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我听你说过”杜含章说,“他们不是依照标准整治了吗?”
杨笠更来气了:“是整治了,但问题是他们整治完也就正常了一星期,现在又臭起来了,这回更踏马离谱,明明臭得都能熏死人了,却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气味源头,鬼晓得他们在搞什么!你赶紧回来一趟,跟我去一趟药厂,环保局已经有人在那边坐着了,要求所有单位都去查证。”
越往后环境污染会查罚得更严,杜含章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也顾不上谈情说爱,立刻取车回去了。
这是他的人间事物,余亦勤不参与,也掺和不上,将他送进了路边的车里。
步庭街上的路灯光被茂密的树叶吸走了大半,照人照物都有些灰暗,杜含章有点不放心他那个性子,以至于都该走了,还将头探出窗外来强调和交代。
“魔族那边的事,有任何新发现你都别立刻行动,先通知我,咱们商量着办,我这边也一样,行吗?”
他是真的有点怵,一回头这人又不见了。
余亦勤能从他神色里看出关切,心里一阵温暖,笑着点了下头:“知道了,你去吧,别耽搁了。”
这人站在路肩上,自然下垂的手正好在车窗的高度,杜含章拉了下他的左手,手指很快勾缠到了一块:“回去吧,我走了。”
余亦勤“嗯”了一声,却又一直目送到他的车不见了才转身。
——
晚上九点二十,杜含章载着杨笠和他的助理,抵达了建在南四环外的制药厂,三人在空旷的场地里下了车,按照微信提示直奔会议室,不过走到半路上,杜含章突然在第二个产房的一个入门小径拐了弯。
这个卷闸门下面蹲着个人,尽管光线混沌不清,但那个抽烟的身形他很熟。
“陆辰,”杜含章意外地说,“你怎么在这儿?”
陆辰循声抬头,站起来的同时心里的诧异不亚于他:“监控显示这儿有那个镜魔活动的痕迹,我过来核实情况。”
不过他没问杜含章为什么而来,因为清楚他公司的业务。
杜含章没想到镜魔和这个药厂还有关系,脑中霎时联想不断,嘴上说:“查出东西了吗?”
陆辰摇头:“说不上。”
“我让迟雁查了最近一个月里全城所有的监控,发现林镜只在这个工厂外面的路上出没过两次,但我给厂里的主管看他的照片,他们却都说对这人没印象,并且员工档案里也没这个人。我不管他是用了什么办法让别人忽略了他的存在,但他不在城里的任何其他地方,却这里反复现身,我觉得肯定是有原因的。”
杜含章点了下头:“嗯,你现在还在这里,是在调查什么?”
“我查过了,这厂里既没缺人,也没出什么怪事,听那些研发的意思,最近唯一不正常的就是这些发酵罐,原料配比没问题,各项参数也是一样的,但菌种就是会发臭,他们制药七八年了,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问题。”
这话音刚落,厂房里面也宣告结束似的,发出了一声液压缸排气的动静。
两人循声回头,就见有个师傅坐在升降架的顶端上,举着个小棒大声喊道:“倒倒到!”
随着他的指挥,他对着的那个大型发酵罐开始在联动的机械臂控制下慢慢倾倒,浑浊的溶液从灌口流出,哗哗瓢泼的同时,一股肉质腐烂的窒息性气味隐隐随风飘了过来,很快越来越浓。
“啧,难怪别人会举报你们,这味儿臭死个人绝对没问题。”杨笠捂着鼻子,在行车小道上发表闻后感。
杜含章也被熏得够呛,但他没有退出工棚,反而大步朝发酵罐跑了过去。
“怎么了?”陆辰看他一动,立刻尾随上了。
杜含章却左手反背,一边对他摆手,一边压低了声音:“我刚看见那罐溶液里有黑色的东西流出去了,要不是看错了的话,我怀疑那是魔气,我去探探底,你别跟来,顾好其他的人安全。”
陆辰闻言迟疑了一下,渐渐慢下了脚步,目光逡巡出去,是个总览全局的模样。
杜含章一边靠近,一边往手心里扣了两块木简,他将木简丢出去,木牌疾射而出,一块投进了那个罐里,一块飞到了半空中那个指挥的师傅腿上。
指挥师傅看他乱丢东西,下巴一抬刚要呵斥他,眼前就一花,一个气泡从他腿上膨胀开来,须臾之间就将他裹在了里面。与此同时,他下面发酵罐里也有一个气泡在急速张开。
如果没有意外,眨眼之间整个罐身就会被结界包裹,但不等它膨胀到合适的大小,一团黑气突然擦着球壁逃逸了出来。
杜含章神情冷漠,抬手对着它的方向屈指一抓,黑气往外飘了飘,随即却像是被无形的屏障给拦住了,在空气里挤成了竖起来的一片。
黑雾去路被拦,立刻在空气里凹成了一个蛇头的形状,它猛地回头,同样是雾气做的小眼睛毫无光彩,但被盯住的杜含章能感受到从那边发射来的恶意。
说这迟那时快,蛇头突然就动了,它闪电般地向前突进,细长的蛇身拉出来,又不断变大,这使得它的体型很快就有了蟒蛇大小,一边咧开蛇吻,发出了一道嘶哑的男声。
“嗨老相识,好久不见了,你怎么还没死?”
