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师父绝无半点心血来潮与虚情假意,我想永远跟师父在一处。”
“修行在一处,云游在一处,闲时在一处,时时都在一处……”
“我甚至想让师父只看我一人,只念我一人,只有我一人。”
“日后哪怕岁月无边,我也绝不辜负师父。”
林巉看着复玄,只觉得一时有些恍惚,仿佛他昨日才将这只小崽子抱回来,今日他便长大了,生得眉目极俊,风仪无双,坐在自己身边时,甚至比自己还高些。
如今正缓缓对着自己说着真心不负。
数十年依偎的岁月从他们相握的掌心中流走,心底深藏的顾虑与犹豫仿佛被什么被一瞬打破,林巉亦回握住了复玄的手。
林巉忽然想起不久前程振鹭对自己说的那句话。
“不知以后究竟是怎样风华绝代的人物才能让我这只可远观的三师兄动一动这磐石心。”
他看着复玄,想着,这个人已经出现了。
早就出现了。
确是生得风华绝代,三界无双。
不仅如此,他还能时时下厨,还能惦念着他,给他做上一份心仪的茶点。
还能一腔赤诚尽数相付,不悔不怨。
林巉终于将自己的心意说出口,他看着复玄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复玄顿时便紧了紧林巉的手,他回道:“死生不负,天地为期。”
高台上的合籍大典将尽,相绕而飞的鸾凤于末处清鸣一声,沉重而悠远的钟鸣声响彻了整个颖月宫。
言子温牵住了明泼星的手,他们的衣袂被风吹得缠绕在一处,他们姓名被刻在一处,他们站在一处,远远望去时,仿佛能永远在一起。
林巉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神色不变,只无声地握紧了复玄的手。
那瓶小小的净灵丹默默地躺在他的储物空间中,仿佛一块千钧之石,正压着他的脉搏,束着他的心跳。
“可惜……”他忽然听见复玄在他耳边叹了一口气。
他收回自己的心绪,看向复玄道:“可惜什么?”
“可惜此刻天不佳时、地不有利,却唯人和。”
林巉略有些疑惑。
复玄压低了声音,凑到林巉面前:“师父,我想亲亲你。”
第98章 安憩
合籍大典后,多数门派都告辞了去,陆陆续续下了颖月宫。
林巉则逗留片刻,他让程振鹭先带弟子走,他过会儿便追上来。但程振鹭几乎将他看成了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废人,声称临走前大师兄曾特意嘱咐过她,片刻都不能让他离开自己视线。
她极倔地跟在林巉身后,半步都不肯走,任林巉如何说都没用。
最后林巉没法,只好跟程振鹭说他方才约了沈寻月,要跟她说些事,不宜他人在场。
程振鹭典礼前曾听林巉提过一两句他的打算,闻言一想便明白了大半,她只得妥协地点了点头,答应在颖月宫山门处等林巉。
可林巉好不容易打发了程振鹭,那话落到始终等在一旁的复玄耳中,却又让复玄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待程振鹭带弟子走后,林巉刚一转身,便对上身后复玄一张臭到极致的脸。
“怎么了?”林巉问道。
复玄:“师父要单独去跟沈寻月见面?”
林巉:“……”
他怒道:“师父竟要单独去跟沈寻月见面!”
林巉解释道:“只是一些事要说清楚,外人不便在场而已。”
“有什么事非得让师父跟她单独见面才能说清楚!”
“怎么这般混不讲理?”林巉看着使起性子的复玄,颇有些无奈。
“师父你居然说我混不讲理?师父你居然为了沈寻月训斥我!”复玄顿时更怒了起来。
“方才还跟我互通心迹,方才还说非我不可,方才还拉着我的手不放,如今不过短短数个时辰,便要始乱终弃了吗?”
“见异思迁!负心薄幸!”
“抛徒弃夫!”
林巉:“……”
他什么时候说过非他不可?他什么时候拉着他的手不放?他又什么时候始乱终弃了?
他如何就见异思迁、负心薄幸了?
林巉一时头痛至极,只觉跟程振鹭比起来,复玄更要难缠数倍,至少程振鹭可不会在他面前如此犯浑。
“我并无他意,只是去说清一些事而已。”
“师父当真要去见她?”复玄看着林巉道,忽然道。
林巉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详之感。
下一刻林巉眼前白光一闪,一坨小小的白团子便落到了他怀里。
林巉连忙抬起袖袍遮住怀里的复玄。
“胡闹!”林巉顿时斥道:“若被人看见该如何是好!”
