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
“你先不要说话,听我说完。这是迟早要来的事,但是也不会那么快,我估计着,应该还有千年的时间。只是之前并不知道你喜欢我,觉得羽化就羽化吧,不过是一睡不醒,甚至还觉得有些轻松,这意味着世间再没有需要我竭力而为的大事。可现如今,却又多了个你,若我不应你,是辜负了你的心意,也辜负了我自己的心意。若我应了你,待我羽化之后,又将你置于何处?”九濡很少说这么多话,他也想过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应了他,只厮守这千年的时光,于他是够了,可黎柯呢?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三十七章 26
黎柯自九濡说道自己即将羽化时便不自觉得攥住了他的手,九濡也没有挣开,任他将自己的手攥得越来越紧。帝君说要羽化了,还说怕辜负了自己心意,帝君对他也是有意的,这一寒一热的两个念头煎熬着、拉扯着他。
“我不,我不会让你羽化,我不要,我好不容易才追上你,你怎能去羽化。帝君,其实我一直不敢说,您只以为我才认识您这么短的时间,可是我已经认识您好久了。我还未登仙时,险些被天劫劈死,是您救了我,那时,我不知道您是谁,还是后来您在殿上钦点新登天庭的仙人时才知道,原来我一直放在心里的人是立于九天之顶的神帝九濡。我不敢不努力,我怕我来的晚了,您让别人占了去,后来我终于有了一些能力和作为,又找不到您了。真的,您怎么藏得那么严实呢,我特别羡慕妙意,轻而易举得竟然跟您做了邻居。我找了几万年,若不是肥遗因为那群鸡把您从宋念身体里拍出来,我还不知道要在这偌大的世间苦寻您到何时。帝君,不要羽化,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还有一千年的时间,总能想到办法的。”找到宋念之前的那段时间他只要没有公务,便上天入地得找,众仙都知道这南仙帝长得好看,也会做事,就是人有些神秘,镇日神龙见首不见尾。
九濡看着他炽热的眼,不想浇熄他那满腔的期待,“怪不得总觉得你熟悉,我去黄泉也只找到了胡莽,齐哥,你瞒得我好苦。”半开玩笑得微抿了抿嘴角,九濡慢慢坐起来,觉得刚才那股脱力疲乏的感觉已经去了大半,便扯着他站起来,一起往回走。
黎柯被帝君一句“齐哥”叫得红了脸,虽然九濡或将羽化的消息已然成了一根穿心的刺,让他一刻也不敢放松,可现在能得帝君认可陪在他身边,对他来说终算得上得偿所愿了。
“我一直不敢说,怕帝君觉得我打乱了您历劫的因缘,其实也是的,邓齐死后我被天雷劈成的惨样,帝君您也见了,可见我那时所行有多么荒唐。说起来,帝君救过我两次,我总要为帝君做些什么的。”黎柯跟在帝君身后慢慢走着,他已经在计划该怎样去阻止帝君的羽化,虽然毫无头绪,但是,总要去想办法
“嗯,那雷劈得你不冤,我那次历劫是要去体尝先家国后个人的情怀的,若没有你的出现,我想宋念该是做了燕国皇帝的禁脔,以换得信国三两年的休养生息。”九濡也不知道天道为何要他去历那宋念的劫,开始只以为是自己一时兴起,归位以后掐算着才知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即便他没有兴起去做宋念,也会在该去的时候自然睡去,神识落到宋念身上,替他走完他的一生。
“以后这样的劫,帝君还是不要再历了,我瞧着心疼。”黎柯紧走了两步,想去抓帝君的手,只是没敢伸出去,半路里又抽回了手。
也许是九濡感觉到了什么,这时竟然转过身来,向他伸出自己的手,“走快些,天要亮了。”
黎柯再没有犹豫,他郑重得将帝君的手握住,宽大的袍袖落下来,遮住了两人相握的手,黎柯在袍袖下把帝君的手攥得很紧,二人手心相接,彼此的脉搏都能感受得到。
二人得房间相去不远,按原路走回去该是先到黎柯的房间,一直走到了他门口,九濡站定,脸上带着笑,“天快亮了,你去歇一会儿,晌午起来再去寻我。”
黎柯脸上热辣辣的,却还不想表现出不自然,强撑着鼓起勇气晃了晃二人仍握着的手说“帝君即应了我,便不要如此生分,我与帝君一起回去吧,这张床我睡着不习惯,好几夜睡不好了。”
“你这小子,心太急了些,快去休息,晌午再来寻我。”九濡也不恼,他即应了这人便不会再对他拒而远之,只是自己现在神魂不稳,仍是强撑着不让他看出异样来。
“那我一会儿去做些桂三刀来给帝君送去。”黎柯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带桂三刀给宋念时,宋念脸上因美食而浮现的满足表情,帝君常年自律,对什么都是平平淡淡的态度,他只能依着宋念之前的爱好去讨好他的帝君,现如今,终于,是他的帝君了。
九濡自在房中静坐调息一上午才捋顺了喧嚣纷乱的神魂,他回想起昨夜与黎柯的一席话,他自见到黎柯那刻起便觉得他非常熟悉。现在知道他是邓齐,才找到这熟悉的根源,可似乎又不全是,好像有天道的手在推动着他与黎柯相遇。他的梦因黎柯而起,梦到的也是他,也许,他的羽化是与黎柯有关的。不过寂寥了这几十万年,九濡很庆幸,这个人出现在了他身边,他们二人的灵魂是契合的,即便他会带着自己走向死亡,但他也会陪伴着自己走向死亡,虽然这样对黎柯是不公平的,但是九濡控制不住得想要自私一次,就当作是生命中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得自私。
晌午时分黎柯果然捧着自制得桂三刀来敲九濡的门,九濡刚洗漱好换了一身墨绿色布衣,以襻膊束起宽大的袍袖。黎柯见了九濡的打扮,奇道:“帝君也会打马球吗?”
