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亦勤无情地打破了她的期望:“防异办还是要去的,王树雅、无峥都要找,至于你就别去了,在家里好好待着吧。”
“为啥?”古春晓十分郁闷。
“如果他真的是危险人物,我就更不会让你跟着了,”余亦勤顿了片刻,又说,“你说的那个六次循环的记忆,我能看吗?”
古春晓摇头:“估计不行,无峥也不能看我的记忆,我猜是需要族长的印章。”
印章是族长的随身之物,不出意外应该在淳愚身上,无峥既然没有,就说明他没有接收到传承,也还没有找到淳愚。
族长的下落还是一个谜,而且三两句也说不清,外加他还有别的问题,缚心猿是什么,那半个魂魄要怎么取回来等等,光是问题都要想半天。
余亦勤沉默了片刻,抬眼说:“循环这事,在找到确切的证据之前,你先放在心里,不要跟任何人提,知道吗?”
古春晓慎重地点完头,继续耍赖皮,想当跟屁虫,余亦勤按了下她的头,利索地将锅甩给了杜含章。
“我跟防异办没关系,想带你也没立场,如果你非要去,去问杜含章吧。”
无奈古春晓是个逆反心态很重的人,她不愿意向自己怀疑的人低头,不过树挪死人挪活,她很快就拿着余亦勤的手机,开始给迟雁发微信。
迟雁的手机和余亦勤的待遇差不多,眼下的归属人是陆陶。
古春晓靠着店玻璃,跟他共患难的新朋友打起了商量,她絮絮叨叨地说:[陶仔,我,你晓姐姐,你在哪?在防异办不?]
陆陶秒回:[在.jpg,你呢,到家了吗?]
这边,余亦勤返回屋里,发现杜含章正站在他饭桌后面的古董架前面。
那柜子虽然叫古董架,但上面根本没什么古董,小格间里都是空的,连个五块的花瓶都没摆上俩,只有一个陶瓷的小茶罐,和一本夹在玻璃里面的老破书。
此刻那书换了位置,正被杜含章拿在手里。
在未经主人允许的情况下擅自动别人的东西,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尤其还被抓了个正着。
不过杜含章并没觉得尴尬,他在背后的脚步声里回过头,脸上是一种近似于想不通的表情。
他对余亦勤抬了下手里的玻璃夹书,说:“这本书,你是哪儿来的?”
余亦勤从进来就开始打量他,觉得他从头到脚都和邪恶不沾边,倒是没太在意他动了自己的东西,答道:“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就在身上。”
杜含章转过来,面对着他说:“你醒的时候,身上还有别的东西吗?”
余亦勤:“没有。”
杜含章的神色登时显得更怪了,他说:“你当年随身,就只带了这本书?”
事实是怎么样余亦勤忘了,反正结果是这样,他就“嗯”了一声。
杜含章脸上一瞬间悲喜难辨,缓慢道:“你带着它干什么?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不如带两张银票。”
余亦勤也不知道,顿了会儿,只好说:“可能,是因为没有银票可带吧。”
“你可真是个实在人。”杜含章简直啼笑皆非,“没有银票你可以带点干粮。”
余亦勤随便瞎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带?也许我带了,只是在水底泡烂了。”
水下躺尸三百年这一段,之前在书房里他说过,杜含章看了眼书说:“既然干粮可以泡烂,书怎么没有?我看这书也很普通啊。”
它确实不是什么天地奇书,之所以没被泡成渣,是有人在它外面用灵气做了个屏障,只是历时久远,终归是被泡坏了。
余亦勤有点遗憾,走过来,伸手去拿书:“是很普通,所以它已经被泡烂了。”
杜含章却不给他,挪着玻璃,堪堪避开了他指尖的追逐,一边侧头去看封皮烂掉后露出的扉页,书上“序”字也模糊了,只有左列还剩着几个字。
当中最清晰的几个,重点一眼就能看透,杜含章心绪微妙地说:“你现在用的名字,是……从这书上来的吗?”
余亦勤不知道他怎么就对这本书执着上了:“算是吧,你问这些干什么?”
“因为,”杜含章突然凑近来说,“这本书是我写的,当时没写完,是个孤本。”
书名叫做拥雪拾遗……不过封面糊得厉害,杜含章估计他也忘了。
余亦勤上身不自觉往后仰了一截,心口莫名一跳,突然有点尴尬。
杜含章的脸就在咫尺之外,因为盯得细致,余亦勤脸上这点窘迫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这让杜含章的心情突然就好了一截,他藏着笑说:“余亦勤,你为什么要带着我的书?还用我书里的字取名字?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想法?”
