馍施主。寻到之后,再回来接应施主。”
“请等一下!”容话忙从地上爬起,“我和你一起去。”不料却牵动了从洞口掉下来时造成的伤,脚踝刺痛,容话身形一晃跌坐回原地,头晕目眩,耳鸣阵阵。
戒刀拿起黑刀,说道:“施主脚伤不轻,还是在原地等候的好,小僧会尽快找到赠馍施主的。”
容话甩了一下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我朋友生死未卜,我不能待在这里。大师可以先走不用管我,我在后面跟着大师一起走就好”
戒刀没有动作,容话以为是对方在等他一起前行,左手借着地面的力颤颤巍巍站起来,对着黑影说:“我可以了。”
戒刀将手中的黑刀熟稔的放回背后,“施主朝左前方一直前行,跟紧贫僧。”
容话说“好”,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左前方行径,走的异常缓慢。戒刀在前方距容话三四米远的地方,每走一步,步伐掷地有声,像是在指引容话。
地底下的空气流动迟缓,温度也很低。容话穿的不少,但还是逐渐感到冷,刚聚起的神智又变得有些恍惚。
他眼帘眨了几下,脚往前跨了一步后忽然倒在了地上,一只血蝶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悄无声息的停在他的指尖,无声的煽动翅膀。
戒刀转过身,一道厉风袭面而来,打翻他头上戴着的斗笠,掉在地上。
群蝶环绕,漆黑的地底瞬间被一片血红的光幕印亮,慕别站在群蝶之间,脚下躺着昏迷不醒的容话。
“出家人都讲究慈悲为怀。”慕别俯下身,将容话从地上打横抱起,“人倒了,怎么也不扶一把?”
戒刀脸上的刀疤在红光的映衬下,显得尤为狰狞可怖,他紧盯着慕别,忽然反手握上了刀柄。
慕别没有察觉到戒刀的动作,垂着眼,望着容话。他指尖微动,一只蝶飞到容话的额头上,替容话扫去残留的泥沙,变得干净。
戒刀在这时猛地抽出刀,单手插入地缝中,疾风从刀身的正中汹涌而出,地上的沙石被卷至半空,风沙声充斥在整个地底。
“你不该来这里。”戒刀忽然说。
蝶群挡在慕别身前,犹如支起一道屏障,阻隔了戒刀的攻势。慕别感受到怀里的容话动了一下,将容话的头往自己胸口上贴近几分,他轻飘飘道:“我倒觉得不该来的是你”
刀刃猛地往地底又陷进一寸,附近的沙石开始往下滑陷。不多时,一条浸满的毒素的榕树根从泥沙里显露出来,戒刀的刀尖贯穿进整个根身,榕树根仿佛失去了生机,在他的刀下一动不动。
戒刀再次收刀背回身后,捡起地上的斗笠重新戴在头上,“何处有妖,戒刀便在何处。”
说完,他转过身,继续往前。
慕别抱着容话不紧不慢的跟在后方,容话被他行走时轻微的摇晃惊动,眼帘抬了抬,触及到的视野却是一片昏花。
容话还当自己是被那名讳不详的和尚重新背在了身后,张嘴吐出两个气音的“谢谢”。
慕别看清了他的嘴型,温声问:“除了脚和手,还有什么地方疼?”
传进容话的耳朵里却变成了模糊不清的混音,大概是真的意识不清,容话一反常态的伸出手,虚虚的抓住慕别的一片衣襟,开合了唇几次,凭着本心道:“和尚哥哥,是你吗”
他说这句话的声音很小,但架不住四周寂静,除了脚步声外,再就是他几不可闻的呢喃。
慕别的目光在容话脸上停留了片刻后,忽然转到了前方的戒刀身上,好整以暇的道:“我们,是不是应该换一换。”
戒刀步伐平稳,说:“这位施主是又梦呓了。”
“就算梦呓又如何。”慕别说:“他叫的人可是你,你难道不打算应答一声?”
又一颗佛珠从远处滚来,回到戒刀的手中。戒刀将佛珠捻回珠串上,“梦中言语都是虚无缥缈的,不可当真。”
慕别轻笑了一声,视线落回容话捏着他衣服的手指上,忽然道:“是我。”
容话等到回答,抓住慕别的力气无意识变得重了几分,“你来找我了”
“是。”慕别答的流利,“我来找你了。”
容话的心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轻轻刺了一下,藏在里面的苦和涩从被刺开的口子里慢慢的淌了出来,流入心底。
“我找了你很久”容话的声音低到听不清,“我也等了你很久”
“我现在来了。”慕别的语气有些难辨,“你不用再等了。”
他说完低下头,在容话耳旁轻轻的道:“睡吧,乖。”
容话眉心微微蹙了一下,“玉宇”
“我会帮你找回他的。”慕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