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在电话那边,迟雁跟杜含章打了个招呼,言归正传道:“是皮肤拦不住。”
“医生说,这种细菌可以直接渗进人的身体,但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有问题,或者只产生一些轻微但可以自愈的,类似流感的症状,只有极少一部分人才会像王树雅这么严重。”
健康从来不是一个公平的话题,杜含章本该同情王树雅的不幸,但她的作为又让人同情不起来,他说:“好,我知道了,你跟陆辰说吧。”
陆辰接过话道:“然后呢,这个事后来是怎么收场的?”
迟雁的转述还算公正,没有添加情绪化的字眼:“王树雅的父亲找到,并打死了李小杉两人的狗,并要求赔偿,孙李二人非常重视这只宠物,在拒绝赔偿的同时,要求王家向他们赔偿。”
古春晓就没她这么客观了,咂舌道:“这两人也太贱了吧?”
剩下三个男人比她沉稳,都没说话。
宠物当成家人来养,这是如今城市的风俗,古春晓自己也养了仓鼠,大家都喜欢小可爱,在不打扰或者别人不介意的前提下,养什么其实都无可厚非。
但养出这种蛮不讲理的情况,那就是人品和道德有问题了。
迟雁听对面安静,她作为公职人员,也不好在工作时间发表什么,只能继续转述。
“双方都不退让,孙李曾经向法院起诉,法院因为他们起诉的原因是狗没有立案,王树雅的父亲这边,本来也打算告他们,但碰上那段时期王树雅的病情恶化,他们搁置了起诉,后来想起来的时候,李小杉和孙娴已经出国了,王家因为治疗产生的债务,也没有再追究,之前的交集就是这些。”
按理来说,不再追究就代表放下了,而人的情绪会随着时间沉淀,可是王树雅没有。
也是因为她的“没有”,触发了陆陶的无辜身亡,陆辰心里压抑,脑子一时停摆了。
迟雁还在那边等,余亦勤脸上又写满了“我是一个没有思想的聆听者”。
杜含章看他那个样子还怪温顺的,多看了一眼,出来挑了大梁,冲着手机说:“后来呢,三年里面没有任何新的交集吗?比如王树雅试图寻找李小杉和孙娴之类的。”
迟雁:“这个明面上是没有,没有通话记录,私底下就有点难说了,毕竟再现代化,也还是有科技之光照不到的角落的。”
杜含章“嗯”了一声,又问:“照古春晓的说法,李小杉和孙娴死亡了一周以上,他们的亲戚朋友,都没发现异常吗?”
迟雁:“没有,他们都没有工作,也不怎么出门会朋友,不遛狗就待在家里,和父母的联系频率也不高,平均下来,一个月能有通一次电话吧。”
所以双方的父母在接到死讯的时候,都惊得半天没回过神。
杜含章听下来的感觉就是,这两人差不多活成了城市里的孤岛,太独了。
不过余亦勤可能比他们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然他怎么找了几百年,都没有找到他的人。好在他还有个妹妹,为了找秃鹫,自己这才撞上他。
就是没想到撞上之后,事态会变得这么乱。
不过乱中还算有线索,王树雅牵扯着灵王墓,等找到了那个墓,里面或多或少,会藏着一些当年的秘密。
这时陆辰缓过劲,重新担起了队长的责任,他说:“既然李小杉和孙娴以前养的狗咬过王树雅,他们怎么还让后来这只狗往王树雅身上扑?他们是没认出来还是什么?”
迟雁:“应该是没认出来,王树雅做过不少部位的微整形,再化个妆,跟以前差很多。”
陆辰点头,又问王树雅找到了没有,迟雁说还在找,找到通知他,陆辰答应完挂了,又来让余亦勤撤掉屏蔽。
余亦勤从木简这边移开手指,心里在一本正经地思考:他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麻烦地听电话,开个外放就行了?
不过他没问,拿木简搭他的人也没法告诉他,那只是下意识的动作。
古春晓很快归了位,脸上有点闷闷不乐。
她听出来了,王树雅找她合租的最初,应该就是抱着目的来的,她印象里的好室友正在崩塌,这种感觉让她有点窒息。
怕狗告诉她啊,要是那狗真的喜欢咬人,她可以揍它,也不会喊她出门了?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啊?