“附近并无人。”复玄执拗道:“若师父非要去见她,我便跟着师父一起去。”
“外人不便在场,我便化成原形,反正我定是要跟着师父去的。”
林巉只觉额间的青筋都跳了跳。
复玄似有所察,他伸出爪子紧紧勾住林巉胸前的衣袍,以免林巉将他丢出去。
“胡闹。”
“师父。”复玄拖长了调子唤了一声,他耍赖一般道:“我保证不出声。”
不出声也不行。
林巉捏住复玄后颈,正准备把这不省心的丢出去时,高台处忽然飞下一个颖月宫弟子,林巉松开手,偷偷将复玄的脑袋往怀里摁了摁。
复玄特意变小了原型,在他缩到林巉怀里时,倒也不明显。
“真君。”那弟子落至林巉身侧,对着林巉行了一礼道:“我派掌门临时有些事要处理,怕是来不了,掌门特遣我来向真君赔个不是。”
来不了?
也是,合籍大典刚完,门派中自是有许多事处理。贸然相约,倒是自己考虑不周了。
林巉对着那弟子颔了颔首:“不敢,沈掌门既有事,那我也不叨扰了。”
“告辞。”
那弟子躬腰对着林巉又行了一礼:“恭送真君。”
林巉“嗯”了一声,便揣着复玄向颖月宫山门走去。
“出来。”稍稍走远些后,林巉对着怀里的复玄说道。
然后他便感觉怀里那团小东西更往里缩了缩。
“再不出来我就动手了。”
良久后,一对玄色的耳朵才慢慢从他的衣襟里冒了出来,接着便是一个圆乎乎的脑袋。
“我都不去见沈掌门了,你还赖着做甚?”见复玄依旧在自己怀里磨磨蹭蹭,林巉道。
复玄回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巴巴地看了林巉一眼。
林巉:“……”
“师父是讨厌我了吗?”
林巉揣着复玄走在草木葳蕤的山路上,闻言不由得愣了愣,而后他叹了一口气。
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
“日后莫再胡闹了。”他道。
复玄紧了紧林巉的襟衫。
他怎么能让林巉跟其他心仪他的人独处?他怎么敢让别人对林巉倾诉衷肠?那场景他只觉哪怕想一想都要瞬间焦躁动怒起来。
绝不可能。
这个人是他的。
谁都别想觊觎。
谁敢他就杀了谁。
复玄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骇人到极致的戾气。
林巉并无察觉,他见复玄许久都没说话,以为是他被自己斥责后正情绪低落。
这孩子从小就黏自己,如今方与他在一起,想必心里难免有些患得患失。自己这个时候要单独去跟沈寻月见面,也不怪他如此警惕,硬是胡搅蛮缠地要跟着一起去。
自己是不是训斥得太过分了?
他想起复玄方才问他的那句话,心中不禁有些无奈。
他怎么会讨厌他呢?
如今他是他骨中血,是他魂中魄。
是他心之所向,也是他情之所钟。
他怎么会讨厌他呢?
真是傻得很,他想道。
林巉慢慢低下头,在复玄的毛茸茸的后脑勺上落下一吻。
复玄察觉到脑后忽然印上的温软之感,蓦地愣了愣,他眼中的凶煞之意如潮水般褪去,只余一片呆愣。
“师父?”
“回重山派吗?还是回妖界?”林巉问道。林巉脚下步子缓而稳,复玄窝在他的怀里,倒是分外安稳。
他勾紧了林巉的衣衫,只觉一颗心都渐渐平静了下来,俄尔,他低声道:“师父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林巉扬了扬眉:“不回妖界?”
