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后来被困在酉阳城里,粮草极度匮乏,方崭就经常趁他说话的时候,往他嘴里塞吃的,什么烤蝗虫、田鸡腿,虽然矜孤族人比人族能扛饿得多。
想起这些,余亦勤将被推开的头正回来,像是被良心谴责醒了:“行了我请,你别想当年了。”
杜含章:“你不是说你没钱吗?”
“是没有。”余亦勤一副“天大地大不如请你吃饭事大”的架势,“但我不是有个店么,卖了就有钱了。”
“这谁吃得下?”杜含章乐了,话锋又一转,“不过幸好我不是谁,你的店多少钱,我盘了。”
余亦勤跟他各走一边,手指搭住车锁说:“滚蛋。”
杜含章连忙滚到了他旁边的驾驶位上,两人小议了几句,准备立刻动身去匀留市。
那个县级市离今西市有七百多公里,要是普通人,从医院立刻出发到目的地博物馆,少说也需要六七个小时,但他们两人可以“作弊”,半小时内可以抵达。
不过出发之前,他们被古春晓的电话给拦下了。
古春晓说了于瑶瑶的传家宝和她们族里四方印符号相似的事,两人刚得秘藏历法的事,登时觉得可能有关联性。
余亦勤开了个视频,在征得了何拾的同意之后,让古春晓将摄像头对准了于瑶瑶画出来的图像,看完后感觉确实很像,挂断之后,杜含章立刻联系了迟雁。
“雁子,分局那边让于瑶瑶画了幅画,上面的万字符是个线索点,你要来看看,顺便也让韩华平画一幅,他用在那个山顶湖上的东西是什么样子的。”
迟雁懵圈地答应完了才说:“组长,万字符,那又是个啥?”
杜含章懒得逐个解释,省事道:“你开个录音了我跟你说。”
迟雁开了录音,听他复述了一遍天文历法的秘藏史,又被告知了他们的去处。
接着两人离开医院,神行到了匀留博物馆的院墙外,转到正门取票进去,很快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找到了贺老太太说的那个铜盂。
不过厅里的展柜前面有道高大的背影,余亦勤刚眯了下眼,那人就回过头,被灯光照得泛白的皮肤上架着副墨镜,居然是段君秀。
第60章 生肖
今天周三, 又是上午, 馆里没什么人, 三人就没有出去, 小声地招呼上了。
杜含章先开口:“段主任, 你怎么在这儿?”
段君秀看着他们, 目光同样疑惑:“杨午打听到这个盂底下有类似于天文符号的图样,我过来看看, 你们呢?”
杜含章说“一样的”, 接着互相交换了一下获知的前提。
他们是通过关老, 从贺老太太那里得知的, 段君秀这边则是一老顶一宝,从族里的龟老那里拿到的线索。
“龟老的原形是只泥龟,大概七百年前,它在土里冬眠, 碰上盗墓的打墓道, 它跟着泥土一起掉进了墓里, 春醒的时候它所在的墓室已经塌方了,它的龟甲就抵在这个铜盂背面, 不知道是时间太长还是别的原因,壳上留了个一样的印子。所以他一看到我让杨午在内部放的消息,就联系了我。”
余亦勤点了下头,又说:“龟老还说什么了吗?”
段君秀:“他还说他醒来的时候, 鼻孔都被泥巴塞实了, 根本无法呼吸, 按理来说也活不下来,但他就是没死,他觉得冥冥之中是这个铜盂保住了他的命。”
杜含章勾起嘴角,看着两人说:“又来了一个例子啊,说明这种字符具有力量。”
段君秀脸上露出赞同,三人一起看向铜盂,只见它静立在楔方形小台上,深腹圈足,左右各有一个小铜耳,周身被铜绿批满,器身前面的解说牌上只有两个字:铜盂。
它看起来是如此的平凡老旧,连个有点标志性的名称都没有,以至于要不是有人指点,余亦勤等人就是过来观展,都会默默地路过它。
此刻他们却不会了,鉴于铜盂的底部不可见,他们必须得用点玄学手段。
余亦勤是最合适的,因为他有点用灰尘捏泥塑的手艺,杜含章看他将手指贴在玻璃外侧,微小而漂浮的绒灰从空气里析出来,如同加速的雪花一样下落,堆到平台上再往铜盂的圈足底下飘。
几秒之后,灰尘又倒带似的飘出来,浮到更靠近杜含章和段君秀的那个角落上集结成了一副有象的图案。
杜含章一看清它,脑中登时就有了一种隐秘的联系,因为它也是两个S十字相交,中轴上压着一朵六瓣花的造型,不过细微处又有不同,这个铜盂上面的万字尾端上的兽形不再是龙和虎,它变成了鸡和狗。
龙虎、鸡狗……杜含章脑中一动,仔细想了想过来之前古春晓发来的视频里的符号,于瑶瑶那个铜缚上的兽形好像是蛇和马。
十二生肖的概念突然就自他意识深处浮现出来,杜含章怔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余亦勤听见笑声,莫名所以地看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杜含章跟他提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完了补充道:“我觉得这个方向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因为在十二生肖的起源说法里,有一种就是星宿说,从二十八星宿到十二生肖,再到本命年、命理、婚配、国运,这是民俗风俗或者说文化演变的脉络。”
这些东西串起了一个民族的历史和价值观,让它无论是在顺境还是困难中都能够源远流长,谁又能说它们就不是一种力量呢?