第63章 万物鼎(一)
滞留在厂房里看热闹的工人不是惊呆了, 就是开始奔走惊叫。
这事过去之后,防异办的后勤们不用想都有的忙了,不过那是后话, 眼下的危机才是最重要的。
这位异形的老相识如今没个人样,声音杜含章又没印象,不过结合其他前情提要, 杜含章猜得出他是谁。
概率八。九不离十, 他是林镜。
杜含章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 纵然相遇猝不及防, 但他们之间的过节深刻在骨子里。林镜杀他二哥, 斩首高挂,此仇岁月难洗, 不报愧对血脉亲恩。
再有这厮还是工地案及其延伸案件的头号嫌疑人,于公于私杜含章都不用对他客气, 他用目光紧锁着半空中的雾状物, 神色疏冷地笑了笑:“是很久没见了, 劳你费心, 我很好, 恐怕还得活一辈子。倒是你这个魔族先锋,不去CBD里住总统套房,龟缩在这种全是细菌的罐子里干什么?”
蛇形的雾气已经飙到了几米开外, 林镜不怒反笑:“龟缩?真是个好词啊, 呵!我躲在这里还不是托你们的福, 你们封印了荼疆的出口, 我们无家可归,可不得躲在这里么?”
“们”字让杜含章动了下眼神,他飞快地瞟了下其他的发酵罐,拿不准那些罐子里还有没有猫腻。
同时另一方面,随着蛇头的逼近,他鼻尖外的腐臭味变得更浓了,这种变化让他一度怀疑气味的根源是林镜,而不是药厂所怀疑的菌种变异。
但魔化的状态下不好辨别,杜含章只能压下了这个闪念,往手心里扣了一把木简。
因为担心自己的反击会让林镜转变攻击对象,捡没有自保能力的普通人来当人质,杜含章一直没反击,旨在用消极逃避的方式将镜魔引出去。
期间他一边跑一边对陆辰打手势,示意他要注意其他的罐体。
作为他的同事兼前下属,陆辰和他多少有点默契,不易察觉地在身侧比了个ok。
杜含章的视线从他的比划上擦过,接着举起了右手,他用大拇指第一块木简一抹,牌面上亮光一闪,突然变成了镜面。杜含章将它举过肩膀,正后方的情景霎时映入了其中。
此时,獠牙外翻的蛇头离他不到两米,如有实质的危机感也在背心里投下了压迫感,不过此长彼消,陆辰那边的黄符已经陆续升空,升降架上的工人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与人等身的稻草人坐在那里。
那是天师的替身符,真正的工人被陆辰移到了其他地方,再给他一点时间,其他人应该都能被安全转移。
陆辰还是靠得住的,杜含章将散开的注意力聚回镜魔身上,无名指一松落下一块木简,它在掉落的过程中被有形的气流包裹。
那气流乍一看是和林镜的本体殊无二致的黑色,细看当中又有彩色流转,苍青、橘黄与云白沉浮交织,有点传说中色彩斑斓的黑的意思。
斑斓的黑气在木简周围绕成了一块滑板的模样,落到地上还自带驱动,杜含章一脚踩上去,都没蹬地,就被它带着风驰电掣地冲出了卷闸门。
“堂堂魔族杀戮大军的杠把子,”杜含章冷笑着说,“何必说的这么委屈?你说你无家可归,那当年在酉阳城中对抗你们的将士和百姓还尸骨无存呢,他们又该找谁报复去?”
林镜轻蔑地说:“找我啊,但蝼蚁之躯,谈什么报复?”
“你不是蝼蚁,可你的报复我也没觉得有多石破天惊,你借鬼族的山鬼当棋子,又在城里装神弄鬼,自己还不敢直接上阵,忽悠无峥在前面给你挡枪,不是我说林镜,你从前孤高自傲,最不屑鬼祟行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孬了?”
