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齐实在没忍心看连照情脸色,只凑上前道,“算了算了,走吧走吧。”
你总不可能真的打死他吧。
江原看了他俩一会儿:“需要我回避吗?”
这回晏齐是真的差点没能拦住连照情。好在连照情只是怒而离去,与江原擦肩而过。晏齐一路跟上,以防他这个师兄真的气死,经过江原身边时,略停了停脚步,意味深长:“他若不是记着你替晚楼抱不平,眼下我就要去埋了你。”
“多谢峰主照拂了。”江原侧身替晏齐让了一条路,“若不是他记得还能替长老抱不平,眼下恐怕你要埋两个。”
晏齐深深看了江原一眼,江原垂眉顺眼,哪有方才半分胡搅蛮缠的气势。青衣的弟子素然而立,倒是与初次见时没有半丝不同,仿佛刚才露出的锋芒都是看错了眼一样。
人已离开,柳枝怏然,而门户破败,仿佛此地才经过一场恶战。江原这才轻轻咳了一声,随后闭目打坐,无人所见之时,眼角浮出青色的纹路。他从来食花啃草,药性渗透全身,浸入血中。他从不喝药,因为他自己就是大药。他从不用兵器,只因自己亦是兵器。
西域有魔修,也有妖修。江原两者均沾。他没有师父,所见魔修是道,便随魔修道,所见妖修亦是道,亦随其修妖道。来者不拒,无往不利。始于混沌,出于纯粹,这才是江原。
从前多少人求江原血肉而不得。
如今江原自己将那颗方才压制了许久的精血吐了出来,它经过内息调转,又与吸收的连照情的功力相和,已是一颗血丹。不管白晚楼体内烧着什么邪火,它都将这火熄灭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请做自我介绍。
江原:鄙人江原,自带特效,爱好打脸。触发条件‘白晚楼’,使用期限是永久。
第47章 他是很好
江原出来,难道就为了气连照情一顿,再挨一记打吗?他又没有毛病,谁会喜欢挨打。但他一身血是药亦是毒,天知道能不能用,万一不好用,治不好白晚楼,反而将他给毒死。但连照情不同啊,他一身功法与白晚楼虽然走的不是一个路子,好歹也是一个师父教的,怎么说旁气连枝总能互通。
拿连照情的功力化这精血毒性,最好不过了。
但若直接气连照情,可能真的会被打死,诛人诛心嘛,诛了心再打脸,痛起来就没那么厉害了。江原便拿连照情剩下的一丝丝同门情谊作赌,还真赌对了。连照情既然能恪守陈年旧规,说不得对这受了偏爱的师弟还有些许的愧疚之心。
江原轻轻咳了两声,他原本就是来者不拒的功法,如海纳百川,连照情伤不了他。不过需要调息几次,也就好透了。血丹已成,江原记挂着白晚楼。他虽然治不了白晚楼的病,但好歹能叫他消解此回痛楚,倘若郁火化解,白晚楼应当也不必再日日入冷水之中。
想不到他来无情宗,想要的东西没拿到,自己却先献了些入门礼。江原起身想,他真是亏大了。还有,这咣咣咣的到底是什么,简直是太吵。
江原将血丹收在怀中,便往外走。柳树闹人,此地飞不得,只能靠脚。他一路左穿右拐,堪堪到了倚荷院外,忽然被一人捂住嘴拖到了树后。
若非他因一时运功,又心中挂事乱了心神,世上不曾有人能暗算到江原。猝不及防中,江原眼神一厉。一个反肘,指尖气劲如刺,一击即中身后人大穴,反手一扣便掐住来人脖子:“什么人!”眼神狠辣,几欲将来人置于死地。
那人大穴被一刺,差点散了毕生修为,又喉间受制,几乎被掐死,生死一线间,哑着声音道:“你小子,果真乐不思蜀,连我都忘记了吗?”
眉眼疏朗,颊有酒窝,盛着能毒死人的美酒。岂非就是薛灿。这天下间,也只有一个薛灿,敢这样和江原动手。
见是薛灿,江原才松了手。但他没有缓和脸色,只是左右看了看,反而将人拉离这里,寻了个安静的地方,把人往树上一推。
薛灿才逃出狠爪,又被人不留情地拽过去用力一推,背撞在树上,差点脏腑都给震出来,气呼呼道:“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江原道,“你想干什么,叫你不要来,你非要来。是嫌这里的人不够认识你,非得将你抓起来拷问一通吗?”
