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亦勤有点哭笑不得:“你怎么跟古春晓一样。”
他不提秃鹫还好,一提杜含章倒是想起来了,瞥了他一眼说:“什么一样?”
余亦勤想了想,才想起二次元那个专业术语来:“瞎炒cp。”
“你少冤枉我,”杜含章哑然失笑,“咱俩的cp不是我炒的,我是那个被炒的人。”
这骚明明他撩起来的,他还先委屈上了,余亦勤没什么诚意地说:“需要我同情你吗?”
遇到这种情况,一般人都会婉拒,杜含章却没有,他不要脸地敲起了竹杠:“需要,中午请我吃饭吧。”
这饭怎么着也不该有余亦勤来请,可他愿意和杜含章一起吃饭,只是当余亦勤要开口答应的瞬间,他却突兀地闭了嘴。
杜含章看他神色古怪,连忙问道:“怎么,我还不值你一顿饭吗?”
余亦勤闻言看向他,老实而贫穷地说:“请是没问题,但中午吃饭不行。”
杜含章:“你中午有事吗?”
然后他才被告知,这位爷因为这么长时间以来都在不务正业,导致手机钱包里没有钱了。
杜含章一边服了他,一边又觉得在现在这个社会,他这种条件八成讨不到媳妇,顿时又觉得他这样也挺好的。
余亦勤不知道他在发什么暗笑,只是见他乐呵呵地说:“不行也得行。”
就是他这话是强迫的意思,可形容和悦的不像话,大概是那种去打劫还要倒过来破产的画风,余亦勤没把他的威胁当盘菜,很有气节地说:“要饭没有。”
杜含章:“要命呢?”
余亦勤:“命也没有。”
杜含章哂笑道:“那我还有什么能要的?”
余亦勤说:“你要什么没什么。”
杜含章松开离合,在滑行起来的车里陈词总结:“三无人士,塑料友情,你都坐实了。”
余亦勤也不否认,就在旁边笑,眉眼和唇角矜持地翘起来,看起来腼腆而文秀。
杜含章被他笑得简直无心看路,心里一脉温情涌动,莞尔道:“中午一起吃饭吧,很久没有一起下馆子了,好吗?”
余亦勤这次不再装穷了,正经了起来:“好,但你那个朋友呢,你中午不用和他聚一聚吗?”
杜含章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提起老朋友,心里总有些关于生死的怅惘:“关老化疗很久了,吃不了外面的东西。”
余亦勤瞬间会意,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医院。
上午九点三十七分,两人并肩进了市三医院的住院部,杜含章在离医院三条街外的水果店里称了点水果,虽然不如果篮正式,但果品色泽鲜亮,价格也不算亲民。
他要找的人叫关耀先,是他五十多年前百无聊赖时,在成玉号里当学徒时认识的朋友。
关耀先一生经历丰富,青年时期就显露出了极高的篆刻天分,后来经文法学院进入考古体系,之后大半辈子都扑在了一个晋国的古墓上。
由于楼下等电梯的人很多,两人干脆走了楼梯。
杜含章边走边给余亦勤讲前提:“那个墓里也出土了很多带陌生字符的玉片,学术界现在的叫法是匀留盟书,因为那个墓是在匀留市出土的。”
所谓盟书,又叫载书,简单来说,就是古代诸侯卿大夫之间的往来公函,当时多用在订立盟约上面。
“匀留盟书一共有5000多片,老头儿一辈子都在研究这些,分析字形字义,比对校正编字典,他对文字类型和章法的了解在国内的学者里算是顶尖的了,我觉得他即使不认识这些符号,多少也能看出一点讲究来。”
余亦勤点着头,带着心底暗生的一点肃然起敬,跟着他爬上了十二层。
关老的病房在走廊左边的第四间,余亦勤还没进门,就知道哪个是他们要找的人了。
作为老一辈的资深学者,关耀先很好辨认,他留着光头、眉毛花白,都卧在病床上了,还在伏笔写东西。
杜含章走过去,打了招呼又将余亦勤介绍给了他的老朋友。
老头十分和气,精神也不错,说话抑扬顿挫的有点京味儿,看得出年轻时曾在北方待过多年。