余亦勤觉得有些跳脱,但是没有反驳,大抵是杜含章在他心里,很早就有了种即使是胡说八道,也能显得一本正经的特质。
他沉吟了几秒后说:“假设你的猜测是对的,万字符跟生肖有关,那刻着它们的器物应该也会是成套的,对不对?”
段君秀脑子也转得快,这时插入了话题:“有道理,这个铜盂上有一个符,带着两个生肖,按照一个符上有两个生肖来算,一组应该有六个。这个铜盂上占了一个符,剩下的五个呢?”
按理来说,它们应该也在这批随葬品中,因为随葬的器物一般都是成套的,而且都是墓主人生前喜爱的东西,所以这个墓主人也值得注意。
理清了这些疑问之后,三人先去找了馆长,向他咨询馆内还有没有其他藏品身上有万字符图案,得到的答案是有。
馆长说除了铜盂,还有一个俎豆和一个瓮,底部都有这种符号。
“不过因为史料稀缺啊,”馆长不无惋惜地说,“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这种符号所代表的意义是什么。不过说起来你们为什么会对这些符号感兴趣?”
馆长只是个普通人,他们没法说实话,杜含章只好谎称他们是夏文化资深中毒者,追着上古的神秘面纱而来。
馆长欣赏他们的学术精神,之后几乎是有问必答。
杜含章向他请教:“馆长,您看这三个万字符上有六个生肖,还缺六个也就是三样器物,您这边在考古的过程中,没发现另外三样吗?”
馆长有点痛心:“没有,咱们国家的规矩是抢救性发掘,这个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破坏的挺严重了,主椁室都被盗了,这几样还是因为西边的陪葬室塌得厉害,被棺盖压进了土层里面才没被盗走,你说的那另外三样啊,我们都没见过。”
见都没见过,自然无从研究了,三人再问不出什么,也不可能带走公家的馆藏,只好让馆长给了一份现存符号的扫描件,一起回了今西市。
三人一出博物馆,余亦勤就突然开了个脑洞,他说:“匀留的那个墓是先秦时期的,里面有三个万字符青铜器,而灵王墓的建造时期是公元一千年左右,守陵人的后代也有三个,并且当中于氏的传家物也是带万字符的青铜器,你们觉得这是巧合,还是它们之间有相关性?”
