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胡说什么?!”夜谰只感一团火气窜上头顶,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恼怒道:“你当我什么人了?!”
“难道不是吗。”程雪疾出乎意料得也跟着恼了,昂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是一只弃猫。除了这张皮子好看,还有什么可取之处?我终究就是只玩宠,不是吗!”
“当然不是!”夜谰刚吼了半句便觉心口作痛,不禁捂着胸口痛苦地松开了手:“你居然这么认为……”
“我……你没事吧!”程雪疾慌了,忙伸手扶他,却被闪开了,无助地蜷着手不知所措。
“我一直以为,你能看出来,我待你是不一样的。”夜谰深吸一口气把怒火压下,拂袖便走。
程雪疾沉默着等他走到房门口,突然说道:“前些日子,我听屋外的几个妖仆,说我是你养的娈童。”
“谁说的!”夜谰怒不可遏地转过身来:“老子拔了他的舌头!”
“先前也有人问,我是不是你的妖侣。”程雪疾攥着拳头瑟瑟发抖,克制不住地继续说道:“你默认了。”
“是吗?”夜谰诧异,回想了一瞬发现好像真的有这件事。
当时他为什么没有反驳呢?
“所以在你心里,果然就是这样的……”程雪疾抬起手迅速抹了抹眼睛:“当玩宠的话没关系的……可是我不想当你的娈童……我真的好害怕……对不起。”
夜谰怔住,终于意识到了程雪疾在别扭什么,踟蹰了半天也没能说出全乎话来,竟转身推门走了,步伐之慌乱宛如临阵脱逃。
程雪疾小心翼翼地支着耳朵听了半天,见他确实走远了,登时变回猫咪,泄了气似的趴在地上打起了滚:“完了完了,要死要死,我在干什么啊啊啊啊啊!”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中了什么邪,是起床气太大,还是思虑过重太久,终于压垮了他的精神,导致一股脑把不满全发泄了出来。
夜谰生气了,他生气的模样简直能生吃一头牛。程雪疾惊恐不安地捂着脑袋想象着。他要被大蛟一口吞了,连塞牙缝都不够,呆在蛟肚子里很久很久才能彻底被消化掉……
“我……我得走……”他险些哭出声,跑到床边扒拉出藏在底下的布包裹。里面装着夜谰给他的藤球,那套半新的衣服,以及一小把已经发霉的鱼干。
他忽然有点迷茫,抱着包裹坐在地上出神。平心而论,夜谰待他极好,可能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对他这么好了。
真的要走吗?能去哪里呢?连离开北境都做不到吧……程雪疾默默打开包裹,拿出里面的藤球轻轻摩擦着。那日藤球被他不小心踩了一脚,有点瘪了。夜谰让他丢掉,他却偷偷把球藏了起来。
其实他一点都不喜欢玩藤球。他毕竟是只半妖,不是真正的小猫咪。但这个球是特殊的,这是夜谰给他的东西,唯一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小玩意。曾几何时,他也羡慕其他孩子可以正大光明地在街上玩,有五颜六色的花球,有漂亮的布娃娃玩。而他只能躲在角落里,端着讨饭的碗,眼巴巴地瞅着,头上包着厚厚的头巾把耳朵藏起来。
在妖界他不需要躲藏,可以正大光明地露着耳朵,有的时候,他真想在妖界过一辈子。可惜他是只半妖,既不属于人族也不属于妖族,哪里都不是他的家。
“为什么要生下我呢?”程雪疾落寞地将藤球放回包裹中,重新系好后又盯着看了一会儿,最后咬了咬牙,毅然决然地背上了包裹,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偷偷看了看……
……
夜谰站在后花园中发了会儿呆,看着天空中掠过的飞鸟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已经不气了。或者说,震惊压过了愤怒,以至于他现在特别想折回去再质问程雪疾一次。
然而他做不到。因为他不得不承认,程雪疾是对的。一直以来,是他忽视了一个问题——程雪疾是半妖,不是普通的猫咪。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把一位半妖的少年锁在了寝宫里,其他妖该作何感想?悠悠众口,嚼舌头的妖不计其数,杀得过来吗?
名分,程雪疾缺个名分。夜谰沉思,左右衡量着该如何安置这只小猫。在境主殿里寻份差事?好像并没有撼动实际问题。对外宣称他是自己的朋友?傻子才会信,还有点越描越黑的意味……
夜谰犯起了难,绕着假山来回踱步。这时忽有妖仆跑来禀报:“主公,老祖宗来了,说是库房里丢了贵重物件,要兴师问罪。”
“丢什么了?”夜谰心猿意马地问道。
“不知道……总之,赫大人被绑去问罪了……”那妖仆紧张地叩在地上不敢抬头。他与赫辛夷关系不错,其他妖仆不敢来禀报,他却做不到见死不救,只能期望着夜谰捞赫辛夷一把。
夜谰微惊,忙抬步便走,未入主殿院内便听见了摇鞭子的声音,走近一看,赫辛夷已被按在地上打了不知多久,整片后背血肉模糊。
“住手!”夜谰冷呵,随手将正在挥鞭子的两只妖丢了出去,蹙眉看向地上的赫辛夷:“还活着吗?”
