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的亲哥哥吗?
敖宴手捏了下虞长乐的肩膀,轻声道:“伊栋梁与之脱不了干系。”
被他一撑,虞长乐竟奇异地冷静下来了。他裹紧外袍,脑中的混乱散去,道:“这少女……养灵匣,对,将她安放到养灵匣中去。”
人死后还有一段灵气留着,也许休养之后,能恢复一定的清明。
虞长乐咽了下口水,喉咙却依旧干涩无比。他对门口的阿苓道:“你有养灵匣吗?”
“谁……谁出门还带那东西!”阿苓腿肚子都软了,他扒着门框,恨不得随时溜走,“我真是他妈的……他妈的怎么会遇到这种事!”
本以为只是普通的宅妖案,牵扯出了这么一桩密辛;
尽管如此,却也难以解释“闹鬼”是什么原因——这终归只是一段幻象。亦是不能开口告诉他们到底发现了什么。
看似发现了重要的线索,可关键处还是在重重迷雾之中。令人头痛。
虞长乐目光触及那只胭脂盒。“没办法,只能用这个代替了。”他说着,蹲下|身,又道,“有刀吗?”
阿苓摸出一把小刀颤巍巍地递给他:“你要干嘛?”
敖宴蹙了下眉,看到虞长乐伸出手腕,干脆地一刀割开了小臂。白皙的皮肤犹如裂帛,出现了一线细细的血口,接着慢慢扩大,滴落在胭脂盒里。
“以血养灵,你也太猛了……”阿苓不由咂舌。灵师血液中都含有灵气,养人魂用人血最适宜,在场只有阿苓和虞长乐是人。
血染红了他的手指,胭脂浸了他的血,更显出湿润殷红的色泽来。疼痛后知后觉地漫上来,虞长乐眨了下眼,好似还对自己毫不犹豫的行为有些茫然,心中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又要被阿蓝骂了。
小小的胭脂盒,却盛下了与它大小不相符的血。红色凝聚成块,胭脂盒仿佛新添了胭脂一般。它本就是半个灵器,添了灵师血后便可暂时充作养灵匣。
虞长乐托住胭脂盒,单膝跪地,对那少女低柔地道:“请。”
伊兰舟的幻象晃了一下,木木地一步一步向胭脂盒走来,每一步都缩小一圈,最后变成了一个拇指大的光圈,被收入了胭脂盒中。地上的召唤阵也逐渐消失了。
虞长乐把那胭脂盒贴着胸口收好,本想随便用布条扎一扎伤口,却有一只手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敖宴拎起他的手腕,在虞长乐疑惑的视线里低下头,轻轻地亲吻了一下他的伤口。
虞长乐:“!”他条件反射就想抽手,却被紧紧握住。
“龙涎宜于治伤。”敖宴抬眼看他,仿佛在说“你是白痴吗?”。又垂下睫毛,往下吻过那道细长的伤口,它便快速愈合起来。
“哈哈,原来如此,我第一次知道,长见识了哈哈哈……”虞长乐感觉自己脸颊逐渐升温,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脸红,胡乱道,“有点痒……”
阿苓不知为何觉得自己有点多余:“……是吗,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呢。呵呵。”
伤口不深,皮肤很快就光洁如初。
虞长乐思前想后,觉得自己不自在是因为从前从未这样与人亲密接触过。话本里还说人间的好友之间会“抵足而眠”呢,何况只是治伤。
朋友……原来朋友是这样的啊。虞长乐原本颓冷的心底忽然像开了朵小花,嘴角翘了起来:“谢谢你呀。”
敖宴道:“你救了我,万一伤口染了怨气死了怎么办。”
“好好好,我们二殿下最冷酷无情了。”虞长乐道,“我们走吧,明天在伊栋梁面前还是找宅妖,暗中再调查线索。你们觉得如何?”
他偷眼看敖宴,本以为按他的性格会反对,说“这么墨迹做什么?抓住伊栋梁直接逼问出来就行了”。这样虽也能起到一定作用,但虞长乐觉得未必能知道真相。他虽不谙世事,却也不傻,知道这种事不是证据无可辩驳地摆在眼前,没人会承认的。
但敖宴却只打了个哈欠,一副十分困倦的样子,并不表态。月光下,他神情恹恹,肤色冷白。
“行。”阿苓道,“最好明天就查出来,这伊府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多待了!”