这话是杜含章估计激的,也如愿地刺中了林镜的痛脚,他大笑起来,有种声震四野的感觉。
“我们丧家之犬,可不就得夹着尾巴做人么。不过你们也别得意,等我打开了荼疆门口的封印,届时风水轮流转,就该你们人,和那些没骨头的妖鬼两族来东躲西藏了。”
话到尾声的时候,空中的雾蛇突然竖起上身,迅猛地朝地面扑了下来。
背后猛然飞沙走石,杜含章一个向右急转上了走车道,头也没回地往后丢了一把木简。
木简幻化成羽箭,刺破长风地取道蛇头的眼口和七寸,雾蛇转瞬和它们狭路相逢,它没有后退,而是在一声冷笑里突然左偏,再用卷起的蛇尾将羽箭甩到了一边。
杜含章将一幕看在眼里,右手飞快地在身前点划,被雾蛇摆偏而抛下的羽箭像是被他牵引着似的,违背力学原理地分成左右两列,暗戳戳地跟上了雾蛇。
手里比划的同时,杜含章嘴上也没闲着,含笑挑衅道:“你这个梦想是挺好的,问题是什么时候才能实现呢?荼疆的封印有一千年了,我不信期间你们从来没有行动过,如果我没猜错,十二年前的锁钥山事件就是一次试探吧?但结果怎么样呢,结界仍然完好无损,而你们又蛰伏了十几年,然后新做的盗墓计划夭折,你自己也暴露了。林镜,下一步你准备怎么走呢?”
“暴露了又如何?”林镜潜伏太久,说起话来难免有点旧时的腔调,“就凭你,还抓不住我。”
至于下一步,他是有多傻才会自己和盘托出?
林镜在话末哼笑了一声,蛇头往上盘旋了几圈,游走间头顶最先出现,瞬息又拉出了上身,现出了半个镜魔的人身相,此刻连着那条没变的尾巴,活像一个女娲族的后裔。
这一半才是杜含章所熟悉的形象,编发纹脸,长臂宽肩,不过因为雾做的,假人的既视感十分强烈,炭烧似的。杜含章还来不及心生感慨,顷刻又注意到了镜魔身上那些陌生的地方。
比如他手里的武器就变了,从他原来所持的五环刀变成了一个小托物,杜含章觉得奇怪,定睛一看,眼皮登时跳了一下。
只见林镜手里托着的,分明是一个巴掌大的四方鼎,它除了大小,其他的特征依稀都和当年那个在树林里尾随余雪慵的黑雾人手里的近似。
“当年在背后偷袭灵帝和雪慵的人,”杜含章沉声说,“果然是你。”
林镜笑了一声,脸上有种陌生的凉薄和阴险:“是我,可惜了,没能将余雪慵和贺兰柯一起送上路。”
杜含章心里有股怒气,但他忍住了没流露到脸上,盯着林镜的表情说:“他的命不归你管,既然这个鼎在你手里,淳愚应该也在吧?”
“在啊。”林镜坦然地承认了,猛地一甩手,将小方鼎朝杜含章这边扔了过来,“他就在里面,你可以进去跟他喝个茶。”
小小的青铜器疾射过来,看起来既没罡风也没刀光剑影,但杜含章意识里就是猛地袭来了一股危机意识,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连忙遵从本能直接提气,将自己拉退了四五米。
事实很快证明他做了一个准备的判断,因为他前脚才离开,后脚那个小方鼎就迅雷不及掩耳地砸落在了他之前站的地方,源源不断地黑气弥漫出来,凝聚成了一只带着很多人脸的大手。
它在空中抓取了一下,因为扑了个空,那些没有清晰五官的人脸上登时张嘴咆哮,不约而同地露出愤怒来。
这场面有点惊悚,所幸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浓雾如沸水般翻滚,大团大团地涌出来,再钻进贴过来的林镜身上。
随着雾气的不断涌入,他整个人也从黑色开始血肉话,肌肤的光泽和纹路突显出来的同时,身上的伤势也变得清晰可辩。
杜含章就见他裸露出来的所有皮肤上,都遍布着支离破碎的伤痕,这使得他看起来就像一个被撕裂又粘起来的人。
林镜怎么会伤成这样?
杜含章心念电转,在这一千年的时间里,他没见到任何镜魔和人妖鬼冲突的记录,可既然如此,他这身遍体鳞伤是从哪里来的?
直觉和刚刚飞进他身上的魔气告诉杜含章,镜魔这些伤口和那口鼎有关,像是某种被反噬的迹象,杜含章才要问,吸饱了魔气的林镜就用一种兴奋又狂热的语气说:“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下一步吗?哈哈哈哈很简单,先……送你下地府。”
这样他才能拿回当年遗留在方崭身上的,从死阵里抽取出来的生灵炁,进而修复自己被力量割裂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