被问的两人对视了一眼,杜含章做了个“请”的手势,接话的人于是变成了段君秀。
“现在头绪太少,没什么明确的调查方向,”段君秀笑着说,“所以我会选有关联。”
“我们可以先假设,灵王墓那三个守墓人家的传家物,原本就是匀留墓中的青铜器,它们被盗墓贼偷出去,出手,在中原迁移,最后又在我养父的悬赏令下被人上交到官府,成了将作大臣选中的开门‘钥匙’。”
杜含章对这种全靠瞎猜的调查方法挺无奈的,但也没什么办法,只好笑道:“可以先这么想,试试将十二生肖的万字符凑齐了,再看它们能不能凑出个什么名堂。”
段君秀点了下头,余亦勤却接过话说:“可是守陵人的东西都在那个阵里毁了,于瑶瑶画了一个,韩华平那边也还可以试一试,但王树雅的呢?她已经消失了。”
杜含章沉默了片刻,乐观道:“未必,王树雅的人形是消失了,但你记不记得她最后在山顶上说的话。”
余亦勤想了想说:“记得,她说她给那些和李小杉他们一样的人准备了一个惊喜。”
“是什么样的惊喜我们目前还不清楚,”杜含章道,“但是我觉得她的‘惊喜’,肯定依附在万字符的力量上面,我们可以走一步看一步。到时这个生肖要是实在拼不齐,那也没什么可说的,尽力了。”
尽人事听天命,除此也没有别的办法,余亦勤“嗯”了一声,三人小议了几句,接着目标一致地回了防异办。
这边,因为韩华平年纪大了,也不像于瑶瑶还有绘画基础,他对于自家的传家宝细节记忆不深,这使得迟雁的工作进展艰难,半天下来只有一堆乱麻线。
杜含章回来的及时,并且立刻顶了她的岗,亲自问韩华平卍字尾巴上的兽头。
韩华平再糊涂,这种明显的特征总不至于忽略,他确定了生肖是鼠和猪,但是卍字符身上的纹路还是未知的。
不过到了这里,杜含章等人倒是可以根据排除法,确定王树雅持有的万字符是羊猴属相。
接着杜含章将于瑶瑶的铜缚画像传给了匀留博物馆的馆长,让他帮忙从专业角度分析一下,这个铜缚和匀留铜盂是不是同一批的文物,又让队员重新去搜索三个嫌疑人的住所和网络相关大数据,看那些地方里有没有万字符的蛛丝马迹。
做完这些,段君秀有点无聊,打完招呼走了。
办里的人个个都忙,余亦勤觉得自己在这里会拉仇恨,便接着段君秀的棒,前后脚地提出了告辞。
杜含章虽然是个外勤,但也不好玩忽职守,上班时间就是没事他也不能走,更别说眼下焦头烂额,他倒是没拦余亦勤,“嗯”了一声,起身相送道:“下了班我去店里找你。”
余亦勤还没说话,古春晓先觉得他像个牛皮糖了,不满地插话:“找他干嘛?”
杜含章其实是打算带他出去吃饭,但古春晓像个刺头,心里揣着什么杜含章也大概清楚,于是他就没怜香惜玉,俯视着她笑道:“你猜?”
猜你大姨妈……古春晓气结,一个白眼才翻到一半,突然听见余亦勤说:“好。”
他其实不关心杜含章找他干什么,重点是这个“找”。
第61章 人情
正午的阳光擦过玻璃, 往店里投了一线亮光, 余亦勤拿了个鸡毛掸子, 慢悠悠地在祭品上扫灰。
古春晓不知道又怎么了,出防异办的时候就没给他好脸色,拽着陆陶和他分道扬镳, 打游戏去了。
陆陶其实想留在防异办打打下手, 无奈这新认识的小大姐有点霸道,他又是个“软柿子”, 只好跟着古春晓去为联盟冲锋陷阵。
余亦勤独自回来, 店里冷清店外人来人往,其实这会儿离陆陶过来买黄纸并没有过去多久, 但他坐在藤椅上向外看, 居然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世界还是这个世界, 店里空无一人,店外人来人往,可他却不一样了, 他知道了无峥和魔族的存在,也不再是一个需要伪装成人的鬼了。他想起了无峥, 知道了魔族, 也和方崭重逢了,对于余亦勤来说, 新的生活已经开始了。
这天他仍然像失忆的时候一样守在店里, 但玻璃上的投影昭示出他的行为模式变了。
他动不动就会摆弄一下手机, 因为对话框那边的杜含章不定时会给他发些消息。
得物杜:[店里怎么样, 有生意吗]
鱼321:[没有]
得物杜:[古春晓呢]
鱼321:[押着陆陶去网咖了]
杜含章心想挺好的,又输入道:[那你在干什么]
鱼321:[等生意上门]
得物杜:[祝福.jpg]
这个表情包是个六十年代风格,余亦勤没图可斗,扔了个一个的图过去。
得物杜:[无不无聊?]
鱼321:[还行,你那边呢,有进展吗]
得物杜:[没这么快,还在原地踏步,不过沙站来了,应该是有事,我待会跟你说]
鱼321:[好]
这句发完之后,杜含章就没再冒泡了,直到晚上六点零四分才来了一条语音。
隔壁花店的老板提着一个红色的塑料水桶和一个塑料袋上门的时候,发现这个以往除顾客上门以外都在葛优瘫的邻家老板,正举着手机在放语音,神色里有种轻松又无奈的意味。
很快说话声从手机里流泻出来,是个低而带笑的男声:“余老板,晚上吃什么?”
余老板刚要施展甩锅大法,很不负责任的回一句“随你”,却先感知到了门外有人,他一抬眼,立刻和隔壁的大姐对上了视线。
大姐立刻看见他脸上的无奈如潮水般退却,恢复成了一种很文静的淡定。她很少见他有这么快的表情变化,感觉还挺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