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将落未落的时候,无数黑雾凭空掀起,聚成了一堵海啸似的浪墙,它们从四方包抄,瞬间将杜含章埋得不见了踪影。
与此同时,为了防止工厂内的陆辰出来支援,林镜这边“埋”了杜含章,另一边往工厂里挥了一片黑气。
这些黑气落地变成了十来只红眼睛的山鬼,一溜烟蹿进了门内。
陆辰安置好工人们,转身就往外跑,同时打了电话,正在吩咐迟雁派人来支援,就见一个团黑东西冲了过来,他连忙挂了电话,抬手捏了个火诀,被迫加入了战斗。
这时在步庭街上,余亦勤刚准备关门,手里捏着手机。
他才给古春晓打完电话,放在以前他不会管她,但现在是敏。感时期,为了稳妥,唠叨一点也没什么。
古春晓还在网咖里,陆陶跟她臭味相投,喊“余哥”的时候嘴里还塞着宵夜,两人不仅没事,还滋润得很。
余亦勤落实好秃鹫的安危,又低头查了下聊天软件,杜含章一晚上都安静如鸡,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余亦勤在门口站了几秒,想打电话和耽误他办公在心里拉锯,最后还是前者险胜,然而他拨过去,对面却一直无人接听。
第64章 万物鼎(二)
三十多秒后, 电子音自动挂了电话。
余亦勤关上灯挂了锁,然后一直到进了家门,心里都在琢磨要不要再拨。
他其实不是那种“不接电话你就死定了”的性格,但现阶段状况特殊,他总是忍不住担心对方不接不是因为错过,而是没法接。
所以迟疑了片刻之后,余亦勤还是又拨了一个, 这通仍然待机,不过在被迫挂掉之前, 另一通电话插了进来。
来电人是杨午, 余亦勤点了通话键,听见杨午在那边中气十足地说:“余亦勤, 我们主任让我通知你个事, 南四环外的成康路上发现了镜魔的踪迹,他过去了, 问你去不去?”
“去。”余亦勤不假思索, 灯都没开, 原路从家门口退了出去, 边走边问,“具体位置是哪里?”
杨午一副不熟的语气, “在一个卫什么什么,哦对, 卫兰药厂里面。”
余亦勤瞅了眼夜空, 辨了下方向就开始赶路:“你们是怎么发现他的?”
“不是我们发现的, 是防异办那边传来的消息,请求我们在那地儿附近的同事过去支援。”
“好,知道了,谢谢你。”余亦勤说完也挂了,心想怪不得杜含章没接电话。
——
药厂这边,杜含章不是不想接,他是无暇他顾。
此刻他整个被裹在雾气里,身体外侧裹着一层结界,视线范围内漆黑一片和臭气熏天都不算大问题,雾气里那股将他往可劲儿拉扯的吸力才是问题。
它是如此的磅礴和强劲,以至于以往坚不可摧的结界壁都被扯成了异形。
杜含章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那阵吸力里有种吸引他靠近的东西,不过一般这种情况都可以叫做蛊惑,他暂时也还没鬼迷心窍,立刻往外投了个雷符。
蓝色的电光在黑暗里闪烁起来,但触目所及的还是黑暗。
林镜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语气里满是酣畅和得意,仿佛杜含章已经是他家砧板上的鱼了,他说:“人族就人族,你侥幸得了阵法的力量,不过也就只有这点本事。”
杜含章听他笑着笑着又话锋一转,换上了一种不无讥讽的语气:“那些灵气留在你身上就是活生生的浪费,不如早点放弃抵抗了还给我。”
“还你之后呢,我会怎么样?”杜含章根本没还的意思,不过还是接了话,一边在手里攒了一把自己身体里的混合灵气。
按理来说他应该会死,会像重见天日的贺兰柯墓一样,任借来的光阴以上千倍的速度流逝。
但这种实话林镜不会坦言相告,他忽悠道:“你以前是什么样,还了之后自然就还是什么样,那股力量本来就不属于你。”
“是吗?”杜含章继续扯皮。
林镜却不耐烦了,一方面是杜含章没有如他所料地飞进鼎中,另一方面是他看见厂房门口的陆辰将拦路的山鬼定的定,烧毁的烧毁,俨然已经突破重围,冲过来了。
这些天师单挑不怎么样,但作为远程策应却麻烦得很,林镜不想给他们会合的机会,当即摆动着巨大的蛇尾猛地从雾气里扫出来,轰然抽在了结界外侧,同时又用魔气幻化出一群山鬼,继续牵制陆辰。
一时间横扫之下,屏障球应声而破,往鼎那边飞的趋势也又加了一个档。
杜含章在皲裂的结界里摇摇晃晃,手里的火诀将发之际,余光里又有白色的东西倏地闪过。他短促地愣了一下,心里觉得奇怪,因为雾气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怎么会有一抹白芒?