杜含章开门见山,直接将打印出来的图片拿给老人看。关耀先扶着老花镜,交替着纸张看了半天,越看眼周的褶子就皱得越深,但神色之中又充斥着一种莫名的兴奋。
“这种符号我好像见过叻,是在哪儿呢?啧……”
老头摸着光脑壳想了半天,又给他老朋友和学生们打电话,拍照传图再沟通,马不停蹄地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从以前一个共同在匀留墓葬上参与考古工作的老伙计那里得到了一点蛛丝马迹。
余亦勤听见电话那边的老太太说:“老关,你不记得了啊?当年我们研究盟书的时候,不是满世界找文献和造字的辞书么,当时找到的资料里就有一份这样的残页,乱七八糟的,谁也看不明白,而且它跟先秦墨迹对不上,就封进库里了。”
关耀先激动得两眼发光:“哦好,在库里啊,我马上去借。我跟你讲,公元900多年的记载里说它可能是失传的天文历法,我看它那么个奇怪法啊,要真是夏商时期的东西,那可就了不得了啊。”
杜含章知道对面那老太太,姓贺,退休后研究起了《山海经》,一埋头就是将近三十年,她对上古中古时期的神话可谓是了如指掌。
果不其然,老太太一听到夏商两个字,登时就坐不住了,呵呵地猜测道:“嗨,夏商时期又和天文历法相关的失传物,搞不好就要扯到绝地天通上去了。”
根据记载,绝地天通是神族斩断和人间往来的大事件,现存的史料很少,连矜孤族这种自称是神使后裔的族群,对这事的记录也只有些零星的片段。
但人也是个很古老的族群,他们的文化璨若星河,知道些古老而冷门的秘密也不稀奇,稀奇的是余亦勤居然在茫茫人海里遇到了神话传说的知情人,这是一种很难遇见的缘分。
杜含章很快问出了他想知道的问题:“贺先生,我有个问题请教您,天文历法和绝地天通怎么会扯上关系?”
“诶,你好啊。”老太太打完招呼后进入了正题。
“以前呢,是没有关系的,因为大家都认可,夏朝是个中古神话的产物,而不是史实。但是随着考古工作的展开呢,专家在商周的文物里发现了一些很新鲜的东西,万字符。”
杜含章诧异地说:“万字符不是汉朝以后,跟着境外的佛教一起传过来的吗,怎么会出现在商周时期的文物上?”
余亦勤听见那个老太太得意地说:“是吧?大家都觉得万字符是从跟着印度的佛教传到中原的,但在比汉朝更早的商代,我们国内就有这个符号了,我听研究的人说过一嘴,他们猜它是一种秘藏天文历法的密码。”
第59章 万字符
“为什么要秘藏啊?”老太太在对面笑道, “目前一个比较有意思的猜想是为了稳固统治权。”
“你们看啊, 根据史料,神话和史实的分界时间是夏朝的建立, 也就是说,夏朝之前的大地上神啊魔的还有僵尸, 之后就突然成了人的世界,那么那些上古的妖魔鬼怪都去哪儿了呢?”
“《尚书》里给了解释, 说是这个尧啊,命令羲、和这两位天文历法官执掌日月星辰运行的秩序, 让天地恢复秩序,让人和神灵互不干扰, 这也就是大家常说的绝地天通事件。”
“相关的论述还有很多, 我也记不清了,你们有兴趣自己去查吧。这里我们说一下这个尧。”
“尧啊我们都知道,是一个具有神话色彩的首领,我们姑且将他当做是神,不然他没法有调整天地秩序的本领。然后他调整的办法就是让羲和执掌天文历法, 那么为什么掌握了这个,就能控制秩序呢?”
老太太似乎有点教师癖, 话筒里的声音到这里就停了。
病房这边,因为话题起得突然, 三个人都没什么概念, 只能面面相觑。
几秒过后, 因为病房里无人响应, 电话那边的老太太不得不揭晓了答案,余亦勤听见她用一种苍老而有些寂寥的声音说:“因为言之文者,是天地之心啊。”[1]
“天文历法在当时,代表的是人们对世界最先进的认识,可以说是当时最顶尖的‘科学技术’,谁掌握了它,就能了解四季交替的规律,什么时候刮风,什么时候下雨,这不管是对于农耕文明的发展,还是神魔大战的展开都具有战略性的制胜意义。所以你们说,谁不想独占这个技术?”