“禀主公,属下死不了。”赫辛夷脸朝下沙哑地回答道。
“谰儿,你的属下手脚不检点,曾祖替你教训教训他。”老蛟坐在宽大的八仙椅上,慢条斯理地说道。
夜谰侧眸看了过去:“有劳曾祖。然而他在我手下办事多年,从未不检点过。不知他偷了什么东西,竟让曾祖动怒。”
“倒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库房里丢了几样首饰罢了。”老蛟端起茶杯小抿了一口:“昨日他本该在境主殿当值,却不知去向,应是拿了东西出去变卖了吧。”
“曾祖何以下此定论。”夜谰沉声问道。
“呵,他还小的时候,不就偷过东西吗?”老蛟放下茶杯,手指哒哒敲着椅子扶手:“没想到他那次没得手,被教训了一通还是不长记性。”
“唔……”赫辛夷顿时低哼了一声,不知是愤怒还是疼痛。
夜谰不动声色地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的腿,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又对老蛟说道:“曾祖,昨日是我命他出宫办些差事,您误会他了。”
“哦?办得什么差?”老蛟冷哼。
夜谰顿了顿,耳边攸地飞来一只小飞虫,停在他的耳廓上仅一瞬又飞走了:“去药铺买了些灵药罢了。”
“哦,这样。”老蛟的脸色更沉了一分。有探子称,赫辛夷闯入都城外某间药铺强抢灵药,药铺老板花重金买了打手要报复他。此事他本以为夜谰不知情,没想到竟是被属意的。
“买药?他可没花一分钱,直接抢了就跑了。”老蛟敏锐地抓住一点漏洞质问道。
岂料夜谰面色不改地反问道:“孤在北境买药,难道还得付钱?”
老蛟不甘松口:“那么多店铺,为何单挑了一家在都城外头的?”
“怕被城里妖认出来。”夜谰又踹了赫辛夷一脚,这回是责怪他把烂摊子留给了自己:“谰儿不想被旁妖知道,修炼受挫的事。”
“唉……曾祖倒成了旁妖。”老蛟做出一副伤悲的模样,撑着椅子站了起来:“昨日大长老突发重病,回本家休养了。唉,不知不觉的,夜家这些个老东西都不中用了。曾祖也一大把年纪了,谰儿怕是早就看不上曾祖了吧?”
“曾祖言重了。”夜谰不为所动,冲远处一道身形挥了下手:“来,把赫大人搀下去。”
那妖立刻跑了过来,原是刚刚来通风报信的那只妖仆。刚要弯腰去拽赫辛夷,老蛟突然开口道:“谰儿,就算这小子没有偷东西,刚刚他对老夫出言不逊,这又该怎么处罚?”
“曾祖已经打过了。”夜谰先前一步站在了赫辛夷前头。
老蛟眯眼直视着他,半晌后轻声道:“够吗?谰儿,你一向孝顺,不如直接杀了他?”
☆、【逃离】
此言一出,气氛登时变得紧张起来。夜谰与老蛟一动不动地对视着,许久后方道:“曾祖,您说笑了。赫辛夷乃我的家臣,怎可无缘无故地被责杀。”
“他对我出言不逊,这也算无缘无故?”老蛟眼神骤凛,颇有咄咄逼人之意:“谰儿,你莫要分不清里外。一只狼族送来的奴隶,随意处置并不为过。”
说罢他竟抬臂一挥,幻化出一条妖力所成的巨大血臂袭向赫辛夷。赫辛夷忙一把推开他身边的那名妖仆,祭出妖力想挡,却是慢了一步。本以为自己将身首异处,岂料夜谰站在他前边微微勾起手指,瞬间迸出一股强劲的妖力将那血臂拦腰折断,化作血雨倾盆而下,浇了他一头一脸。
老蛟双目圆瞪,愕然地张大了嘴巴:“谰儿,你居然为了他忤逆你的曾祖!”
“境主殿已经够脏了,曾祖莫要再让这里染血。”夜谰漠然道。
老蛟怒不可遏,却不敢再前进半分。夜阑变强了,这个信口雌黄的小子压根就没有修炼受挫,他的妖力比以前更浑厚且隐忍,刚刚甚至连半成妖力都没用上,便破了他的“血吼术”。他果然一直在扮猪吃老虎,装作一副虚弱的样子令他凭白担忧。
“好好好……你这不仁不孝的东西……”老蛟被气得左右摇晃,撑着仆从的肩膀勉强站稳,恶狠狠地冷哼一声拂袖离去。经过他身侧时稍停了一瞬,压低声音阴恻恻地说道:“夜谰,你别以为能永远护得住他们!”