无情宗和西域没有恩怨。
但中原有。
和薛灿尤其有。
西域从前都是散修晃荡之地,十分荒凉。魔城是后来才建的,薛灿将那些被中原追杀甚或列入头号击伤对象的魔修妖修聚集起来,叫他们俯首称臣,为其效力。这才逐渐成了规模,便有魔城之称。而在西域成气候之前,中原的排行榜上并没有薛灿的名字。
他像是一个突起的异军,忽然之间高高在上。不过江原也知道这算不得忽然之间,毕竟在收伏那些魔修之时,薛灿在明他在暗,江原也出了不少力。
这倒没什么不能提。
年幼时江原也被他们抓过,弱食强食,胜者为王,在以人为食的西域,强者为尊是这个道理。从前江原小,打不过他们,后来大了,能打过了。不报这个仇,难道留着过年吗?
江原来中原小半年,知道此地人保守,对所谓正统大道之外的人多有偏见,无情宗尚且为人所侧目,不能叫人服气,西域的人更是一并打为邪魔歪道。薛灿如今管着那么大一个地方,岂非就是这里人眼中的坏蛋头子?
薛灿道:“你担心我啊?”
“担心你命太长。”江原不客气道,“我只是不想起无谓的纷争。”
“无谓?什么叫无谓?什么叫纷争?从前我叫你替我管内务,你说打打杀杀天经地义,不愿多问。哦,如今在这里呆了一阵子,倒晓得什么叫无谓的纷争。”薛灿抱着手臂,“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是一个精打细算,还会当和事佬的人?”
“你究竟来做什么?”
“哦,我来同你说——”
薛灿原本要说话,忽然之间眼神一厉,一把掐上江原的脉。
江原被他掐个正着,待要挣脱,却听薛灿道:“我给你留的蝴蝶呢?”
江原随意道:“没了。”
“那是灵蝶,幽冥蝶就算了,灵蝶怎么没的!”
江原道:“我用它喊你,你又不来,它自己要没的。”
薛灿抿着嘴:“你的罗网呢?”
“我现在不戴它也很好。”江原只觉得世界从未如此清晰,花香鸟语,都叫人欣喜,也许他早就该将它取下,原本被束缚住,便不是江原的性格。
江原无心与薛灿为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辩驳。他只说:“你若是仍为丹药一事来找我,我已将此地翻找过,连苏沐的坟头都去了,并不见踪影。连照情将它藏得极好,若非三花大会那一日,是断然见不到踪影的。你来这里,除了惹人耳目,也于事无补。”
若是往常,薛灿便会说,那简单,就等三花大会时一并将它抢来。
从前江原也是这样想的。最多将它抢过来。再最多打一架,打打杀杀不是再正常不过吗?谁赢了,东西当然就归谁。
但如今江原想法变了。
他不愿意打打杀杀。
也不愿意和白晚楼动手。
况且这次本就不同,江原来时,本来也不是抱着要抢的想法来的,毕竟此物于薛灿有没有用还是另说,他只是来投石问路,又岂会因为一样不晓得功效的东西,去平添一个麻烦。
江原想同薛灿说明实情,便道:“薛灿。”
却听薛灿快他一步。
“我不要忘忧丹了。”
“我觉得——”江原一愣,后半截话咽了,“什么?”
薛灿道:“我说,我不要忘忧丹,你不必再找给我。”
江原:“……”
他本来想说,是不是有别的办法,蝴蝶谷金非池颠倒阴阳之术,还有药谷的孙玺,这两个人总会有些别的灵丹妙药,可以治好薛灿散功之症。他可以正大光明上门去求药,既没有不尊,也没有不敬。金非池没理由不答应他。
江原可以在蝴蝶谷呆到金非池答应为止。
总之他一定会治好薛灿。
但万没有想到,没等江原说,薛灿却自己说了。
江原眨眨眼,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你来告诉我这个?”
薛灿又道:“对。”
那倒是正对江原心意。
江原道:“你素来将修为看得极重,如今一下想当圣人了?”这话毕竟是半开玩笑,薛灿当然不能当一个圣人,他是一城之主,若是当了圣人,底下人如何服众,岂非要被手撕了。故而江原只开了句玩笑,便笑道,“你放心,没有它,我也不会白欠你人情。”
薛灿一拍掌:“好。那就动身吧。”
动身?