古春晓将头往臂弯里埋,背上很快被拍了拍。
她还在对面的时候,余亦勤就看见她垮着脸了,杜含章看他在秃鹫的背上安抚地轻拍,倏地想起很久以前,这个人也这样安慰过自己。
可惜如今怕是不行了。
骨妖的屏蔽解开之后,陆辰迅速恢复上岗,目光犀利地说:“就当是王树雅有杀人动机,但这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在案件里出没的原因和目的是什么?”
“没什么目的,就是……”骨妖用一种怜悯的语气说,“看她可怜。”
陆辰听得简直想吐血,犯人可怜,他们抓犯人的不是更可怜?
审问最好不要被犯人问到卡壳,杜含章适时插了句话:“你们有这么好心?”好心打个引号。
骨妖语气挖苦:“怎么,‘坏人’一辈子就只能做坏事,一件好事都不能做了?”
“帮人肆意杀人,”杜含章皱了下眉心,平静地问道,“你当这是好事?”
骨妖突兀地愣了一下,意识里好像突然真的,不太认识“好事”这个词了。
但这点茫然只持续了一瞬,怒火从她的小眼睛里迸射出来,她看的是余亦勤,问的却是杜含章。
“首先,我再次声明,人不是我杀的,其次,说起害死人,我比起你对面这位,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自愧不如得很了。”
“他害死了比我更多的人,罪比我大,孽比我深,下十八层地狱都不为过!方崭、方太守,我真是不知道你的心胸到底是有多宽广,才能容得下这个破你守城、取你性命的叛徒,现在像朋友一样地坐在你对面!”
这段话她说的非常快,而且言语含恨,少有停顿,谴责的气势和意味都非常浓厚。
陆辰不知道他们的爱恨情仇,听得没太反应过来。
余亦勤人在椅上坐,锅从桌上来,猛不丁又被拉出来骂了一遍。
在他目前持有的记忆里,只有杜含章是他伤害过的对象,骨妖说的这些人啊城的,他并不记得,暂时不会去想,只有最后那句猝不及防地扎了他一下。
朋友……一阵眩晕突然罩住了前额,余亦勤抬手压了下脑门,目光从手腕两边穿出去,落到了杜含章脸上。
这人脸上没了笑意,气场冷了一大截,余亦勤不知道,他是不是被骨妖戳中了痛脚,心里正在积攒仇恨值,对他的那种。
这时,他旁边的古春晓抬手就是一巴掌,气势汹汹地拍在了骨妖的爪子前面。
“砰”的一声从桌板上浑厚地荡开,猛禽的杀气随之外溢,古春晓威胁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拍成蒜泥!”
防异办的人在这里,骨妖谅她干不了什么,刚要连带她一起骂,说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杜含章的声音却先响了起来。
“首先,世上没有十八层地狱,幽都的每一个鬼都可以证明,地府只有一层,其次……”
杜含章拿指尖敲了下桌面,声音很轻,不足古春晓巴掌威力的千分之一,然而骨妖却应声而起,像是被弹飞了似的,迅速升到了他眼睛的高度。
人和鸟眼达成平视,骨妖看到他脸上褪去笑意之后,显出了一种凌厉和肃杀来。
“你可以单独说他是叛徒,也可以夸我心胸宽广,但不要将两件事搅在一起说,我和他的事,不需要你来评头论足,听懂了吗?”
第37章 食物
骨妖明显没有“听懂”。
如果她恨一个人, 她巴不得全天下的人时时刻刻都在非议和痛骂对方,这样她心里才能解气一点。
身上的威压其实很重了, 但骨妖心里的诧异更浓, 她叫道:“我没有对你们评头论足,我只是在阐述事实!”
杜含章语气冷淡:“你对评头论足的意思有点误会, 而且事实也不用你来阐述。”
他自己会看。
骨妖噎了片刻, 万分费解地说:“你既然知道他都干过什么,为什么还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跟他坐在同一张桌上?”