他再次道:“师父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你才回妖界一月,妖界的事务……”
“要紧的都处理完了,若有重要的,会有人给我送来。”
山路寂静,带着草木露水气的山风拂过林巉的袍角,掠过他眼中浮现出的淡薄笑意。
复玄被林巉安稳地揣在怀里,林巉身上清冽的气息与暖意包围着他,他陷入了许久都未有过的心安之感。
为了赶在今日见林巉一面,复玄几乎一月都没合眼。除去顾长风后牵扯出的一系列需要善后的事、八方妖族接连不断的来人与拜礼、妖界陆陆续续堆积的文书等等事务如山一般向复玄压来。
他片刻未休,压抑着对林巉磨骨噬心般的思念,硬生生在一月左右内将近期所有的要紧事了结了一遍。
在林巉快走到颖月宫山门时,才发现复玄已经在自己的襟里睡着了。
他缓下步伐,将复玄往自己的怀里又轻轻拢了拢。
“你去哪儿,为师也就去哪儿。”
山雀清鸣,山林深深,清澈的日光从茂密的林木间渗入,零星地铺在他们身前的山路上。林巉那几尽无声的低语缓缓地散在寂静的周遭之中,除了他谁也没有听见。
颖月宫高处,沈寻月在那里站了许久。
“师尊为何不去?”她身后的小弟子问道。她不明白,师尊既心仪元山真君,那么元山真君难得相邀,师尊为何不去?
沈寻月立在凌冽的风中许久,默默看着林巉越走越远。
“我去做什么?听他如何彻底拒绝我吗?”
“万一……”
“没有万一。”直到林巉终于彻底消失在她的视野中,她也未曾动一动。
“我知道。”
第99章 殿下
“三师兄?”等在颖月宫山门外的程振鹭看见林巉,颇有些意外,“怎么这么快?”
“你没说完就被颖月宫赶出来了?”
林巉:“……”
“颖月宫事务繁多,沈掌门不得空,便没有来。”林巉解释道。
原来如此,程振鹭点了点头,她往林巉身后看了看,又问道:“你徒弟呢?”
林巉:“回妖界了。”
而后他便感觉到怀里的东西动了动,仿佛是用爪子刨了刨他。
“他不是特意来找你的吗?”程振鹭皱了皱眉头:“怎么又走了。”
“妖界还有些事,他便先回去了。”林巉走到程振鹭前面,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他略微抬了抬手,广袖遮掩住怀下的动静。
“走吧,我们也回派了。”
“好。”程振鹭回道。
林巉刚想召出凌霜剑,便被程振鹭拉住手臂往后拽了一把。
程振鹭摁住凌霜剑鞘,将出鞘半寸的凌霜剑又压了回去,意宁剑应召锋芒出鞘,稳稳停在林巉面前。
“若无必要,三师兄还是莫要动用灵力。”
“振鹭,我又不是废人。”林巉有些头痛道:“稍稍动用一下灵力无妨。”
“这话你敢跟大师兄二师兄他们说吗?”
“……”
程振鹭一跃上剑,红衣猎猎,显得其极英姿飒爽,她向下看着林巉道:“三师兄莫再争了,还是上意宁剑来养养神吧。”
林巉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妥协地踏上了意宁剑。
意宁剑破空而起,林巉与程振鹭身后的弟子也纷纷御剑赶上。
“三师兄打算如何处理沈掌门之事?”长剑行空,程振鹭使了一个避风咒,尽数隔开周遭凌冽的急风,回头看向林巉道。
“既不能会面恳谈,那只能呈书一封了。”林巉依旧是一副神色淡淡的模样,仿佛他早就想好了无数意外情况下的解决方法。
程振鹭闻言,只默默在心里为沈寻月叹了一口气,一捧真心追逐百年,如今却只落个收书一封的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可程振鹭也没再说什么,她收回视线,意宁剑破风向重山使去。
她只是一个局外人,不宜多言。况且林巉对沈寻月无意,初次相拒后林巉便未再将其放在心上,他又惯于不问世事,以至于最后直到流言纷纷,严泊听不下去亲自上了凌霜峰,他才知道颖月宫沈掌门一片痴心可歌可叹之言已经传遍各大门派。
他拒她逐,修行之人年岁无数,眨眼便是百年,如今林巉修书一封希望断尽纠葛,对沈寻月而言,虽痛不可遏,但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
至少在她们外人看来是如此。
在程振鹭身后,复玄从林巉怀里偷偷探了半个毛茸茸的脑袋出来,又被林巉不动声色地摁了回去。
复玄趁机在林巉的手下蹭了蹭,又舔了舔林巉的手心。林巉手一抖,差点把手下的复玄给丢出去。
“三师兄,怎么了?”程振鹭察觉到身后林巉的动静,回头道。
“无事。”林巉仪表如常,神色从容至极,甚至答话间连每一寸的袖口都平整妥帖,程振鹭愣是没看出一丝一毫的异常。
可她明明听见了一些动静,她带着疑惑地转回头,却没看见在她转过头后,她身后的林巉屈起食指,暗暗敲了敲他藏在怀里的东西的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