江原道:“去哪里。”
“回西域啊。还能去哪里?”薛灿奇怪道,“不用你找丹药,不回家,你在这里留着过年叫饭么?嗯,这里的人,似乎是要过年的。可惜这里清汤寡水,实在无趣,我已经呆腻了,即便叫我留着过年,我也不要的。”
回西域。
这三个字像一个棒槌,敲了江原一棒,敲得他心头一震,连脸上的笑容都消淡不少。薛灿似乎没有瞧见,只絮叨道:“不过是无法再精进修为而已,我又不当神仙。魔域也有灵丹,不一定比忘忧丹差,更不一定非要求金非池和孙玺。”
江原心头一时纷乱,他张口道:“我——”
“你什么?我都不要你还我人情,也不用你在这里难做人,只要你同我回去。”薛灿看着江原,“这有什么不答应吗?”
江原道:“我还不能走。”
“为什么?”薛灿大奇,“谁拘着你不成。”
“我现在是这里的弟子,忽然离开恐怕——”
薛灿更奇怪了:“弟子怎么了,无情宗弟子这么多,你又没有拿这里一本半本的秘籍,又不是连照情的关门弟子,一个杂役而已,离不得吗?顾青衡还是长老呢,不也想走就走,如今自成一派,落个逍遥自在。连照情总不会派人找你吧?”
说着就要拉着江原的袖子走。
“我已经看过了,这里没有别人,我们现在走,不会有人发现。你也不必担心什么无谓的纷争。连个架也不会打的,放心吧。”
江原却站着没动,他说:“我暂时不走。”
这话仿佛比江原掐了薛灿的脖子还要厉害。薛灿本已经拉着江原的袖子要离开,此刻却顿住脚步,站在那里。片刻后,薛灿才回过身来,眼中写满了诧异。他看着江原,重复了一遍:“你暂时不走。”
“暂时不走,那你几时走。”
几时走?
几时——
也难说。
江原有些犹豫,但他还是说:“薛灿,我还不能走。”
此话便如晴天霹雳。
暂时不能,和不能,是两回事。
“那西域呢?”薛灿道,“你不管了?”
“我从没有插手过你的事情。”
“但那是你同我一道打下来的地方。”
“可眼下不需要我,你做的很好。”江原道,“我还有些事想做。从前只在栖凤谷,那里的花鸟鱼虫我已看倦了。中原我尚未涉足,但我接触下来,觉得这里很好。”
山也好,水也好,人也好。
都好。
“好什么?哪里好?你觉得这里好?”
薛灿仿佛听到什么笑话。
他看着江原,忽然便说:“你是觉得这里好,还是这里的人好。是果真想在这里修道,还是因为这里有一个人叫你想留下来修道。你不要告诉我,你忽然喜欢上了练剑。剑这种东西,你从前分明碰也不碰的。你有剑吗?你连剑也没有!”
薛灿会这么说,江原并不奇怪。薛灿既然来了这里,当然知道他曾经与白晚楼一道练过剑,只是江原不明白,为什么薛灿会生气。
他从前不练剑,不过是不喜欢,但人总是会变的。他现在仍然觉得不需要练剑,更不觉得练剑是为了如白晚楼所说修身养性。江原只是纯粹觉得有趣。
有趣的事,总是叫人想试一试。
但既然薛灿说了,江原也没什么好否认。他道:“你说的不对。我觉得这里好,和任何人都无关。但有一件事,我答应过白晚楼,他若是有困难时,我会帮助他。眼下他有困难需要我,我不能违背我的承诺,弃他不理。”
“那我的承诺呢?”薛灿却说,“你也答应过我。”
江原道:“我从没说过不帮你。”
“帮我?你都不肯同我回去。”薛灿明显是动了真怒,气得头发都要飘起来了,“我叫你同我一道执掌西域,你说情愿呆在栖凤谷。好,你不肯,我不强迫你。我从未强迫过你半分。如今你的栖凤谷呢,你说离不得半步,情愿把命埋在那里的。你现在又为了什么不回去?”
江原皱了皱眉头:“你有困难,我一定帮你。但我之去留,随我自己。”从前他愿意留在栖凤谷,只是因为西域没有能够留住他的东西。但水能因势利导,人又如何不是。
他说这些话,因为动了气,便牵扯肺腑,轻咳了几声。薛灿早就觉得江原不对劲,眼见江原按住心口,似乎是藏了什么东西,凝目一看,登时滔天怒意。
“你取血丹!”
“你——”
薛灿好像气得很厉害,气得连话也说不出口了。江原几乎怀疑薛灿会气死过去,毕竟他没有想过要气死薛灿。但没等江原再说,薛灿一挥袖,反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