夜谰不语,等他彻底走远后,垂首问向赫辛夷:“还能走吗?”
“回主公……有点费劲。”赫辛夷抓住妖仆的胳膊挣扎着跪了起来。
夜谰看向他的双腿,发觉已经被打折了,不禁沉下了脸冲那妖仆说道:“去抬个软轿。”
“是!”妖仆满心都是死里逃生的欣喜,大步跑向殿外。夜谰看着他的背影问道:“他保的你,此妖可用,记住这份情。”
“谢主公提点。”赫辛夷吧唧趴回了地上。
几位妖仆七手八脚地将赫辛夷抬至偏殿,并寻来了灵药疗伤。夜谰沉默地坐在桌旁,看着妖仆们往赫辛夷的背上上药,擦拭伤口用的帕子换了数十条,染红了七八盆水,不禁眉头越皱越紧,隐隐回想起当年赫辛夷被砍去尾巴时的惨状,心里极不舒服。
他明白,曾祖这是杀鸡给猴看,以族中长老的事为由头敲打他。赫辛夷是第一个倒霉的,下一个很可能就是程雪疾,或者追随他的臣子们。老蛟一日比一日猖狂了,先前还注重个颜面,不愿被旁妖拆穿他阴险的性情。如今则是破罐子破摔,离撕破脸就差了半步,看来有必要提前做些防范。
待赫辛夷被缠好绷带,跟个粽子似的趴在榻上挺尸。夜谰挥退妖仆,小声道:“以后你机灵些,还会有麻烦找上门……这回你算是被牵连了,我会补偿你的。”
谁知赫辛夷竟投来一个疑惑的小眼神,茫然道:“牵连?什么牵连?”
“嫁祸你偷东西。”夜谰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这也是因为你太蠢。买个药罢了,还闹出事端来。”
“啊……额……偷东西吗……好像……额……”赫辛夷顿时结巴了起来,心虚地把脸埋进被褥里。
夜谰一怔,品出点不同寻常,起身走过去薅住了他那贴在脑壳上的耳朵:“难不成你真去偷库房了?!”
“主公恕罪!就就就……”赫辛夷差点没把舌头咬下来,动也动不了,只能装傻充愣地笑了起来:“没有没有,我怎么会做出那种……”
“这是什么?”夜谰一低头,发现他的长靴里有什么东西亮晶晶的,提起来倒在地上一看,竟是个成色不错的玉扳指。
玉扳指清脆动听地在地上滴溜乱滚,最后撞在门槛上方停了下来。空气瞬间凝固了,半晌就听一声咆哮震耳欲聋,掀飞了殿顶:
“赫辛夷!!!!”
“主公!主公!其他的我没拿,这扳指我套脚指头上忘了,我真的忘了……”赫辛夷嗷嗷惨嚎着,耳朵几乎被拧成了一个疙瘩,撑着床铺眼泪鼻涕齐飞。
“你是白痴吗!怎么没打死你!没打死你!!”夜谰险些气炸了肺。他的眼线遍布全妖界,唯独在闭关的这几天落下了赫辛夷,因为觉得盯着他也没什么意义,反正狼族会主动跟虫族联系。如今看来,这蠢货必须得不间歇地盯着,不然都到了奈何桥了,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主公,昨日事出紧急,我我我我我……”赫辛夷只感自己的耳朵马上就要离他而去,成为一条秃尾巴还秃耳朵的狼,离远了看跟个毛蛋似的。
“你紧急个屁!”夜谰松开手一巴掌呼在他的后脑勺上,打得他咕咚栽回去眼冒金星:“你他妈以为我不知道?!你跟连枫游出宫鬼混了是吗!老子让你盯着他,盯着他,没让你跟他同流合污!为什么偷东西!说!”
“我没钱了……”赫辛夷赖唧唧地哭出了鼻涕泡:“我就剩几个子儿了,这个月饭钱都没着落……”
“为什么不跟我要!”夜谰又呼了他一巴掌:“老子短过你的银子?!你说你今日要是因为个玉扳指丧了命,你父王的在天之灵得再被你气死一回!”
“我相信主公会保我的。”赫辛夷努力侧过身,给了他一眼坚定的眼神……
然后又换来一顿毒打。
就在赫辛夷被打得有进气没出气的时候,屋外的夏蝉忽然叫了起来,用只有夜谰能听见的声音喊道:“主公!猫大人跑啦!往宫外去了!”
“什么?!”夜谰大惊,忙跑出屋去。
他前脚刚走,后脚一道白影迅速闪入屋中。连枫游关好门窗,小心地查探了一下四周后,急急走至床边,掏出一枚灵丹塞到了他鼻子底下:“快点吃,不然你这腿得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