门外,月亮已经落到天际,天光初蒙。虞长乐回到房间之后又拿了复原符把门锁恢复如初,这才躺回了床上。
在碧落山时,虞长乐几乎都是倒头就睡,从没有尝过这样的滋味。但刚刚,阵中血迹斑斑的女孩多少还是影响了他,他罕见的失眠了。
躺了好一会儿,他问:“伊栋梁和伊兰舟,不是兄妹吗?”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问谁,盯着暗淡光线里飞舞的尘埃。
虞长乐从来孤身一人,没有兄弟姐妹。可他有妖怪朋友,师祖怀璞老人教过他,很好很好的朋友就可以叫“情同手足”——那,手足不应该是很亲密的关系么?怎么还会互相残杀呢?
半晌,屋子里响起敖宴的声音:“人,是很复杂的。妖怪也一样。快睡吧。”
“好。”虞长乐翻了个身,朝着敖宴的方向闭上了眼。
迷蒙中,他摸了摸胸口的胭脂盒,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总有妖怪说“人是很坏的东西”了。这一月以来他看见的温和人间,好似被一柄薄而利的刀挑开了一个缺口,露出了血腥尖锐的刀尖。
*
“仙客住得可还习惯?”
正午,主客厅。
伊栋梁坐在上首,向底下的虞长乐和阿苓客气道。
一片沉默。小茗露出了焦急的神色,阿蓝看不下去,爪子拍了下虞长乐,对他道:“你昨晚和那混世魔王的龙二太子干什么了?”
“嗯……嗯?没干什么!”虞长乐猛一抬头。他困得要死,在这儿点了半天的头了。可伊栋梁要尽待客之道,特意等到了午饭后才提出了要在宅妖现形前的这几日带他们游览上宛风光。
可惜几人并不领情,虞长乐想,要不是被喊出来他现在还四仰八叉睡的正香呢。
小茗小声道:“城主在问……”
阿苓哼道:“勉勉强强。”他只想说游览个屁的风光,但若不答应,未免伊栋梁会起疑心。
倒是敖宴,虞长乐今早拉了半天,他直接烦了,装听不到。
气氛有些凝滞。伊栋梁似乎也觉得自己问的不是时候,转而道:“仙客觉得,引仙客游览的人选……”他身为城主,自然不可能亲力亲为。
虞长乐这句听清了,道:“茗姐姐可以吗?”
伊栋梁抚了抚下巴,“你是说小茗?”他左右看看少年和少女,眼中露出些许暧昧之色,“若小仙客想,就让她跟着你吧,也算结了一段仙缘。”
阿苓道:“哈?他和敖公子……”起了个头又觉得不对,虞长乐和敖宴能有什么?他默默想,自己为何思维变得如此古怪?
“……是,城主。”小茗耳根都红了,低低应了一声。
虞长乐:“?”他听得出不对,却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
“茗姐姐,那就拜托你今天带着我了。”虞长乐只暗自庆幸能避免和伊栋梁见面——他做不到在胸口还藏着伊兰舟的胭脂盒的情况下,对伊栋梁神色如常。
“他用不着。”
忽然,门外一道声音淡淡道。
“你起来了!”虞长乐转过头,一下子高兴起来,却见敖宴有些不太对劲。
青年面容依旧俊美无双,脊背笔直,站在那儿就是一股浑然天成的矜骄。但他的嘴唇却有些苍白,只一抹血色浅淡地横在唇间。
一瞬间,虞长乐竟不知怎的想起昨夜那个轻吻落在手臂上时,柔软的触感。
敖宴走进来时,虞长乐又觉得那好像是错觉。他脸色是不太好,充斥着一种“扰我睡觉者死”的烦躁感,但总体并无大碍的样子。
“她只需要做好向导就行,其他用不着你操心。”敖宴毫不客气地对伊栋梁道。
伊栋梁被刺了一下,只得道:“某还有些事务要处理。小茗,客人就交给你了。”
*
“虞公子,这里就是芥子城的邦墓了。”
正午已过,城外郊区的这一片坟地荒凉无人烟,新新旧旧的墓碑凌乱地排列着,有些还能照见人影,有些已残破不堪了。天光不明,隐约可见墓地里漂浮着森森的磷火。
灵修世家不讲究风光大葬,灵师死后以灵焰焚烧,骨灰归于家宅祠堂。妖物死后便身形凋散,更谈不上墓葬了。
而普通人的墓,虞长乐是第一次看见。阿蓝在路上已经听他用传音说过昨晚的事,此时也跟着他们出来了。
小茗一身男装出行,容色俏丽。她在几人后面不敢上前,面对这么多坟墓脸色有些发白。虽不明白为何虞长乐只提出要去坟地,却也还是带着几人来了。
“谢谢姐姐。”虞长乐安慰地对她笑笑。小茗的耳朵又红了。
墓地阴气最重,对于灵体最适宜安养。虞长乐正想着,胸口的胭脂盒忽然颤动起来,好似挣扎着想要跳出来。他一怔,看了敖宴一眼,后者微微点了下头。
“茗姐姐!”虞长乐唤了一声,小茗含笑望向他,“什……”却突然身形软了下来。
敖宴把手从她的脖子后移开,将她平放到地上。阿苓唏嘘地:“我怎么觉得你们这么熟练?”
