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哪,真的是一个很有趣的物种,明明那么普通,身体里灵气没两克重,可一旦有了恶念,就能造成巨大的杀伤力。”
“王树雅憎恨着大半个今西市的人和狗,她的恶念庞大深厚,是无峥修炼需要的……”
骨妖在这里顿了一下,接着声调微变,话里居然多出了一种违和的怜悯,她说:“食物。”
这理由居然和灵王墓毫无关系,但也有可能是她的谎言,或者他们原本就猜错了。
但是不管怎么样,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杜含章和余亦勤飞快地对了一眼,都感觉王树雅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古春晓则是头皮一麻,后背上陡然爬起了一阵往下蹿的寒意。
陆辰的表情立刻冷了,王树雅即使该判死刑,那也得是他们人这边来判,而不是什么魔和“食物”的相互成全。
他问骨妖王树雅和无峥的下落,她却阴测测地笑了几声,随后一头栽倒在桌上,晕得简直恰到好处。
陆辰差点气死,又拿昏迷的她没办法,只好拎起就走,带回防异办去让她接受脑外刺激,看能不能实时唤醒。
走前他让杜含章跟他一起回办里,说:“差点忘了,你的外聘人员工作证已经下来了,走啊,上岗为人民群众做贡献啊。”
杜含章要盯着余亦勤,本来打算拒绝,只是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他说:“我开了车,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要是过去,就直接去办公室找你。”
陆辰耽搁不起,很快没了影,屋里只剩下或坐或站的三个人。
半分钟后,古春晓从震惊里缓过劲,看见杜含章站得离余亦勤十分近,立刻说:“你不是要去上岗吗?怎么还不走?”
她就是个单纯的傻姑娘,杜含章懒得跟她拌嘴,和气道:“还有点事,办完了就走。”
古春晓真是稀奇了:“你能在这儿办什么事?”
这个杜含章没琢磨过,不过能办的事应该多了去了,他说:“我跟余亦勤有点话说,你能不能先去前面看会儿店?”
“什么话啊还不能让我听了?”古春晓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他说,“不会是又想欺负我们老余不记得事情,卯着劲儿给他扣黑锅吧?”
杜含章看着信誓旦旦的她,有一阵子没说话。
古春晓被他看的有点发憷,刚要问他看什么看,杜含章又突然说:“你觉得骨妖说的那些都是假的吗?”
“那肯……”
古春晓话没说完,就被余亦勤打断了,他不肯定,他记得自己捅伤了杜含章,尽管当时这人已经身受重伤了。
秃鹫有心护短,奈何余亦勤不领情,她只好“砰”的带上门,出去坐到了店里收钱用的桌子上,因为藤椅还在外面。
带门声响起的时候,余亦勤问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杜含章没掩饰,直白地说:“我要去防异办,但结界又困不住你,怕你跑了,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我要困住你,你帮我想个办法,听着就无理又欠抽。
不过余亦勤没有抽他,还在短暂的凝视和沉默过后,给他想了个办法。
“你可以在想去和不敢走之间,一直发愁。”
杜含章直接被气笑了,故作佩服地说:“这还真是鬼想的办法,高明到跟没有一样。”
余亦勤听得出他在挖苦自己,但他又在笑,看起来还挺和颜悦色的,余亦勤于是也放松下来,往桌沿轻轻地一靠,说:“你是不是想让我跟你一起去防异办?”
“是,”杜含章看着他,“你去不去?”
这不是杜含章第一次喊他去防异办,但态度差了很多,之前很客气,现在……其实也还行。
余亦勤没怎么犹豫:“去。”
杜含章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反倒有点诧异:“这么干脆,不怕我坑你?”
“怕。”余亦勤违心地说,“但我更怕你赖在这里不走。”
杜含章沿着他的小黑屋环顾了一圈,视线落回了某个屋主身上:“……你想多了。”
余亦勤觉得他那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有点好笑,站起来说:“走吧。”
第38章 四方印
古春晓刚拿起扫把, 准备战术性地扫到门口去贴门板,屋里的两人就出来了。
余亦勤走在前面, 照面就说:“我出去一趟, 你是留在这里,还是回家去?”
“我……”古春晓说着瞥见了杜含章, 眼皮一抬说, “你怎么才回来就要出去?你要去哪儿?”
