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抹杀
妖界,顾长风脸色阴沉地看着站在自己不远处的人。
那人一身藏蓝衣袍,面目端正,虽容貌间已显老态,但眉似刀劈,眼似鹰睛,整个人从骨子里都散发出一股算计与精明的意味。
被这一双时刻算计的眼盯上,谁都不会好受。
顾长风亦是如此。他与黼烈君明里暗里斗了数日,如今已有些疲惫。
“黼烈君,你还要在妖都停留多久?”
黼烈君楚衍炽看着顾长风至今依旧趾高气扬的模样,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若是以前,黼烈君还要惧他三分,可此时这顾长风还以为他自己是以前那呼风唤雨的人物吗?不说他失手放走复玄让他犯上作乱的名声传遍妖界,这段时间妖界的不满之声与骚乱已经逐渐呈现出失控之势,更有他伤元山真君让重山派掌门与飞景峰峰主亲至妖界讨要说法,甚至飞景峰峰主来的第一天就跟顾长风打了一架。
同时,那日顾长风派去追杀元山真君与妖界新尊的人也尽数覆没,无一人归来,如此多的好手,哪怕是顾长风,也足够让他伤伤气血。
如今的顾长风腹背受敌,早已不比原来势强,何况隐隐间还有日薄西山之势,黼烈君又怎么会怕他?若能在复玄赶回来之前将妖界之权捏在自己的手中,他想着,那便再好不过了。
“我听闻妖都动乱,特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帮忙,顾太长老张口闭口皆是赶人之意,也不怕我等寒心?”
顾长风被他这虚情假意的三言两语狠狠隔应了一把,脸色顿时更难看了。他原不是这般性急的人,但近来事太多,弄得他烦躁不已,因此几日下来难免有些沉不住气。
他看着黼烈君,眼色沉沉,似是在天人交战着什么。良久后,他地叹了一口气,道:“楚衍炽,你也别顾左右而言他,你的来意如何,我们各自都再清楚不过,如今我们不妨将话摊开来说。”
顾长风袍袖一扬,一幅妖界域图便显于空中。
“我自知如今凭我一人独占不了妖界,不如我们以惑明城为界,你北我南而治,也免得内斗让他人占了便宜。”
黼烈君闻言一愣,他没想到顾长风如此壮士断腕,疑其有诈,可又舍不得将面前丰厚的条件推回去。
一时间,黼烈君犹豫不已,他皱眉沉思许久,也没说一句话。
顾长风等了一刻钟也没等到一个答复,他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畏畏缩缩,瞻前顾后,这种人也配觊觎妖界尊位?顾长风心下鄙夷,他刚想开口,紧闭的沉重殿门便被人推了开来。
那人背对天光而立,模糊的身形一时让人看不真切。
他举步入殿,勾金云纹靴无声地踏在殿中冰凉的地上,逐渐清晰的面容让顾长风两人瞳孔猛地一缩。
下一刻,一道剑气劈开空中妖界域图,甚至势头不减,直直劈在坚比金石的殿墙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复玄走到殿中,看了看地上四分五裂的妖界域图。
“看来四叔与顾太长老相谈甚欢,我倒来得不是时候了。”
顾长风与黼烈君的脸色顿时铁青了起来。
“你果然没死。”顾长风看着复玄,眼中似是要迸出火来。
“顾太长老都还未咽气,我怎么能死?”复玄从容不迫地走到殿下,哪怕顾长风等人高立殿上,他也依旧给他们一种极其强势的压迫之感。
黼烈君被这压迫之感逼得微不可见地后退半步,他看着从容至极的复玄,脑中忽然一瞬将这几日妖界的异常骚乱联系到了一处。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复玄:“这几日的妖界都是你……”
顾长风闻言,亦看着复玄,他神色难明,一霎那他只觉得自己仿佛从来都没有看明白过自己的这位殿下。
复玄没有直接回答,他慢条斯理地抬起眼,眉眼间竟流露出一丝邪气。
“不仅近日妖界动乱,黼烈君就没想过,为何不过半日,妖都的消息便能传到北漠吗?”
