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濡将那颗明珠悬在黎柯伤口上方,自取了干净棉布沾了些药液轻轻将伤口周边得血迹揩了去,只见那上口约莫有半指来宽,原先时贯通伤,只是当时九濡用神力将那大洞修复了不少,如今只剩了约莫一指长得深度。这一指来长的伤口已不是神力可复得了,需得自己慢慢将血肉长紧实了才行。
九濡先用药液将伤口里里外外清洗了一遍,又化了两颗上好得丹药塞进去,最后才用干净细软得棉布包裹好。
帝君动作轻柔熟练,期间黎柯没怎么觉得疼,倒是他凑近了处理自己伤口时呼出的热气扫在自己皮肤上时,那处便像叫猫儿尾巴撩过一样,勾得黎柯从尾椎骨处开始蔓延至整个后背,都一阵一阵得悄悄战栗着。
“清淤诀都不会用吗?”打好最后一个结,九濡才直起腰来,居高临下得问了他这么一句。
黎柯正竭力控制着自己蓬勃了满心的思慕,冷不丁被帝君问了这么一句,竟以为帝君是要考校他功课,脱口便将清淤诀背了出来。
“会背怎么都不知道自己止一下血?”
这才是帝君情绪不佳的原因,黎柯心里又有些痒了。
“我错了,我以为没事的,以后会注意的,帝君快坐。”黎柯深谙认错要快的道理,他将自己身上被血洇湿了的里衣脱下来,去到床边换衣服。
九濡坐在那不知怎么的,竟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在哪里了,先看了看桌上摆得茶具,虽然细瓷通透却也没什么好看的,又转过去看窗外的月······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三十四章 23
妙意一连睡了几个月,回来的第一夜便攥着帝君给他的扇子失了眠,他与帝君说得浅,实则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对齐永康避而不见得那段时间心内是如何难熬。他一度怀疑是自己先对齐永康动了情,才于日常相处中对他多加照拂,甚至便说是“勾引”二字也能算得上的。
齐永康年少聪慧、性格温和,在妙意心里就是世间晴朗少年最最光风霁月的存在,若不是他,齐永康无论是否能于功名上收获一二,都会与世间大部分人一样,安宁顺遂得度过自己得一生。年少时或许会有憧憬报复、可做了神仙活了这么多年,妙意如今是真的觉得,那些一眼就能望到头得日子才是上天给予一个人最大得恩赐,可就是他将齐永康得那份岁月静好剥夺了。
妙意睡不着索性不再躺着,他那些微末得仙力被歌浅折损得所剩无几,便是想翻个房顶到上面去看看月亮,也有些吃力,只能推开窗坐在窗沿上,要了壶酒,把酒问月、途解忧愁。
细水沧海境的酒便是帝君也难扛,妙意高估了自己,以为这酸酸甜甜的果酒没什么大酒力,酒入愁肠更化作相思苦,不知不觉喝了不少。是以第二日一早九濡再见妙意时,他满身的酒气,眼中尽是红血丝,好歹人还算得上清醒。
“我竟越来越瞧不上你了,被一个小姑娘抓了不说,如今还学会了借酒浇愁的窝囊法子,当初真该一道神雷将你劈下界去,重活一回也不知能不能长点出息。”九濡筷子里捻了一只小巧玲珑的包子,黎柯坐他身边还待他吃完再夹给他,不料帝君训完妙意又转给他一个略显凌厉的眼神,黎柯转了转眼睛,领会到了帝君的意思,他吃饱了。
妙意耷拉着脑袋坐着,听见帝君训他,更加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现如今仍厚着脸皮活着做神仙,简直千不该万不该,恨不得立时自爆了仙丹,虚化于世间才是正理。
“吃饭,吃完饭去见歌浅,问清楚了事该怎么办便怎么办。”九濡瞧不得他着蔫头耷拉脑的样子,看了就觉得心烦,索性放下筷子自去屋里等着。
黎柯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妙意,他已大概知道妙意与齐永康之间的些许内情,见了妙意被情所困的样子没由来的想起自己一腔孤勇追随帝君历劫时的事情来,更加对妙意生了可怜之心。“仙君无需多烦忧,情之一字最是让人拿捏不透,仙君只需拿捏好自己的本心即可。”
妙意听了他的话,抬起头来看他,这位少年成名的仙帝于妙意印象中一直是酷厉强硬居多,此时坐在饭桌前温言细语得与他宽解心结,倒也是个细腻柔和得人物。
“多谢陛下宽慰,是我自己唐突了,陛下称呼我妙意即可。”本来自己只是个无官无职的散仙,着实有些担不起仙帝陛下一句“仙君”。
“那妙意仙君也不该称呼我为陛下,都是朋友,哪有什么仙帝、仙君。”帝君当先走了,黎柯食不知味,又与妙意说笑了几句便告辞要走。妙意看着那人走时有些雀跃的背影,突地觉得似乎他以往对黎柯的认知并不太正确,这个人也是有些活泼的。
