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当作主公是在夸赞臣的美貌。”连枫游自恋地冲他飞了个媚眼。
然而夜谰根本不懂什么媚眼,还以为他是沙子迷眼了,心中暗道一声活该,又饮下一杯酒,意兴阑珊地问道:“受伤了吧?”
“嗯,差不多吧。”连枫游眼睫一颤,仍旧镇定自若地强行尬聊:“主公一直不愿见臣,心里伤着了。”
“行了别骚了。”夜谰拿起连枫游放在桌边的折扇,啪地敲在了他的兰花指上:“孤知道你是阴魅体,但是你这点妖力还迷不住孤。说吧,曾祖派你来探听什么?”
连枫游坐正身子,揉了揉隐隐作痛的手指,赖赖地瞥了他一眼:“曾祖忙着呢,没时间管您。臣就是看您无聊,站在房顶上吃灰,特来关切一下。”
“然后下药毒死孤?”夜谰虽这般说着,手已经很没出息地给自己续好了酒。
“主公,酒要细品才好。”连枫游见他喝酒一口闷,不禁有点心疼这壶陈酿。
“话不投机半句多,有什么好品的。”夜谰放下酒盏,余光瞥见他遮掩在长袖下的手腕:“伤得很重吧?不然赫辛夷也不至于去抢药。”
“啊……也不算太重。”连枫游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跟赫辛夷喝花酒,老马失蹄抻着了。”
“……哦。”夜谰挑眉,手不动声色地理了下额发,藏在他发髻中的飞蚊登时悄悄飞走了。
连枫游重伤,赫辛夷抢药救他,这是夏蝉刚刚查清楚的事实。至于到底怎么伤成那副德行,还没有查到。眼下连枫游扯起谎来没羞没臊,他也懒得再问下去,继续喝他的闷酒。
连枫游见他没再追问,顿时心生不安。以他对夜谰的了解,定要唾弃自己不检点才是,怎一脸看破红尘的冷漠。难不成这是狂怒之前的平静?
“赫辛夷这小子不敢玩真的,在楼下赌牌来着……呵,还是个小孩子。”他略感心虚地补了一句,试图把赫辛夷这条小命给捞回来。
“蛇族还有别的阴魅体蛇妖吗?”夜谰压根没想在“喝花酒”这个问题上掰扯下去。横竖连枫游不会说实话,还不如去威逼利诱一下赫辛夷,探讨探讨喝花酒是如何“抻”到筋骨寸断的。
连枫游微怔,无辜地眨了眨眼:“印象中是没有。况且蛇族都死光了,主公问这作甚?”
“死没死光,孤心里有数。”夜谰见他终于喝下了一杯酒,覆手盖在了空酒杯上,没让他添酒:“孤记得,你比孤还小了几岁?”
“可不是几岁,二十多岁呢。”连枫游顺了顺自己的心口。这酒烈得很,夜谰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地喝了三四杯的?
二十多岁,于妖族来说,没什么大差。夜谰在心中飞速算了一下,当年他被老蛟掳回夜家时,连枫游还是个小崽儿。帮老蛟追杀他与母亲的可能是他吗?
“主公,怎么突然对阴魅体感兴趣了?”连枫游借机握住了他的手:“难道主公想……”
“你掉鳞了。”夜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话,拾起从他袖口中滑落的半片白鳞:“别喝了,滚回去休息吧。”然后起身便走。
连枫游呆住,坐了老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夜谰这就走了?白喝了多半壶好酒,话都没说全就走了?!
“奶奶的……老子可真是犯贱。”他愤愤然地打算站起来,酒劲儿却一下子涌上了他的额顶,双腿一软往桌上拍去。
这时一双手从背后环住了他,扶着他站直了身子。连枫游回眼望去,见来者是赫辛夷,不禁有些惊讶。
“今天我在这里当值。”赫辛夷的脸几乎皱巴到拧出水来:“我可都听见了。你真说咱俩去喝花酒了?!”
“偷听鬼……”连枫游捏住了他的鼻尖,摇摇晃晃地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哎哟,主公明显不信的。”
“那你还说……真是要被你害死了。”赫辛夷无奈地双手一用力,将他扛了起来。
连枫游被头朝下这么一控,差点没吐在他身上。忙捂着嘴哼道:“放我下来!”
“赶紧回去吧。让老蛟看见你俩喝酒,又得起疑。”赫辛夷跟扛面袋子似的带着他飞出阁楼,往偏殿行去。
“就是让他不信才好……”风中,连枫游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赫辛夷没听清,把他带入偏殿放到榻上盖好毯子刚想走,腰带却被他勾住了。
连枫游嘻嘻笑着,面色在清冷的月光下几近惨白:“急着走干嘛?夜色这么好,陪小爷快活快活?”