杜含章目光一动,霎时心念电转。
独占的结果就是秘藏,而秘藏的结果之一就是他捡到了龙骨,段君秀得到了石头,然后更早之前,偷袭余雪慵的黑衣人持有一口带类似符号的方鼎。
这几样东西材质不同,出现的地点不同,但龙骨和石头上已经证明了有异常的能量,举一反三,那个方鼎应该也有。
它们或许是经由特殊的人之手,又或许是经历了奇珍异变的程序,使得本身变成了一种蕴藏着力量的法器,这种力量从何而来?类似的东西还有多少?它们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他正沉思,床上的关老却接了话,跟老朋友聊了起来。
“这还用想吗?”关耀先说,“只要是个有野心有头脑的部落首领,当时应该都想独占。”
贺老太太:“没错,但最后这个天文初义,学术界推测是被上古四大氏族秘藏了,所以它们才能在部落群里迅速崛起壮大,促成了我们历史上第一个封建王朝的建立。”
“这个朝代就是夏朝,然后掌握了历法的另外三大氏族,也分别发展成了灭夏的商朝,革商的周朝,以及一统天下的老秦嬴氏。得到了历法的人都成就了大业,100%的概率应该不是巧合,在当时能掌握天文历法很重要。”
现在的天气预报也很重要,在场都认同这个推论,关耀先感兴趣地说:“那他们是怎么秘藏的呢?”
“就是将天文历法的知识和符号管束起来,只许巫使执掌和世袭,并设法用只有巫使才能看懂的方式将历法秘密化。夏朝的做法呢是融会到卜筮中,刻在石碑或者龟甲上,商周是秘制成图案,刻在青铜器上。”
“当时纸还没发明,书面记载的东西本来就少,口耳相传的东西三代之后就失传了,天文历法就算成功的被藏起来了,很多其他史实也消失了。至于民间,当时是允许流传一些基础历法的,就是我们现在用的农历的原始版本,抽掉了阴阳术数的那一部分。”
“然后从那往后的历朝历代,都有严控历法的法律条例,天文星算私家不得有,私下学习的人流放,私下造历的人处死,钦天监人员终生不得从事其他行业等等,我知道的差不多也就是这么多。”
这些已经够多了,起码已经让他们知道了远古历法的不同寻常。
余亦勤敬佩地说:“谢谢贺先生,您说的那个万字符现在在哪里?我们能看看吗?”
“可以啊。”老太太十分和气,“刻着那个万字符的铜盂就展在匀留市博物馆里,你们随便看。”
——
告别关老之后,两人从医院的走廊往停车位那边晃。
现成的线索出现了,都不用商量,他们心里一致都决定马上奔赴匀留博物馆,但这时刚好是饭点,迎面来的病人家属或者护工都提着饭菜,食物的气息混在消毒水味里,香味大打折扣。
余亦勤三天不吃都没事,但杜含章总归是个人,在和几个拧着饭的人擦肩而过之后,余亦勤说:“你饿不饿?”
杜含章还在琢磨贺老太太说的话,闻言回过神,在工作和本能之间迟疑了一秒,最终选择了继续为社会做贡献。
“没什么感觉,不过陪我吃顿饭你是跑不了的,先推到晚上,线索不等人,”说着他别有居心地拉住了余亦勤的手腕,步伐加快地将人带下了台阶,“走吧。”
余亦勤左腕上霎时浮起了一点温热和圈束感,手臂上也有细微的拉力。
这种光天化日下拉拉扯扯的戏码对他来说有点陌生,也有点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不过余亦勤看了眼身前的侧脸,又什么措施都没采取,就这么匀速地被拉上了车。
“不是让我请你么?”他自己都没察觉自己在笑,“怎么还自动降低标准了?”
杜含章一边遥开了车锁,一边鬼扯:“没降,是你会错意了,你又要陪又要请。”
室外日朗风清,映衬得人心里很放松,余亦勤笑了一下:“这两个字说的不是一件事吗?”
“本来可以不是的,比如咱们走一个你请客我买单的套路,但你非要这么实诚,”杜含章的惋惜假的非常明显,侧过来的一眼里都是温柔的笑意,“那就只能来真的,你请客你买单了。”
余亦勤无所畏惧:“那我就只能请你喝西北风了。”
杜含章在车头前面停下来,手指从他手腕上松开,接着抬上去推了下他的侧脸:“有点良心吧同志,我以前是怎么对你的。”
那些不曾刻意铭记又无足轻重的小事,蓦然就在脑海深处展开了。
方崭以前对他很好,他自己有点爱吃鱼,余雪慵也能吃两筷子,方崭于是上哪尝鲜都拉着他,碰上余雪慵赴不了约的,也会想办法外带回来。
余雪慵并不贪那口吃的,但是方崭的心意他都记得,并且也不排斥对方的赠予,可换成其他的人就不行,别人的礼物是一种负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