吃过早饭妙意恢复了些精神,他心里一直存着疑问,歌浅到底是因何记恨上自己的。黎柯解了歌浅房中的禁制,等着妙意和帝君过来再问她详情,歌浅见妙意进来仍是有些愤愤得看着他。
九濡本不想参与这事,只是他见黎柯肩头的伤口看起来着实吓人,便想让他省省力气,是以一进了屋九濡便挑了个主位坐下,示意黎柯在一边看着即可。黎柯却未能体会帝君照拂他的一番好心,还以为是因着妙意的缘故帝君更加上心,直至坐下来都心里泛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醋意。
歌浅待罪,此时见帝君落了座,便规规矩矩得跪在下首,等着帝君问话,对身边站着的妙意懒得再施舍一个眼神。
“歌浅,现在你可将你私扣妙意的缘由细细讲来。”九濡说话的时候一直不疾不徐得,只是此时却多了些严肃问责的意味在里面,黎柯仿似借着此时的光景回望到了帝君执掌天下时的气魄,顿觉心里痒痒的。
“是,臣曾于千年前出过一次境,那时偶遇了一人,名叫齐永康,那人于我有恩,臣也对此人暗生了情愫,只是此人却因对妙意相思成疾而亡。更为可恨的是,妙意那时已然成仙,却仍对齐永康不管不顾,帝君许会说,成了仙便成了另外一种存在,之前的人事再与他无关。可齐永康怎么办,他至死都在思念着妙意,为了能再见成仙之后的妙意一面,受妖人蛊惑,将自己灵魂生祭了却仍未得偿所愿。如今齐永康已然魂飞魄散,我又怎能不替他报这个仇,便是让妙意也一同死了方能解我心头之恨。”歌浅说到痛处声泪俱下,她通红得一双眼直逼着妙意,妙意听到齐永康受妖人蛊惑已至魂飞魄散时终是按捺不住,扑跪于她身前,“你说什么?他怎么会魂飞魄散,即便这一世死了,也会有来世,又怎会魂飞魄散?”
“哈哈,你这时又来问我了,我且问你,你成仙之后为何没有速速归去,齐永康缠绵病榻,本已心如死灰,可听闻你成了仙,便又生了希冀,哪怕再见你一面也算是圆了他的念想。可你呢?他实在坚持不住了才会冒险行那妖道的法子。”
“我,我······”妙意也是满脸的泪水,他想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可说出来又有什么用,若他那时再果敢一些,正视了自己感情,又怎会去成仙,只是他并未想过齐永康会为了见他将自己灵魂都生祭了。
“你想看看吗?看一看齐永康最后是怎样念你的?我都给你留着呢,本想等我将你慢慢折磨得快要死了,再给你看,既然已经没有机会了,就现在给你看吧。”歌浅伸出一掌,手心里托着一个光华流转得小球,她轻轻捏碎了那球,妙意顿时感觉时光穿梭,再睁开眼时,又回到了他熟悉的地方。
九濡见了歌浅手中那小球便知道这是梦蝶族特有的“存梦丸”,施术者可将某段时间内真实发生的情况以梦境的形式保存下来,灵力大能还能对保存稍加改动。歌浅的灵力并不旺盛,但九濡也怕还会有别的人从中作梗,蒙骗妙意,稍动了动手指便跟了上去。黎柯见帝君也跟着去了,自己便不愿置身事外,也扯着帝君的袍角跟了上去。
入梦之后是一片苍茫的大雪,妙意至今记得很清楚,他成仙的那天下了近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他于那场大雪之中荣登仙阶,他并不是那种会将儿女情长占据全副身心的人,是以登仙时他虽心里仍念着齐永康,可也只是想着等自己成了仙,定要好好寻些神药来,治一治他那副病弱的身体,可等他回来的却已经是一抔单薄的黄土。
黎柯跟着帝君的脚步隐在妙意身后,随他一同回到过去,见到了传说中的齐永康。那时他已经病弱到没什么好样子了,只依稀可见昔日风华。歌浅化身他身边一位幼年侍女,一直侍奉在他身边。
齐永康本是他家中嫡子,好端端得病成这个样子,家中长者自是急得什么法子都要用了。这才招了那妖道进家,一般人看不出来,九濡一眼便能看出那妖道乃是一走了歪门邪道修仙的蟒蛇妖,需得诓骗着凡人自愿贡献生魂炼化才能提高修为。
那妖道哄骗着齐永康自愿奉上灵魂,歌浅虽是个有修为的,却因其当时仍年幼,修为几可算得上无,根本无从分辨那妖人所行何事。直至最后眼看着齐永康声息渐无才恍然明白,可为时已晚,她拼死护住了齐永康一魄,却也被那蛇妖逼得现了原形在世间躲躲藏藏六十年,直至回到细水沧海境才逃离了那蛇妖的追杀。
九濡一直跟着看了,确定歌浅未曾对此梦有过修改,才带着颓丧得不成人样的妙意回来。
既然歌浅所言非虚,那她所行之事也算情有可原,只是选用的方式方法有些过激,所幸并未造成太严重的后果,九濡以为只需稍加惩处便是。
“歌浅所行虽已过界,却情有可原,只是法不容情,朕命你于塞边塔苦修六十年,你可有疑义?”