好奇驱使他往那边瞥了一眼,然后就是这一眼让他放弃了拉锯,去那个古怪的鼎里走一趟,因为那抹白色……依稀是一个人的头发。
不过杜含章没看见人影,他看见的是扒在方鼎沿口上的一只手,白色的长发和着往外鼓荡的黑气在他手边翻飞。
这人是谁?
杜含章目光一震,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出了一个姓名:淳愚——
——
黑雾密集得如同实物一样,陆辰看不见当中发生了什么,但他看得见它们在以一种急聚缩减的趋势退散,尽数缩回了那个浮空的方鼎之中。
此刻它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大小,有足球大,林镜站在它后面,盯着雾气的眼神里露出了一种近似于野兽进食前的渴望。
杜含章还在那阵雾里,再不出来就要被“吞”进鼎里了,陆辰心里焦急起来,一边狂奔一边飞快地捏着手诀,同时嘴里喝道:“五行之祖,六甲之精,兵随日战,时随令行,起!”
这是一个木诀,旨在借和放大天地草木的自然力量,只听“起”字方落,沿路草坪上的草梗霎时抽长,横七竖八地缠上了扑来的山鬼。
陆辰跳山羊似的从一只山鬼的头顶上踏过,符刻的手。枪已经被握在了手中,他没太瞄准,朝林镜的方向开了一枪,然后在“砰”的一声里吼道:“老杜,你怎么样?”
杜含章却没有回应他,此时裹住他的黑雾只剩20寸行李箱的一团,怎么看都装不下他,他已经被鼎“吞”了进去。
林镜见状面上一喜,抬手将方鼎召回了手中,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射来的子。弹。
子。弹的速度加上符文,瞬间腐蚀了他手心里的一片皮肉,疼得他眼下的皮肤一阵抽搐。
眼看着猎物到手,林镜原本不该逗留,他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多余的缠斗对他来说有害无益,他也确实有心速离,但是陆辰不可能就这么让他走了,使上了吃奶的力气在追击。
双方你追我赶,很快就跳出了药厂的围墙,奔着西南方那个拆到一半的烂尾楼去了。
楼里楼外都支棱着生锈的钢筋,陆辰不是林镜的对手,猛不丁被雾气抽中,照着一茬竖起来的钢筋断茬就落了下去。他想要护着自己,魔物的雾气又接连而至,陆辰顾头难顾腚,处境一时十分危急。
不过就在他的背后离钢筋只剩一尺的时候,一堆野草突然从废墟里钻出来,结成团地托住了他。
同一时间,他对面林镜的左边眼角里,突然飘过来一片金黄的树叶,林镜眉头一皱,心里一瞬间警铃大作,他猛地回过头,看见了不知道什么出现的段君秀。
段君秀刚刚才到,林镜回头的瞬间,他看的却是对方身前的方鼎。
这器物很眼熟,正是他养父段盈千年前找到的影像里的东西,段君秀双眼一眯,从虚空里拿出了一张画:“当年在行宫外小树林中偷偷行刺灵帝和余雪慵的人就是你吧?”
纸上的画面直冲林镜,景象分明是当年被哭笑花记录下来的一幕,林镜多年潜伏,知道妖联主任不是个善茬,心里不由恼怒,阴冷地剜了陆辰一眼,接着又桀骜地说:“是又怎么样?”
段君秀笑了一声,脸色却冷的很:“不怎么样,照当年的法律来就行了。”
当年的法令是杀人偿命,灵帝的死是段盈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哪怕他后来登临人间的绝顶了,过得也十分沉郁,这是段君秀欠他的养育之恩。
随着他的话音,周遭的落叶开始狂卷,树根破土、花瓣离枝,如飞镖似利箭地射向了林镜。
林镜不敢大意,不得不将方鼎里的魔气又往外倒,黑雾和草木屑瞬间对冲,明明都不是坚硬的实物,撞出来的动静却地动山摇。
这是大妖魔之间的交锋,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力量也强悍无匹,陆辰帮不上忙,只好找了块石板藏身,免得拖累妖联主任。
不过那两位且打且走,似乎也忘了他的存在,段君秀虽然妖力高深,但林镜手里也有万物鼎这个法器,它在林镜手里如同一个贪婪的洪炉,妖气魔气都来者不拒,这使得段君秀以满血状态对林镜的半残,居然迟迟没能占得上风。
两人所过之处,不是风沙走石就是树倒路崩,期间林镜为了脱身,还试过挑拨离间,问段君秀堂堂妖界之主,为什么甘愿和人族平起平坐,无奈段君秀是个佛系的祖宗,省事对他来说比一统天下要有诱。惑得多。
林镜见他如此不开窍,将魔气放到最大,准备夺路而逃,只是他才转过身,面前又多了一个人。
余亦勤匆匆赶来,扫了眼周围后将左手往身侧一抬,盯着实在久违的林镜问道:“杜含……方崭人呢?”