“你还是一杯倒。”赫辛夷把他的手抓了下来,塞进毯子里掖好了。一抬头,发觉他的双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的绿光,像极了那日在库房中见到的发簪上的珠子。
“赫辛夷,我发情了。”连枫游的笑容里裹着凄楚:“勾引主公失败,换你来如何?”
赫辛夷登时惊出一身冷汗,想跑却迈不动步子,整个人如同栽进深潭中似的浑身乏力。恍惚中,连枫游解下了他的腰带,把手伸了进去,冰凉的手指在他的腹部游走了一圈,猛地往深处探去。
赫辛夷虎躯一震,扬起手狠狠甩了自己一个嘴巴,抽出他的手怒声道:“连枫游!这种玩笑开不得!”
“没跟你开玩笑。”连枫游声音沙哑,面上带着异样的红晕:“好久了,我挺不住了。我本就到了这个年纪,又是阴魅体。你就当再救我一次了……”
“别别别别……”赫辛夷手忙脚乱地捂住了眼睛,打指缝中窥探:“克制住!我帮你想办法!”
“有什么好克制的……我就是这种妖……”连枫游抬起双腿,夹住了他的腰:“快想想之前我是怎么骂你的?你就当报仇了。”
赫辛夷看着连枫游那芦苇般柔软的腰身左右轻轻晃动着,顿感喉结发痒,克制不住地掰开他的腿,俯身下去,粗暴地揪住了他的衣衫……
然后又把他重新扛在了肩上,带着壮士燕歌般的悲壮说道:“你我兄弟一场,这个忙我帮了!走,去花楼!”大步一跨,夺门而出。
连枫游的脑袋磕在了门框上,险些背过气去。头朝下看向越来越远的宫殿,不禁惨叫出声:“赫辛夷!你有病吧!!”
“是你病了。你放心,我多找几个姑娘,咱一次性解决了。”赫辛夷坚定地加快了步伐,呼啸着冲向宫外。
此时夜谰正满腹心事地坐在书房中,想着要不要去西境偷偷看看程雪疾。就听窗外一阵狂风掠过,伴随着很耳熟的凄厉嚎叫:“救命啊!!!!!救命!!!谰哥!……”
……啥玩意过去了?他推开窗户,狐疑地张望了一下,却只看见几片落叶缓缓跌落……
……
西境草原,程雪疾趴在柔软的小包裹上眼巴巴地瞅着远处通往北境的森林。
夜谰肯定会来看他的,到时候他就装作迷路的样子,撒娇打滚求原谅,说不定主人心一软,概不追究了呢!
但,如果夜谰不要他了呢……程雪疾的耳朵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青草扫在他的鼻尖上,上头一只瓢虫缓缓路过。程雪疾盯着渐渐藏入泥土中的小虫,突然意识到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就等三天,三天之内夜谰没有来的话……就……再想办法好了!总之他想再见一面……哪怕见了面后被正式踹出门,起码心里也踏实了。
再说了,他的直觉一向很准,夜谰此时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程雪疾闭上眼睛查起了数。
作者有话要说: “总之就是后悔,非常后悔。”不愿透漏姓名的连某蛇说道。
☆、【劫数】
一夜无眠。清晨时下了场薄雨,湿腥且闷热。夜谰略感呼吸不畅,走出房去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只见一层厚重的雷云缓缓行来,未有白闪但闻雷声。夜谰抬手接住几滴雨点,仔细嗅了嗅,莫名觉得这雨散发着一股烧焦了似的奇怪味道。
“主公,属下不太舒服……”飞蚊摇摇晃晃地飞了过来,勉强停在他肩膀上虚弱地颤抖着。
妖力变弱了……夜谰心下微惊,再探雨滴时,赫然发现自己的妖力正在加速流逝。不仅如此,地底灵脉也随之趋于衰弱,跟开了口子的堤岸似的,源源不断地洪泄着力量。
这时飞蚊突然跌向地面,夜谰忙小心地接住她,咬破手指滴在她身上:“去密室里躲着。这雨不太对……通知都城附近的虫族,尽快回到西境,群起结界抵抗之。”
“属下联系不上他们了……”飞蚊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
“报!守城兵群起异常,皆报虚弱无力!”这时,一名守城将领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你先走。”夜谰又替飞蚊度了些妖力,尔后腾空而起。
宫中侍卫纷纷抬头张望,有几个妖力低下的已然面色晦暗,站立不稳。夜谰走上烽火台,命守卫点燃烽火。岂料一名侍卫竟大言不惭道:“主公,一场怪雨罢了,烽火一燃,即为战时,是不是太……”