“臣不敢,谢帝君。”
妙意已然什么都顾不上,只委顿在地上握着手中那把折扇,听见帝君说话,突然又燃起了希望似的,跪爬过去拽住帝君袍角,“帝君,歌浅还留了齐永康一魄,您一定有办法救他的,求您救救他吧。”他曾见过帝君后院一株挺拔的雪兰被肥遗捣乱玩成了一堆枯枝败叶,帝君也不过动了动手指的功夫便将那株雪兰恢复如初,是以此时是报了极大的希冀的。
跪在地上的歌浅听了妙意的话,也抬起头来,满脸迫切得望着他,这倒是她未曾想到的。
黎柯却没有之前那么轻松了,仅凭着一魄救回已死之人,虽并不是不可行,可逆天之事又怎么能轻易为之。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三十五章 24
妙意颓唐漫身,自歌浅走后便一直闭门不出,那日帝君并未立时应允他要为他救一救齐永康,可终归是留下了歌浅一直保存在身边的齐永康一魄。
为此黎柯不止一次明里暗里得问帝君,仅凭一魄复人生魂,可有什么后果。帝君每次都是淡淡得笑一笑,“能有什么后果,也没什么后果。”
对此黎柯是不信的,想他只是暗暗得陪了帝君几年,就引得那么多天雷砸在他身上,虽然也是因为他妄改了宋念命格。这回可是要生死人、肉白骨,岂不是更有违天道。
帝君被他缠得久了,终是不再瞒他,如实与他说了。其实也没什么非常严重的后果,只是要一个人活总得需要什么载体,九濡并不是女娲,没有甩甩泥点子便能造出人来的本事。这载体,也不难找,在妙意身上取一些,剩下的便需神之体来凑。
“我不同意。”黎柯斩钉截铁。
“为什么?”九濡有些纳罕,这与他又有什么相干?
“总之就是不同意,我去与妙意说,神之体岂可妄动!”
“莫非你还讲究那神体事关天下苍生社稷的道理?那都是人间的皇帝老儿用来糊弄平民的,我这身体的每一处说起来都并不是我自己的,此时遇见了这事,那就是合该齐永康有这个机缘。”九濡正看一本《往世经》,其实也不是遇到了谁他都要管一管的,只是他借着齐永康那一魄体察了他往世今生,此人并不该是短命屈死的命格,应该是妙意成仙时所占的大运更改了他的运势,此事于他本就是不公,又有妙意这一节在,九濡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况且对他也并没有伤害,黎柯只是小题大做罢了。
黎柯急得什么似的,可看着帝君冷静克制的双眼,一腔子的体己话说不出来,空憋红一张脸,半晌只说出一句“用我的不行吗?”
九濡未曾想他竟有这分心思,又回想起当时他战金猊兽时那人不顾一切撞上来时的情景,觉得这人该是有什么事瞒着他。他素来不爱凭空猜测人心所想,心里虽然有个大致的怀疑,却又不想再往那个方向继续想下去。索性问他,“你可有什么事瞒着我?不过一件小事,何苦你这样在意?”
黎柯被他问得一阵心虚,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一边想着就这样豁出去与帝君剖别心意,另一边却又怕一旦说了便是这君子之交的相处也不再有了。他低下头胡乱抓了一本帝君扔在桌上的书握着,一看竟是一本帝君上次赶集时在坊间买的一本讲述痴男怨女情爱波折的话本子。
那话本子他也看过,许是被里面两个为了爱情奋不顾身悍然赴死化蝶的怨侣赋予了勇气,也许是心内那磅礴的情感压抑得久了终于从心中溢出到了口。他猛地抬起头,直视帝君双眼,未给自己什么后悔的机会便脱口而出,“我心悦帝君良久,不愿见帝君身受丝毫损伤,愿以我一副身心护帝君长乐永安。”
九濡活了这么久,在他那个年代,众人都在忙着侵占地域强大自己,于九濡眼中,情爱大多出于繁衍的欲望和身体的需求。如今听了黎柯藏了万分的珍重和诚恳的一句话,九濡觉得好像自己心中一块未知的地方被黎柯轻轻拨动了一下,只一下,却在顷刻间将原本平服无波的心海拨起了惊涛骇浪。黎柯的眼睛里藏了太多的珍重和期盼,九濡被那炽热的眼神盯着,不自觉得便挪开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