黼烈君只觉自己心都浸在了冰水之中:“你……”
顾长风狠狠咬了咬牙,他看向黼烈君,正待说什么,他便觉得眼前一闪,他还未来得及后退,下一刻本在远处的复玄便直接击破了他的护体灵力,狠狠扼住了他的喉咙。
复玄看着顾长风,轻描淡写的目光中却隐含着让顾长风毛骨悚然的危险之感。
顾长风顿时只觉冷汗都打湿了后衫。
他甚至没有看清复玄是什么时候到的他身边,又是如何出的手,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他所有的灵力都在一瞬内被复玄尽数压制,他几乎一丝灵力都提不上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复玄扼住喉咙,犹如板上鱼肉,连一个反抗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他感受到复玄不断扼紧的手,一时之间只觉铺天盖地的恐惧与悔意,他不后悔谋划夺权,他也不后悔追杀复玄,他只后悔二十多年前,没来得及斩草除根,二十多年后,又失手放走了复玄,以至于现在可能满盘皆输。
“你不该对我师父出手的。”他听见复玄的声音压抑而又冰冷地响在他的耳边,“你怎么敢对我师父出手呢?”
“你……”他喉间破碎地挤出一个字眼。
“顾太长老放心,你的亲信,我必当一个不漏,剥皮抽筋,千刀万剐。”
“……”
“多谢顾太长老费尽心力追杀我师徒,让我师父重伤昏迷,根基动荡。”复玄的声音如梦魇般围绕着他。
“多谢顾太长老赠石九秋明如乌灵蛊之法,让我师父邪蛊缠身。”
“……多谢顾太长老,解开封印,让我想起以前的血仇深恨。”
顾长风忽然睁大了眼。
复玄看着顾长风,一字一句道:“多谢顾太长老之前种种,我定当一一相报。”
顾长风的身体内不断地响起骨骼崩裂的声响,他的面容因剧烈的痛苦而扭曲不已。
“你敢杀……”他话还未说完,便忽然在复玄的手中爆成了一团血雾,从血雾中窜出的元神还未逃出多远便被复玄捏在了掌中,复玄的掌心爆开些许细微的玄雷,击在那元神之上,那元神顿时爆发出一阵惨叫。
“为何不敢?”
复玄神色如常,周身连半点血渍都未沾上,空旷的殿中尽是顾长风痛苦的嘶吼。
黼烈君脸色苍白地被溅了半身鲜血。
“四叔。”复玄侧过头看向他,黼烈君的心口猛地一跳。
复玄一上来便干净利落地收拾了顾长风,半句废话也不曾有,如此杀伐决断的模样,黼烈君丝毫都不怀疑复玄能轻而易举地抹杀自己。听闻复玄唤他,他只觉得手脚都冰凉了起来。
“北漠可还好?”
“皆……皆好皆好……啊对,殿下前段时间下令剿灭的白狐族,我立刻就派人去处理了,整个北漠的残余白狐族如今已清理干净了,定不会有漏网之鱼,请殿下放心。”听到复玄问他话,黼烈君应激似地迅速答道:“如今顾太……顾长风已然伏法,那我也便回北漠了。”
“不知……可否?”他看着复玄,浑身上下都紧绷到了极致。
复玄收起顾长风的元神,无了顾长风的惨叫,殿中一时静到异样的极致,黼烈君几乎都能听见自己因恐惧而急促不已的心跳声。
复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四叔想回北漠那便回吧。”
黼烈君在心里猛然松了一口气,一时只觉得犹如命悬一线后的新生。
他神色畏惧而又复杂地看着复玄,良久后,他对着复玄躬腰行了一礼:“臣,告退。”
复玄看向黼烈君,眼中颇有些讶异,可他什么也没说,只略微“嗯”了一声,便看着黼烈君离开了。
在黼烈君走后,复玄走出大殿,他抬头看了看今日的日头,忽然微微弯了弯唇角。天色正好,林巉现在应该在晒太阳吧。
他眼中如渊般的冷意缓缓褪去,从深深处重新泛出的竟是些许隐晦的暖色。
等一切结束,他就能回去了。
他身形霎时便消失在原地。
妖都外,严泊与方处然站在路侧,正看着因为城中紧张气氛而显得格外稀疏寥寥的进城之人。
他俩容貌气质均为绝佳,扎堆似地往那儿一站,不知吸引了多少人的目光。
复玄到的时候,便看见四五个胆大的妖界女子正拿着瓜果香囊往严泊怀里塞,因为脸色太差导致无人敢靠近的方处然冷着脸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严泊来者不拒,一一接过这些女子送来的东西,又浅笑着道了句:“多谢姑娘。”
那温润如风的笑意,又惹得他面前的女子一阵脸红。
方处然的脸色更冷了。
严泊转过身,略微挑了挑,便把手里可以吃的瓜果塞给了方处然。
严泊:“处然,给。”
方处然:“?”
“这些看上去挺好吃的,你尝尝?”