阿蓝道:“他们两个臭味相投,当然默契。”
虞长乐歉然地对昏睡过去的小茗道:“抱歉了,姐姐。”
胭脂盒蹦了出来,打了几个转,仿佛在进食一般开开合合。终于,它停止了颤动,盒子一开,伊兰舟的光圈跳了出来,一呼一吸般地变大。
然而她张开口,却只有断舌,喉咙里发出了几个气音。
阿苓有些不忍落了,道:“她是想做什么?”
“也许是在想告诉我们,她的尸体所在。”虞长乐道。
少女脚铐上的镇邪咒闪动了几下,她便又虚弱了下去,缩小了一圈。虞长乐心中震动,被镇邪咒镇压的神识,每恢复一分清明都是痛苦万分、如入岩浆地狱,这少女却依旧没有放弃。
她的双眼中流出两行血泪来,忽然颤抖着伸手一指——
※※※※※※※※※※※※※※※※※※※※
夏夏:我寻思这真是伟大的友谊。
*
糯米最近养成了一个新习惯。在我电脑后面伏击我的手,以及窝在后面睡觉,睡醒了再次伏击我的手。(夜光卑.jpg)
第10章 废宅囚槐
“你问城主的过往?”小茗一怔,好似还有点摸不清自己为何会忽然间到了荒屋之中。
虞长乐点头道:“是。”
此前,伊兰舟的鬼魂指了一个方向后,便又缩回了胭脂盒里。那是西南方向,芥子城的城郊。而那里几乎都已荒芜了,人早已迁向城中,城郊全是残屋败瓦。
莫非这里便是抛尸处?
几人面面相觑。但荒地甚广,一时无法排查,虞长乐便央求阿蓝变成白马,把小茗背到了这里的一间荒屋里,再将她唤醒。
看见小茗转醒后茫然的目光,虞长乐不由得心虚,脱口而出问了这么个问题转移她的注意力。他还是想更多地了解一下这位伊城主。
“我在伊府并未待许多年,算起来还是五年内的事。”小茗见三人都注视着自己,便不好意思地正襟危坐起来。
“我初来伊府时,伊城主已经是芥子城的城主了,住的也已经是城主府。在此之前,他是前一任老城主的副手,老城主告老还乡,伊城主便接任了。更早之前的事我就并未听人说过了。”
原来这当中还有这样一段过往。那伊栋梁远游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敖宴道:“他远游一事你具体知道多少?”
“听人说,那是伊栋梁做副官的时候。”小茗不确定道。
“那这副官也干得没多好,长期不在本职都能接任城主。”敖宴语含讽刺。
虞长乐道:“这样想想,伊栋梁气运确实很好。”在副官期间一心二用地远游问灵,回来就当了城主;城主当了五年,就又要升官了,可不是官运亨通。
若不是他们召出来的莫名其妙的伊兰舟的鬼魂,伊栋梁可说是个毫无污点的传奇人物。
“那更早之前呢?在他还不是副官之前。”虞长乐问道,“那时候他在哪里?”
小茗有些为难,思量片刻摇摇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吧。”
阿苓道:“就没人知道吗?老仆役呢?老城主呢?”
小茗还是摇头:“有人说,城主是平民出身,也有人说他曾是个小官,或是说城主家族便是官宦世家的,还有说是别处调任来的。五花八门,什么都有。都是些传言罢了。”
阿苓听得咂咂嘴,插话道:“总不能是雁过无痕、死无对证了吧。总有些仆役知道的吧。你之前不是还说有老仆役能证明伊城主从前脾气很好吗?”
小茗有些生气,道:“再老,那也只是做副官时的老人了。当世雇佣下属仆役,至多也只留二十年罢。城主更要以身作则了。”
伊栋梁的身份溯源断在了这里,虞长乐心目中伊栋梁的形象依旧不甚清晰。这让他想起了那些敏锐而警觉的妖兽,迁徙时都会把过往的气味与痕迹毁得干干净净、半点不留,再毫无异样地融入新的环境。
小茗道:“对了,虞公子,我还没问呢。我怎么晕倒了?”她指指阿蓝,“我记得原来有只白猫,现在怎么成了一匹白马?我是在做梦吗?还有,这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