九濡笑了,“我没有马,也没有打过马球,前几日画好了茶具的花样子,正好今天去寻些好瓷土来,给你做一套茶具。你做好了桂三刀?”瞅见他手里端着个挺熟悉的盒子,竟还是邓齐第一次送桂三刀给宋念时用过的盒子。
“嗯,我破出邓齐身体还未归原位之前先去取回了这些东西,一直在身边带着,之前还怕被帝君发现,都藏着来着。”黎柯上午在厨房忙了一上午,又将这些东西翻出来,有这个他亲手雕刻的食盒,还有他给宋念买过的一些香囊等小玩意。他原以为这些东西都找不到了,没想到都被宋念妥帖得收在一个箱子里,他回去一找便找到了。
“有心了,齐哥。”九濡也不知道起了什么恶趣味,这是第二次叫他“齐哥”,以往他做宋念时,叫着并未有什么,此时一叫,去又有了一些有情人得缱绻在里面。
黎柯眼看着帝君将最后一块桂三刀放在口中,又用绢帕抹了抹手,才越过桌子扑过去,九濡没料到他竟突得扑过来,本能得伸出手去接他。黎柯长得与帝君差不多高,甚至还略高一些,常年炼体筋肉虽不厚重却也挺结实,九濡没有防备,被他撞得连人带圆凳往后倒去。
他早被帝君那似笑非笑得一声“齐哥”撩拨得浑身燥热,才会按捺不住扑进帝君怀里。他在二人倒下之前伸出一只手护住帝君后颈,落地时另一只手撑在地上,竟是凭着臂力撑住了帝君后脑,待稳住身形之后才缓缓将帝君放下,手仍扣在帝君脖子上,缓缓探下头去,轻轻碰触帝君的嘴唇。
九濡从未与他人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黎柯的气息笼罩着,那是不同于他的温暖。黎柯就像是冬日里温暖却不灼人的太阳,即便他来自寒冷的深海,也能在这人持续的和煦之下变得更有温度一些。
虽然并没有什么实际操作的经验,但九濡书看得多,尤其是认识妙意之后,不知道从哪里就能翻出一本妙意找来的千奇百怪得书。虽然后代理学、道学都讲究的是男女相交、阴阳调和,但九濡体大道而有感,两个人之间不会因为性别不同而产生感情,而是因为对方便是那个会让自己产生感情的人。由爱而生性,便是人之本能,黎柯由人而成仙,这于他便是自然。反观自己,虽无父母宗亲孕育,为神之体却肖人之形态,与相爱之人肌肤相贴时身体所能给出的自然反应也是这样。
二人唇齿相接时九濡得脑子却被这些纷乱得想法充斥着,察觉到九濡走神,黎柯好像有些不满意,他用力得吸了一下九濡下巴,留下一枚鲜红得印子,又不满足似的将整张脸在帝君颈间磨蹭了两下,闷闷得说道:“帝君,去床上吧。”帝君唇齿之间还有桂三刀的香甜,黎柯觉得除却压在心中的千年之限,至少此时的心中是欢愉的。
还未等九濡答话,就听见冯平承站在门外问:“帝君您可起了?您画得花样子我都整理好了,您看可有什么遗漏。”
黎柯哀叹一声,仍趴在帝君身上不愿起来,九濡却拍了拍他后背,“来日方长,急什么,起来吧,去给你做茶具。”
黎柯这才不情不愿得直起身来,又探身将帝君拉起来,虽然地板很干净还是下意识得拂了拂帝君后背得土,九濡看着他的小动作偷偷得笑,也不去提醒他,天神之体,怎会被浮土轻易沾身。
开了门冯平承见黎柯也在还有些奇怪,黎柯自然板着一本正经的脸与他略点了点头,冯平承知道这位乃是大名鼎鼎得南仙帝,还待与他见礼,却被黎柯轻轻止住了,接过他手里得花样子来看。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三十八章 27
九濡给冯平承找了些修炼的功法口诀,每日里并不派他杂事,只让他安心修炼。冯平承乃是凡人之躯,根骨算不得上佳,帝君有意给他洗髓,只是仍需他有些基础之后才能行事,如此又要上百年的时间,倒也不急于一时。
下午二人在花园子里建了座烧制瓷器的火窑,九濡之前遍寻妙意时见过一处上好的瓷土产地。黎柯说要去查阅一些古籍,看看有没有可能找到解决帝君千年之限的方法,九濡便自己去了。