余亦勤反手指了一下:“我跟他去一趟防异办。”
古春晓盯了下杜含章, 心里霎时警铃大作,她说:“我也要去!”
余亦勤自己都是个跟班,做不了主, 他说:“不方便。”
古春晓登时急了,心说这特么哪里是方不方便的事, 是安不安全的问题啊兄弟!
从脱困之后,她就一直在寻找机会,想要跟余亦勤说点悄悄话,就是没想到杜含章居然会把人“劫”走。
现在余亦勤好不容易回来了, 结果杜含章也来了,还又要一起出去,这是什么鬼情况, 连体婴儿也得有个打盹儿的时间吧?
古春晓心里焦躁, 一时也顾不上礼貌不礼貌,拉着余亦勤就往外走:“你出来一下, 我有事跟你说。”
余亦勤抬眼去看她, 却发现她正扭头盯着杜含章。
杜含章虽然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但看这阵仗也知道,那些话不欢迎他听,于是他对古春晓笑了笑,体贴地转身,折回了屋里。
余亦勤出门的时候,门玻璃的反光上正印着这一幕,他们两个人,出了不同的门。下一刻人影一闪而逝,余亦勤也从灯光下走进了夜色里。
古春晓为了提防杜含章偷听,面朝店里站着,压低了声音说:“防异办有你什么事儿啊?你去干嘛?”
余亦勤仔细一想,还真没他什么事,是杜含章喊他,他才决定去的。然后问题来了,杜含章的存在感已经强到了能够干扰他行动的程度吗?
古春晓看他不说话,扒了下他的小臂以示催促:“喂。”
余亦勤没有理由,只好说:“不干什么,陪杜含章去一趟。”
要不是知道他失忆了,古春晓真想捶爆他的头,她说:“他一个大男人让你陪什么陪?他又不是不认识路?”
杜含章当然认识路,他就是提防自己跑路,余亦勤想到这里,突然说:“春晓,你记得方崭这个人吗?”
古春晓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道:“老余你、你是不是想起什么来了?”
余亦勤:“想起来了一点。”
古春晓笑起来说:“真的?你想起什么来了?”
余亦勤简单提了下那几个片段,不过略去了剖心和桃花不用开这几句话,那是方崭的呓语,他不想说给别人听。
古春晓寄望过大,听完难免有些失望,余亦勤想起了方崭和无峥,却仍然不记得她的上一世和淳愚。
不过做人不能太贪心,起码这是个好现象,古春晓清扫了一下失落,正经起来说:“你既然都知道了,你跟方崭有梁子,你就应该离他远一点!”
只有梁子的话,确实是应该离远一点,可现在的情况是他想靠近。
“我知道,”余亦勤看着她说,“但是我也很想知道,我以前都经历了什么。”
古春晓鼻子发酸地说:“记忆什么的,我可以帮你一起找啊,你别跟那个姓杜的走太近了,我觉得他……很危险。”
余亦勤还从没在她嘴里听到过这么严肃的用词,诧异道:“为什么这么说?”
古春晓偷瞄了一下玻璃,看到店里没有杜含章的人影,这才小声说:“你刚不是问我知不知道方崭这个人吗?”
“我原来是真不知道,忘记了嘛,但这次不是被无峥逮去了吗?他为了让我相信他就是我们少族长,给我看了他额头上的四方印。”
余亦勤听得一怔:“四方印不说是族长的手持印吗?怎么会在额头上?”
古春晓:“没人见过,谣言传成真的了呗。我也是碰到无峥才知道,四方印指的不仅仅是族长随身的那个小石章,还包括我们额骨上的图案,石头是印章,图案是印记,合起来才叫四方印。”
余亦勤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由看了下她的额头:“什么图案?”
古春晓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说:“把手指放在我这儿。”
余亦勤照做了,将左手的食中指腹搭在了她眉毛中间。
古春晓闭上眼睛,催动妖丹凝神引气,将灵识逼向了眉骨中央。
余亦勤立刻感觉到她的眉心开始发热,那股热量顺着皮肤蔓延过来,居然在他脑海里形成了一个图腾。
那是一个直角的等边三角形块,一边的锐角朝上,内部非黑即白,半边的纹路和他左腕上的小方块相似,但要大上很多。
“你看到了吗?”古春晓憋着口气说。
余亦勤“嗯”了一声,不等细看,脑海里的图案却凭空迸散了。
与此同时,他对面的古春晓吁了口气,额头上都是汗地说:“这个就是四方印记,我才知道怎么感应到它,所以坚持不了三秒钟。”
余亦勤瞥了眼自己的左手:“你说的这个印记,我也有吗?”