“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莫不是想要香囊?香囊我可是不给的,我看这些香囊针线料子俱是上等,万一你被勾去了就麻烦了。”
众女子:“……”
复玄:“……”
过了片刻,待那些女子失望不已地逐渐离开后,复玄才显出了身形。
抱着一堆妖界特产瓜果的方处然看见复玄,开口便问道:“顾长风死了吗?”
“死了。”复玄回道,他神情淡淡,身上还残留着些许未散尽的杀伐之气。
他看着远处妖殿宏伟的隐隐轮廓:“其余的正在清理。”
“清理干净,莫再拖累你师父。”
复玄的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猩红之色,快得几乎让一旁的严泊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他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
复玄:“再无下次。”
“这段时日妖界的骚动都是你让人做的?”见方处然没再说话,手里捧着一堆香囊的严泊继言问道。
“是。”复玄承认道:“局势乱起来,于我有利。”
“你数日前传信于我,信中让我们按兵不动,隔山观虎斗即可。你早知道黼烈君会来?”
“黼烈君的消息是我传过去的,他觊觎妖界尊位已久,这几十年不安分得很,四处拉结党朋,想趁机剑指妖都。我负伤遁逃,他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正好将他引来与顾长风两相拉扯消磨一番。既然能坐山观虎斗,就没必要自己人再去淌水了。”
“那黼烈君呢?”
“回北漠了,北漠暂时没有好的接管人,若他死了,北漠无人管制会很麻烦,我便将他放回去了,若日后他再动异心,杀了便是。”
他话音刚落,一个下属便鬼魅般地从复玄身后显出身形,周身的血腥气几乎浓郁成实质。
“尊主,顾长风余党一万三千人,已尽灭。”
复玄“嗯”了一声,那人便又迅速隐去了身形。
严泊眯了眯眼,他总感觉,他们都小看了这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成日只跟在林巉身边的师侄。
方处然收起手中的一堆瓜果:“其余的事以后再说吧,你先回去善后,我与严泊便先带弟子回重山派了。”
他走前看了复玄一眼:“记得传信回去给你师父报个平安,免得他惦念。”
复玄:“已报了。”
方处然:“……”
第95章 囹圄
颖月宫从清晨起便开始迎接宾客,偌大的门派四处挂饰绘朱,贺者往来不绝,显得极喜庆又热闹。
一反大门派总是姗姗来迟的传统,重山派的人几乎是来得最早的一批。
林巉坐在附近还空荡荡的高位,一旁侍候的颖月宫女弟子连忙奉上了在掌门吩咐下特意准备的灵茶与灵点,小心翼翼地候在一侧,生怕林巉不满地皱一下眉头。
林巉今日着了一身松纹青袍,簪白玉青冠,更衬得眉目俊雅至极,他垂着眼,神色淡淡地坐在高位,犹如青竹坠霜,虽雅又冷。
那女弟子偷偷看了一眼林巉,只觉得这元山真君果然如传闻中一般跟仙人一样好看,难怪自家掌门这么喜欢他,就是太清冷了,让人轻易不敢靠近。
这时来得几乎都是一些名望稍缺的小门派,林巉始终沉默,底下的众人也不敢说话,外面乐音绵绵不绝,偌大的广场却安静无声,犹如生生被劈出了一方与外界隔离的寂静天地,周遭气氛一时诡异到极致。
本该坐在林巉稍远处的程振鹭并没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反而坐到了林巉的身边,这本来不合规矩,但人人皆知重山派向来随心所欲,旁人虽看在眼里,却也不敢多言。
严泊与方处然前几日才带着弟子回到重山派,还没来得及匀一口气,颖月宫首徒合籍大典便又迫在眉睫。本来严泊是不同意林巉代表重山派去的,但林巉的伤已经大致好得差不多了,颖月宫掌门又是亲自登派来送请帖,再者林巉心里仿佛有着什么打算,不知他如何跟严泊说的,竟让严泊同意了他下山去。
一劳永逸解决乌灵蛊的方法严泊翻遍了重山派的藏书阁也没找到,能够抑制乌灵蛊的至纯至净之物一时也没有头绪,所幸温扶歌手中有一丹药古卷,名为净灵丹,药性纯净至极,主作净化灵力之用,恰好可以暂时用来短时间压制乌灵蛊。温扶歌便连日炼了一炉净灵丹,用玉瓶装好让林巉随时带在身上,以备意外。
程振鹭在重山派被门派事务折磨了半月,如今好不容易严泊回来,自然迫不及待想要出去透透气,严泊便让她跟着林巉一起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