细水沧海境虽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上古时期却并不是,那时此境与外界畅通无阻,先神们也经常显圣迹于此,故而还有不少上古时期便流传下来的珍贵文献保存于此。黎柯早早便通过歌兰安置在院中的侍从们传了话,帝君走了他立时便动身前往皇家藏书阁。
自执掌仙帝事务以来,黎柯看书看得比以往少多了,一则因为政务繁忙,不忙的时候还要满世界寻找帝君踪迹,没时间看书;二则,他自己也不怎么爱看,做凡人时“之乎者也”看得多了,登仙之后未做仙帝之前还做过一段时间的文职,一见了书本子便觉得呕得慌。
九濡想说让他不必去找,若真有法子可解,这几十万年又怎会只剩了自己一个孤零零的。只是若这样说了又觉得打破了他最后的期待似的,有些残忍,只能由着他去查。
一连七八天都未见黎柯踪影,九濡没有办法,暗自想着,若是第十天上还没回来,便自去把他带回来。
没想到当天夜里黎柯竟自己回来了,也不回自己的房间,直接便落在了帝君屋里。他在藏书阁这几天,一刻也没有休息,将上古卷轴都翻了个遍,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心中愤懑,又无处宣泄,便自己找了个偏僻的小酒馆,想着坐一会儿,放空一下换换心情再回去,未曾想酒入愁肠愁更愁。饶是这样黎柯也只少喝了几盏便回去了,人只是有些微醺。
他本不愿打扰帝君休息,许是这些许的酒意涌上心头,心内的那份思念竟是怎么也无法克制了,回过神儿来时他已然站在帝君房中了。九濡一直记挂着他,这几日睡得并不好,他本身睡眠浅,黎柯一回来他便醒了,翻身坐起来看他。
“吵到您了吗?我就想偷偷来看看就走,竟把您吵醒了。”黎柯小心翼翼得站在床脚,许是喝了酒的缘故,眼圈红红的。
屋里没有掌灯,九濡只看到他亮晶晶得一双眼,听着说话也带着些鼻音似得,猜他是心续不宁,便伸出一只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夜深了,别回去了,上来吧。”
黎柯这才转身去了内间洗漱,之后悉悉索索得脱了外衣轻手轻脚爬过去,坐在帝君身边,手脚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之前的一吻出自冲动,此时在这朦胧的月色里轻轻挨近心爱之人的身边,黎柯却像凡间那初尝情爱的毛头小子一般,生出了一股近乡情怯的感觉来。说到底,他也的确是初尝情爱,一颗心早早便被帝君占住,多少年来再未近过他人。
九濡转身去床头的箱子里再取一个套寝具出来,回过头见黎柯仍垂着头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九濡轻轻得拨了拨他的头发,刚刚他洗的急,现在还湿漉漉得垂着。轻轻捏了个决把他头发弄干,九濡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什么都没查到,有些失望,不过我是不会放弃的。”黎柯把帝君的手指捏在手心里,这才抬起头定定得看着他,话语中也只有一时的气馁,随后便又是心志坚定的一句许诺。
九濡的心像是被一汪温暖的泉水围绕着,四肢百骸都暖烘烘的。他躺下身示意黎柯也躺在他身边,闻到他身上还有些淡淡的醇香,便问他,“可是喝了点酒?”
“是喝了一点,以后不会了。”黎柯侧着身,眼神只落在九濡身上,描摹了他的额又落到眉上,只觉得哪一处都是那样的好看。
“嗯,不要老是您啊您的叫我,好像我真的很老了似的。”九濡不想他总是陷在自己将要离去的不良情绪里,也知道他并不是爱钻牛角尖的人,总是小心翼翼得互相哄骗倒不如将一切都说开,“我对你的期望值很高的,你要相信自己。但还是要说,人都是会死的,凡人只有百年的时间,你我却能享千年相守,于我已是莫大的恩赐了,切莫太过在意此事,扰了你修行的心境便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