“连你都察觉到这雨有古怪,再不告知下去,等着坐以待毙吗!”夜谰厉声道。
那侍卫却是无动于衷:“主公,臣以为……”
话音未落,就见一道血光噌地溅起半丈。侍卫的脑袋噗通掉到了地上,沿着长长的台阶一路滚下去,直画出长长的血痕。
众妖兵登时魂不附体,终于记起他们的北境之主可是以“暴戾”出名的。忙争先恐后地点燃烽火,然后跪地等候发落。
“赫辛夷何在?”夜谰环视四周,见赫辛夷不在其中,不禁面色微沉。
“赫大人昨夜出去了,至今未归。”一侍卫小声回禀道。
该死的,怎么这个节骨眼上不在宫里……夜谰攥紧了拳头,朗声道:“即刻封锁宫门,分列四方,集全力布结界防守妖王宫!”言罢脚下一点,往宫外飞去。
雷云是从南境方向来的,这令他极为不安。他将神念散了出去,却没有收到丝毫的回应。虫族仿佛一夕之间全部消失了,连蜉都没有了踪影。
“夏蝉,你在附近吗?”夜谰只能寄希望于在离他距离最近的夏蝉。呼唤了数次之后,夏蝉终于微弱地燃起感知线指引他过去。
夜谰沿着若隐若现的妖力找到了夏蝉,他正在某家花楼的后巷里头躺着,艰难地说道:“主公……”
“回宫中暗室,飞蚊也在,你们撑一阵子,孤去探探源头。”夜谰再度将指尖血喂给他,以增妖力。
都城附近应当还有两名虫族妖才对,然而无论他作何努力,根本感知不到他们的妖气。这时赫辛夷不知打哪儿钻了出来,略显狼狈地问道:“主公,属下感觉……”
“虫族出事了。即刻联系你的手下找寻虫族,切忌不得忙中出乱。”夜谰瞪了他一眼,攸地消失了。
赫辛夷无事,宫中妖兵虽感异样,却暂时没有大的差池。也就是说,这场雨只对针对弱小的妖族。此时街上忽然起了骚乱,先是几名妖力低下的小妖倒地不起,其他妖这才注意到雨水的古怪,登时大喊大叫地四散奔逃起来。
商铺成了最近的避难地,所有妖都努力往临近的铺子里挤,直将门板给撞了下来。哪曾想就算淋不到雨水,妖力的消散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很快有妖陷入濒死,面色铁青,皮肤爆开,模样凄惨。
众妖见状,不禁抱头痛哭,直呼“末世之劫”继上界之后,终于降临到了妖界。本不会立刻受影响的大妖们也被跟着瞎起哄,一来二去得凭白消耗了太多体力,反倒令自己陷入了危险。
夜谰的额角渗出一层冷汗,想往南境走,雨势却瞬间加大,扑在他脸上犹如粘稠的浆糊吸食着妖力,令他突然想起了程雪疾。
“笙玖,笙玖!”夜谰拿出火羽低吼道:“西境如何了!”
火羽却是没有丝毫的反应。此时的西境已然大乱,众妖惊慌失措地往宫殿方向跑来,一窝蜂地挤在宫门是哭嚎着,祈求西境之主的庇护。
笙玖立于宫墙之上,只感头皮发麻。这场雨来得太恐怖了,底下有许多妖已然没了气息。西境半数妖族都是弱小的食草妖,此番等同于灭顶之灾!
“开宫门!速请长老们起阵布防……把白巫族的也叫来!”笙玖急喊道。
宫门随之开启,黑压压的妖众蜂拥而入。笙玖咬了咬牙,化作凤凰飞向笙樾阁,果不其然,先前刚修复好的封印再度有了松动,所剩无几的锁链直接崩断了数根,只剩最后一条在苦苦支撑。
她毫不犹豫地飞了上去,用翅膀盖住楼顶,将妖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疏雨及时赶到,沿着阁楼起了一层结界,陪她一起拿翅膀遮挡着渗漏的煞气。
“宫外如何了。”笙玖低声问道。
疏雨沉默了一瞬,终究还是说了实话:“死伤不计其数。”
“雨从哪里来的,查清了吗?”笙玖垂眸,浑身微微发抖,不知是愤怒还是恐惧。
“源头直指南境。”疏雨瞥向哀鸿遍野的群妖,小声道:“境主,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大家被吓傻了,连最基本的防御术都给忘了。”
笙玖提起精神,分出一部分妖力去起结界。岂料不知是谁带的头,底下不明真相的妖族们突然开始此起彼伏地喊了起来:“求境主庇佑!境主救救我们!”
声音震天,瞬间令她有些无措。对手不是看得见的敌人,而是一场不知该如何停下来的怪雨!她该怎么庇护这整个西境!
“境主您快下来啊!救救我们!”
“境主!看看您的子民!”
呼号声愈加凄厉,全然淹没了疏雨的呐喊。笙玖急躁之下不慎伤了心脉,登时咳出了一小口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