余亦勤立刻看向了杜含章, 说实话,他也想知道。
于私就不说了, 杜含章也说不清, 也许在他内心深处, 基于对友人前半生的了解,他还一直对余雪慵抱有侥幸, 奢望他叛变的原因里有不得已的苦衷。
至于于公,杜含章想要一个真相,一个相对完整, 并不缺斤少两的真相。
不过这些他犯不着对骨妖坦白, 毕竟眼下是在审犯人,而不是老朋友的茶话会。
杜含章说:“我乐意, 你也别想着东拉西扯了, 激将法是个好手段, 可惜我不吃你这一套。”
陆辰插话进来, 笑得有点轻蔑:“就是,你们这种套路的,我们见了没有一千也有九百九了,你的小心思还是省省吧。”
骨妖呼吸一窒,霎时心念电转。
杜含章对余雪慵的仇恨值,明显要比对她的警惕性高,这家伙如果不是太冷静,就是对余雪慵的恨意不够,所以才能保持理智。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她的怂恿和转移话题是失败了,骨妖不想自讨苦吃,只能恼恨地咬了咬后槽牙,不甘心地妥协道:“听……懂了。”
杜含章这才又敲了下桌子,让她直挺挺地掉了下去。
骨妖“哒”的一声落在桌上,身歪脚翻,这点动静搅得余亦勤闭了下眼睛。
他心里在想:杜含章和自己的,什么事呢?
这人不许骨妖对他们评头论足,大概想和自己说,可余亦勤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么多年以来,他其实已经习惯了,抛弃遗失的记忆生活,因为不抛弃他也想不起来,只能去遵循那句顺其自然。
刚醒来的那几年,余亦勤其实警察问古春晓,他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家人是谁,朋友姓甚名谁?
后来发现古春晓也不清楚,问来问去都是惘然,余亦勤也就慢慢不问了。
从前的往事永远空白,后来的经历又一路填塞,余亦勤原本以为,他会一直平静地混沌下去。不过最近他慢慢发现,杜含章的出现正在打破那种平静。
他最近经历的一切改变,秃鹫失踪,开始做梦,找到魂魄,都跟这个人有关。
甚至连审个犯人,都逃不过“他对不起杜含章”的戏码,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他很渣,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可他才是当事人,接二连三地面对别人突然的谴责,他不好奇,他不怀疑,他不想反驳吗?
这些答案毋庸置疑,都是肯定的,虽然程度因提问的人而有点差异,杜含章问他要为什么,余亦勤搓了下眉骨,心想他也想知道……
“老余,”古春晓的叫声突然从右边冒出来,压得很低,大眼睛里闪着没加掩饰的关切,“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菜?”
杜含章正伸手在拨正骨妖,闻言看向对面,见余亦勤撑着额头,脸色翻白,像是有点精疲力尽的架势。
他拿目光罩着这人,心想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虚弱了?是骨妖的话中伤了他吗?但差不多的话自己也说过,他当时怎么不皱眉,还差点揍自己的人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对自己和别人就是区别对待,对别人应对自如,对他视如空……
然而“气”字没想完,余亦勤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没事,就是有点热。”余亦勤说完拿开手,视线在回正的中途对上杜含章的,由于脑海里还回荡着刚刚他对骨妖说的话,心里乱七八糟地生出了一堆念头。
挺好的,他也不喜欢自己的事,被不相干的人越俎代庖地操心。
听杜含章那个话,乍一听没什么问题,但是凭什么他挨夸,自己挨骂?
还有,这人刚刚勉强应该算是、在替他说话吧?
于是对面的杜含章就见他的神态几经细微的变化,最后变成垂下眼帘,幅度很轻地笑了一下。
杜含章并不觉得自己替他说话了,见状登时纳闷,心想这是个什么毛病,被人敲打了一顿,还给乐上了?
这边,两人的心理活动在“鸡同鸭讲”,旁边古春晓嘀咕了一句“热吗”,立刻欠身抬手,准备去摸余亦勤的额头,看他是不是发烧了。
杜含章的视线像是跟古春晓的手有智能联动,立刻瞥上了。
余亦勤却因为谢绝少女的肢体关怀已经很久了,身体往旁边避了一截,抬手拦住了古春晓的爪子。
“真没事,坐你的。”他说。
古春晓被拦习惯了,斜着给了他一个“好心当成驴肝肺”的眼神,扭着手腕探向另一边,抓起遥控开了空调。
屋里“滴”了一声,室内机运转起来,空调风徐徐扫送。
审问接续起来,陆辰说:“所谓无利不起早,你们为什么要帮王树雅行凶?你们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骨妖这次像是老实了,答的虽然有点散乱,但好歹没有偏题。
她说:“大家都知道,天地灵气不够,各族修炼都需要替代品,人族借助从前的法器和秘化符咒,锤炼术士的精神力,妖族靠吞噬新老妖丹延续,鬼族靠人族的亡魂填补幽都的缺口,至于魔族的替代品,现在是人的恶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