古春晓擦了下汗说:“有,我们每个族人和他的共命鸟,应该都有。”
余亦勤:“可我没有共命鸟。”
古春晓不赞同地说:“你应该是有的,只是丢了,或者……诶,没有就没有吧,哪个旮沓里还没有一两个怪胎呢。”
余亦勤笑了笑,心说行吧:“ 那个印记到底有什么用?”
“传承。”古春晓突然虔诚起来,“我们共命鸟的记忆传承,靠的就是它。”
“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种写在基因里的记忆芯片,一个‘芯片’分成两半,人一半,共命鸟一半,印章是一个数据整理器,如果下一代要得到全部的传承,就必须要有族长的印章。”
“我现在有点明白了,我的记忆之所以残缺,可能就是出生的时候,没有经过印章的洗礼。”
余亦勤看她说得头头是道,说:“我也是吗?”
“你……不好说,”古春晓装了半段深沉,后面笑场了,“你是怪胎,不要跟我这种普通的少女比。”
余亦勤懒得理她,将偏了半个地球的话题扯了回来:“你说了这么多,到底是想说什么?”
“哦对,”古春晓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扯忘了,我是想说,族长和他的共命鸟,还是有一点额外的读取权的。我偷偷读取了无峥和他收集的族人头盖骨上面的一点记忆,发现了一个问题。”
“当年你去济武皇城的时候,跟在你身边的人是无峥,他对方崭的记忆比我要多得多。”
“我从他的记忆里看到,一千年前的方崭,只是一个搜罗了不少稀奇古怪玩意儿的普通人,他没有慧根,道缘也不够,只有点人间的武艺傍身,杀个鸡问题不大,但要说可以从魔道之中来去自如,我可以用你的店来打赌,他没这个本事。”
余亦勤猜测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我的半道魂魄,改变了他的体质?”
古春晓:“不排除有这种可能,但你听我说完,还有几个族人,他们的记忆里有一段让我很在意。”
“酉阳大战之前,人妖鬼连同咱们,不是一起在酉阳城上空布了个万古纳灵阵吗?阵眼在太守府,作用是阻拦魔族进城,但三界这边可以自由出入。”
“这个阵前期效果一直很好,但是有一天,这几个族人莫名其妙一起死了,我看见他们记忆里的日头和城景了,一模一样,他们是在同一个时间去世的,然后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我看见这一段突然死亡的场景,在他们的印记里面,”古春晓咽了下口水,感觉喉头一片干涩,“重复循环了六次。”
这也就是说,如果不是族人的记忆出了问题,那么当年的酉阳城上空,很有可能还罩着一个轮回死阵。
用现在的话来说,轮回死阵是魔族的专利,因为那个阵法吸收到的生灵力量,只有魔族才能洗化。
推而论之,在纳灵阵张开之前,城内已经有了潜伏的魔族——
余亦勤脑子里“嗡”的一声,太阳穴上突然袭来了尖锐的刺痛,像是记忆的洪流即将崩泄,但又一直冲不出来。
古春晓却还在说:“到了第七次,你开了城门,成了叛徒,给我们全……算了,没什么!方崭却死去活来的,成了酉阳城里唯一的幸存者,还……”
她本来想说“夺”,临到嘴边又觉得偏见性实在不是一般的强,只好改口说:“分走了你的半边魂魄。”
“还有,十二年前的荼疆出口结界破裂,他也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根据幸存者背锅定律,我就是怀疑他,”古春晓直直地看着余亦勤,“老余,我知道你们以前是朋友,但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能对他留一个心眼,人家是有故事的人,你的都忘光了,你俩聊不来的。”
聊不来吗?
余亦勤想了想,发现这么说不太准确,去山洞之前他们相处得还可以,杜含章热心,他心怀感激,他们相互间态度的转折明显发生在余亦勤“掉马”之后。
如今确实有点话不投机,但别扭的只是对人的感觉,不耽误他们谈正事,余亦勤说:“好,我知道了,我会留意的。”
“那,”古春晓搓了下手,“你就别跟他一起去防异办了,让他自个儿去,要么你带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