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兽深深震动。
　　“成亲以后，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噬兽力量的威胁，不是毁灭，不是封印，而是让你以噬兽的身份堂堂正正地活着，不再被另眼相看，不再被六界惧怕。”
　　噬兽的银眸闪出水光，“这太难了，当年都……”
　　“当年做不到，不代表现在做不到。”
　　盘卧在地的玄龙抬起半身，于空中自上而下弯出一个流畅漂亮的弧度，噬兽抬头望向空中的巨龙，巨龙龙头低垂，轻轻吻在噬兽额间，噬兽双手放在身侧，双目沉醉地阖上，在吹起长发的风中静静感受。
　　虔诚而宠溺的一吻终止，玄龙凑到噬兽耳边，低沉的语调与浑厚的龙息在山谷中萦绕震荡——
　　“我始终笃信，六界之中绝无不可控制的力量。所以，请你也相信我好吗？我的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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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逗雏龙
　　回到妖界王城时已是正午, 明戈与云章在路边小摊上随便用了些妖族小吃, 接着前往幽冥住处，满足云章的未了之愿。
　　幽冥披发靠在床上，薄被搭在腰间, 望着虚空, 心事重重。正中桌上，两尺见方的小盆以晶石雕琢而成，盆中有清澈的泉水和浮动的水草, 仿佛一个小池塘，小绯龙身体蜷缩，四爪环抱, 一动不动地沉在其中。
　　云章弯腰观察, 好奇地问：“它怎么了？怎好像中了法术？”
　　明戈抱起双臂，下巴一点床上面有愧色的幽冥，道：“你问他。”
　　小绯龙明显中了定身术，幽冥不管不问，施法的定然是他。
　　幽冥别开目光，轻咳一声道：“它太调皮了。”
　　云章直起腰，认真道：“小孩子没有不调皮的, 应当哄劝教养, 怎能施法禁锢？它才刚出生, 一定很难受。”
　　明戈笑道：“想不到你不仅对自己狠，对孩子更狠。”
　　“他真地太调皮了，我根本管不得他！”幽冥束手无策地看着晶石盆中那红扑扑的一小团, “不信我放开他，你们自己看。”手指一点，水波微微震动，涟漪下，小绯龙茫然眨眼，再茫然地动了动四爪、甩了甩身子，发觉畅通无阻，立刻兴奋地“叽”了一声，“哗啦”一下拨开水面，“嗖”地冲入空中！
　　云章与明戈同时一让，小绯龙从他俩中间的空当飞过，“砰”地砸上晶石窗！但它丝毫不觉得痛，抖抖身子，贴在光滑的窗上观察晶石的五彩，四爪没勾紧，又“噗”地滑了下来。
　　云章低眉一笑，明戈想起不久前云章在湖面上滑倒，他还以为他要寻死的事，也笑了。
　　坠落的小绯龙及时在空中一翻，四处横冲直撞，一会儿撕扯窗帘床帐，一会儿撞翻桌上的茶壶，一会儿啃咬瓶中的花草，一会儿喷出个小火星，燎着案前的信纸。
　　灵活敏捷，精神饱满。
　　明戈笑着抬手，熄灭信纸上的火苗，左右躲闪，在乒乓声中对幽冥道：“它健壮活泼，天生就会飞行与举火之术，是可造之材，你应当高兴。”
　　幽冥一脸绝望，“这还不到一天，往后……”
　　“你要哄它，它喜欢你，自然就听你的了。”云章道。
　　“我哄过了。”幽冥自暴自弃道。
　　明戈对云章道：“他哄人的本事我见识过，还是不哄为妙。”
　　云章不明，幽冥脸红，无可奈何地垂头。
　　“一直这样不是办法。”云章对着小绯龙抬手，手臂一收，小绯龙躬起身子，倒飞入云章怀中。云章坐下，两指轻轻按着小绯龙，让它卧在自己腿上，接着一手抚按脑顶和龙脊，一手来到腹下来回瘙痒，不消片刻，原本精神头十足的小绯龙哼哼唧唧软倒，张口舔起云章的手指，更依赖地将脑袋拱到他手心里。
　　幽冥震惊。
　　明戈自豪地说：“你学着点。”
　　幽冥点头，目不转睛地瞧，云章扭头问：“他吃了吗？”
　　幽冥茫然摇头，抓起床边一个锦袋，“这是医官走时留下的。”
　　明戈将锦袋接过打开，云章抱起小绯龙，将脑袋对准袋口，小绯龙鼻尖轻轻动了动，嘴巴倨傲地一张。
　　“呦，竟不肯自己吃，谱儿还挺大。”