——
杜含章人在鼎里,里面是个雾茫茫的空间,有很多人形在里头穿梭,个个都像是魔气做的,从头黑到脚。
它们试图拉扯和撕咬他,杜含章催动灵气出来护体,奇怪的现象却发生了,那阵夹杂着溢彩的灵气居然在雾气里莫名其妙地分崩离析了。
这也就是说,他的力量在这里会被瓦解,杜含章怔了一下,心想这是这个鼎的特性吗?
他正要再放出一股灵气来验证一下,一道虚弱的声音却突然从背后传了过来。
“不要浪费力气,你的灵气只要一离开躯体,就会被万物鼎吸收炼化。”
杜含章转身回头,看到了五六米外的提醒人,他坐在一辆盖着雾气的轮椅里,满头白发,瘦骨嶙峋,脸上的面具引人注目,正是矜孤族的苏衣被,还有面具眼洞后面的那双眼睛也有一点熟悉的影子。
果然是他——
杜含章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上前说道:“淳愚族长,是你吗?”
面具人冲他点了下头,接着左右转动轮椅,右手对他招了一下:“方公子,这里是鼎炉中心,对你不利,请随我来吧。”
这都二十一世纪了,他还在叫人公子,杜含章不知道他这一千年来是怎么过的,但矜孤族长毋庸置疑,是一个令人心悦诚服的前辈。
这人在一个一心撕碎他、炼化他的孤独异域里存活了一千年,脊背仍然直若青松。他以前救了余雪慵,杜含章相信如今他也能给自己指引。
沿途都是雾,淳愚的声音在这阵茫茫里有种缥缈的意味。
“雪慵他……”他有点诧异地说,“居然还在找我吗?”
这瞬间杜含章心头的感觉不是醋,而是羡慕,他说:“嗯,他和你的共命鸟一直在找你。”
“我的共命鸟?”淳愚回头看了他一眼,眼底迅速攒上了一点含蓄的惊喜,“它出世了吗?”
杜含章摸出手机,本来想给他翻一下古春晓朋友圈的自拍,可手机拿出来之后才发现没信号,只能冲他颔首:“出了,都六百多岁了,是个叽叽喳喳的丫头片子。”
古春晓是上一辈是只沉稳的雄鸟,淳愚没想到它居然会转生成话痨,一时觉得十分新鲜,拉着杜含章问了不少问题,诸如她有多高,爱吃什么,这些年又是怎么过的。
这架势宛如一个心有亏欠的老父亲,杜含章的答案却难免浅显,因为他对古春晓不太了解,不过他愿意用一些瞎猜来的答案来答复淳愚,毕竟与世隔绝这么多年,这人一定深怀惦念和担忧。
淳愚也确实非常关心,不过他问到“奶茶是什么”的时候就反应过来了,将话题拉回了杜含章身上:“抱歉,我太久没有大家的音讯,怠慢你了,方……不对,含章,你是怎么进来的?”
杜含章简单和他讲了遍药厂的经历。
淳愚听完后叹了口气:“林镜如今心性大变,和当年几乎判若两人了。还有你,这里进来容易出去难,你不该进来找我的。”
杜含章安慰他说:“这个鼎有一种很古怪的吸力,所以是进来还是出去也不全是我说了算的。”
这倒是——对于他说的这种吸力,淳愚是深有体会,知道它有多难以摆脱,不过这次他都爬到鼎口了,所以杜含章来的时机不算是最坏的。
淳愚心想下次若是自己在下方托着他,那他出去的概率还是挺大的,眼下忧愁无益,只能稳住心态静待时机了。
杜含章对此没有异议,平心而论,他的境况比起淳愚当年要有利太多,首先这里就有个现成的前辈,其次外面陆辰看见他进来了,余亦勤很快也会知道,再往后推,段君秀肯定是助力之一,这么多人加起来要是办不了一个魔族,那只能说明林镜确实是在靠实力横着走。
他心下镇定,头脑也就清醒,走动间问起了淳愚进来的原因。
“我吗?我是随军行进到峡谷地带,遇到埋伏后为林镜所擒,在魔族的大营里被关押了三日之后,醒来就已经身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