　　明戈将锦袋内的食物倒入掌心——以谷物、花草、果实、虫干混合磨成的粉末，精细且营养均衡——搁在小绯龙嘴巴底下，小绯龙恹恹地伸头张嘴咀嚼，几口之后，似乎觉得味道不错，便扭动身子趴上来大吃特吃。明戈又从锦袋中倒出一些，食山埋了小绯龙半个脑袋，它顿时更加兴奋，吃得更快更大口了。
　　云章怕它噎着，誊出手来倒了杯水，往食山上浇去，小绯龙很快水足饭饱，满意地打了几个嗝，在云章手中翻过身，敞着肚皮伸着四爪歪头睡了。
　　“原来是饿了，所以才那般躁动。”云章微笑着点点小绯龙的脑顶。
　　明戈坐在云章身后搂着他，观察小绯龙的睡姿，“我雏龙时是这般睡的么？”
　　“不是。”云章侧首对明戈一笑，“上回同你说过，你是侧身，四爪抱在一起。若想知道更确切的，改日我画给你。”
　　“好啊。”明戈下巴搭在云章肩上，歪头看他，“上回你也是这么照顾我的？”
　　云章摇头，“你受伤昏迷，静养即可，无需这般照顾。”
　　“那我亏了。”明戈遗憾地说。
　　“但我也每隔一会儿便给你瘙痒翻身，每日沐浴，换新鲜床铺。”云章认真地说。回想起那段时日，真是再美好不过，他的脸上漾出温柔笑意。明戈依偎着他，极近地注视他，仔细捕捉神情与笑容的细微变化，心中无比踏实。
　　床上，幽冥面无表情：明戈抱着云章，云章抱着小绯龙，旁若无人，静谧温馨，怎么好像……孩子是他俩生的？！
　　突然，门被鲁莽地一推，扎着冲天髻，斜挎小包袱的云团满面焦急委屈地站着，看到云章和明戈时彻底崩溃。
　　“仙君——！”云团扑向云章，“你和明公子都不见了，我以为你们走了不要我了……”
　　云章忙将小绯龙放回盆中，安抚云团：“我们只是有事出去一下，未来得及同你说。”
　　“呜呜仙君，”云团吸吸鼻子，“我找了你们好久，这里的妖又凶神恶煞，我害怕……”
　　“别怕，我们不会抛下你的，只是……”云章神色黯然，“我已经不是你的仙君了。”
　　云团一愣，气氛顿时凝固。
　　沉默中，云团身前的包袱动了动，啼哭声响，云章道：“这就是……”
　　“嗯，是我弟弟。”云团将包袱翻开一点给云章看，九罗与人皇所生的孩子乃是半妖，婴孩侧脸上，黑色凤纹从左边眉骨向下延伸，经过胸前，直至肋间。
　　“他虽是半妖，但只要好好修炼，一定也很厉害！而且他可乖了，很少哭，就算哭了，我稍微哄他一下就好，现在肯定是因为我带着他走了太久，太颠簸，他累了。”云团也捡了个凳子坐下，左右摇晃包袱，“哦哦”地哄，果不其然，婴孩很快便安静了。
　　云团露出“没骗你吧”的骄傲笑脸，云章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婴孩的脑顶。
　　静了片刻，幽冥突然道：“矮冬瓜，你……”
　　云团骤然反应过来那是在叫自己，立刻不愿，站起来严词反驳：“我不是矮冬瓜！我有名字！我叫云团！是仙君给我取的名字！”
　　幽冥吃瘪，明戈噗嗤一笑，云章叹了口气，道：“云团，我们出去，我有话对你说。”
　　云团一愣，“哦”了一声，拽着云章的衣角走了。
　　后园僻静角落，云章与云团坐在大晶石上，云章拢着衣袖，精致眼眸低垂。云团怀抱幼弟，因为个儿矮，脚便悬在空中，时而轻晃两下。
　　“云团，你应当知道了，我是噬兽，我很危险。”
　　“我与仙君一起过了近千年，仙君一点儿也不危险。”云团道。
　　云章一愣，叹息道，“你要面对事实。”
　　“我说的就是事实。”云团坚持道。
　　云章只好言他：“你的两位父亲也是因我……”
　　“这不能怪仙君！”云团认真地说，“父母生我，但仙君养我，如果没有仙君，我早就死了，我怎能怪仙君！”
　　“你……”云章不由地感动。
　　云团从晶石上跳下来，站在云章对面，认认真真地望着他，“仙君这么说，是不是不要我了？”
　　云章连忙摇头，“你我相伴许久，我又怎么舍得与你分开，只是……”神色黯然，“你莫要嫌我出身，莫要……介怀当年。”
　　“我都说了我不介意！仙君你别这样讲，我听了好难受！”云团揪住云章的衣袍，一脸悲戚，简直快要哭了。
　　云章心头激荡，望着他半晌，终于如释重负，“那好，那我们便都不再多想，还像从前一样。只是天界回不去了，你也的确不能再叫我仙君。”
　　“那我叫你什么？”云团歪头茫然。
　　云章也茫然。
　　“算啦，只是称呼嘛。”云团不在意地笑起来，“先这样叫，等以后想到更好的再说！”
　　云章想了想，摸着云团顶着冲天髻的脑袋，笑着确认道：“好。”
　　屋中。
　　明戈笑个不停，幽冥一脸无奈，“我只是想问问他是怎么哄孩子的，一时忘了他叫什么。”
　　“却记得魔君是怎么叫他的。”明戈接道。
　　幽冥登时羞赧，别开脸道：“多谢帝尊前来看望，若无他事，帝尊请回吧。”
　　“有他事。”明戈将凳子挪到床前，抱臂坐下，“你是妖王座下第一护法将军，平定梧真又居首功，日后的打算我要先与你通气。”
　　明戈将想法说了，幽冥震惊，“帝尊果然要娶他为妃？他毕竟是……”
　　明戈一笑，“那我这就撂了挑子，与他远走高飞。”
　　幽冥沉默。
　　明戈道：“噬兽只能封印，且需要毫无保留的信任和足够强大的力量。纵观六界，如今能做到这件事的，舍我其谁？仙帝长袖善舞，谁都不愿得罪，又一直想与妖界结盟，你那魔君……”
　　“不是我那魔君。”幽冥道。
　　“好好好，”明戈无奈，“魔君虽霸道，但并不是个唯恐六界不乱喜欢挑起事端的家伙，何况魔界历来混乱，他必定自顾不暇。人界鬼界势弱太多，灵界灵尊虽强大，但一向与世无争。所以，他们绝不可能联合起来对抗妖族与噬兽，那么我的办法，便是唯一的、最好的办法。”
　　幽冥有些动摇，“可是……”
　　“听过缘由，你也觉得我说的有理吧？却仍有不甘……”明戈一思索，“天呐，你不会还把云章当作假想的情敌吧？”
　　“帝尊切莫胡言！属下绝无此想！”幽冥坚决道，“于先王，属下只是仰望。”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何况按照妖界力量为尊的法则，如今我与云章便是至强，众妖怎敢反对？”明戈眉眼一挑，隐隐现出王者之气。
　　幽冥一瞬晃神，明戈却恢复已和善，道：“正事说完了，就这样办。现在呢，我要以朋友的身份劝你一句：先王已逝，当惜眼前，对于溯术，哪怕只是仰望也不要了。”
　　幽冥黑了脸，“属下说过，与魔君并非那种关系。”
　　“可你心里念着他。别骗自己了，你敢说方才那样叫云团，不是想到了他？”
　　“属下想到他，只是考虑自己的确不会教养孩子，想着……是不是把孩子给他会更好。”幽冥垂头低声说。
　　“哦，那样就能去魔界，就能见到他，然后一家三口团聚。”明戈故意道。
　　“没有！不是！我要怎样说才能……”幽冥要气死了，“你、你与帝尊真是一点儿都不像！”
　　明戈大笑起来，接着抬手按上他的肩，收敛笑意，语重心长：“快点养好身体养好心情，我还等着继位大典时你为我持剑，大婚仪典时你为我捧冠。”
　　幽冥一怔，思绪飞远，“千年之前，千年之前的再三百年前，这两件事就是我做的。”
　　“但心境截然不同。”明戈走到窗前，推开五彩窗扇，晶石打造的建筑闪着斑斓光点，屋内盆中水声轻响，小绯龙懒懒地翻了个身。
　　幽冥望向明戈颀长挺拔的背影，听他缓缓道：“过去已是过去，遗憾也好，悔恨也罢，无法重来，无可更改，但能终止。我对自己这样说，对云儿这样说，现下也对你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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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花烛夜
　　十日后。
　　王宫大殿修缮完毕, 更加辉煌装点, 举行了明戈继任妖王的仪典。接受妖界大族与王宫护法、官员朝见后，大婚仪典开始。
　　明戈与云章头束金冠，身着玄色为底, 金线为配, 流转华光，曳十尺拖尾的华贵王服，从宫苑中携手行上正殿, 对天地共拜，结下千万年夫妻之约。
　　云章的身份被明戈压在了事发时那个很小的范围内，大多妖族仍以为云章是九天上仙, 是明戈未觉醒妖王之力时结交的仙侣。
　　九天上仙入妖界为妃, 说明仙帝很有结盟的诚意，他们不禁畅想起妖界日后的新气象，对明戈这位新王也更加好奇，更加信服。
　　酒宴散后，夜色漫上。
　　明戈站在寝殿外伸了个懒腰松了口气，又重新吸气，整顿精神与衣装, 调整出恰到好处的微笑, 推门入内。
　　寝殿层层幔帐处处灯烛, 最深处摆着一张银色晶石打造的华丽大床，云章端坐其上，柳叶形的精致眉眼轻弯, 注视着向他行来的明戈的笑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