他在“有什么想法”前面笑了一声,音调低沉,笑出来的气流大半传递过来,在余亦勤脸上打了个旋。
严格来说最后这句,应该是个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的调戏,可余亦勤没生气,反倒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的身体应了不知道哪门子激,无端地紧张了起来,想躲的话其实他也躲得开,但余亦勤就是没有动,扛着无措当了会儿木雕,心跳一下轻一下重。
直到对方催促似的歪了下头,他才像是结束了定身模式,抬手搭住了杜含章的右肩,说:“对你是有一点想法。”
杜含章眼皮一跳,接着在一股平稳的推力里听见他说:“你说话的时候不要凑这么近,站直了讲,我听得见。”
“我知道你听得见。”杜含章的身体是退回去了,但他的右手又过来了,在余亦勤左耳垂上搓了一下,“但你这个想法是不是有点违心?”
余亦勤觉得耳根一热,被他突袭得有点愣:“我怎么违心了?”
杜含章捏了块木简出来,摆出了一副看笑话的表情:“你耳朵红了,要照镜子吗?”
余亦勤第一反应是不信,第二反应是气氛暧昧,第三还没反应出来,古春晓就从门后跳了出来。
“照什么镜……”她已经get到了去防异办的办法,正眉开眼笑,结果一进来笑容就开始逐渐消失,她说,“不是,你们在打架……”
还是打啵儿呢?这肢体交缠、面红耳赤的,靠!
能去防异办一游的雀跃霎时一扫而空,古春晓堵心地告诉自己:快住脑,cp严禁搞进三次元,还有,那是她的老余啊,姓杜的给她一边儿去!
秃鹫的出现,完美地驱散了余亦勤心里的暧昧和压迫感。
三人沟通了几分钟,古春晓立刻发现自己在外头白忙活了。
杜含章对于捎上她这件事十分可有可无,她还没表示出“我不需要你带,只是顺便跟你们一起走”的孤傲,杜含章就说你想去就去吧,弄得古春晓还愣了一下。
很快余亦勤锁了门,拖家带口地上了杜含章的车。
路上杜含章给陆辰打了个电话,接电话的人却是陆陶。
“他们开会去了。”坐拥了一堆手机的陆陶说,“老板你是不是要过来,我在点外卖,你没吃吧?吃啥我来给你点。”
杜含章这边带了一堆没吃饭的,并不想占公家的便宜,说:“不用了,你点你们的,我们吃了再过去。”
陆陶反正吃不上人间的饭了,并不羡慕他们可以下馆子,“哦”了一声,很快挂了。
鉴于那俩都坐在后面,杜含章扫了眼后视镜,问道:“你们想吃什么?”
余亦勤不吃都行,古春晓是饿了又要假矜持,杜含章问了两句,发现自己的人气有点低,干脆霸道起来,直接把他们拉进了一条小巷子。
巷子里有个私房菜馆,鱼做得挺好,上菜也快。
三人随便点了些快菜,余亦勤吃的不多,心里还有点好笑,觉得杜含章这么当债主,不亏成一个黑洞才怪。
杜含章很难不注意他,看他提着筷子发笑,眉眼在炽黄的光线下显得柔和得不像话,就说:“你是吃到什么了,偷偷笑成这样?”
古春晓立刻抬头去看余亦勤,发现他也没笑成怎样,但心情好像真不错。
余亦勤迎着他的视线说:“我没有偷偷,我是光明正大地在笑。”
“那你在光明正大地笑什么?”杜含章说。
余亦勤还不至于说“我在笑你亏大了”这种傻话,一笑而过地邻近地菜碗往他面前推了一截:“这个菜挺好吃的,你多吃一点。”
古春晓在旁边拿眼神斜他,心说为什么没有“们”?
杜含章说完谢谢,又来质疑他:“好吃吗?可我看你都没怎么动筷子?”
“动了的,”余亦勤说,“你没看我的时候我都在吃。”
“翻译过来就是我一看你就不吃了,”杜含章把眼一垂,夹了片他让自己多吃的芹菜杆,稀奇道,“你筷子什么时候跟我眼皮联动了?”
余亦勤笑了一声:“没联动,都是意外。”
杜含章“哦”了一声,明显是没信,后半段仍然盯他,余亦勤还是吃得少,不过席间的气氛还算和谐,算是他“掉马”之后的第一次和平共处。
还在吃的时候,杜含章就打包了一堆点心、凉菜和酥炸小黄鱼,看样子是给陆辰他们加班带的宵夜。
余亦勤看他独自拧着一堆打包盒,心想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跟魔族扯得上关系?
第39章 错乱
回车上的时候, 杜含章本来准备把打包盒放在副驾上。
可防异办一堆人, 塑料盒摞的有点高,急刹一脚很容易歪倒, 泼一车厢的凉菜汤水, 于是等他去拉副驾的车门,余亦勤突然说了一句:“给我吧。”
杜含章有点错愕,看了他一眼,虽然不知道他的毛怎么突然顺了,但还是把提手给他了。
然而在余亦勤看来, 他觉得杜含章才是刚冷静完的那个。
不过不管激动反常的是谁,这一顿饭吃下来, 两人心里都多了点平心静气,觉得反正是要一起行动, 能好好说话的时候就珍惜一点,毕竟嫌疑是嫌疑, 可每一次针锋相对, 谁的心里都不舒服。
路上稍微有点堵, 前半段都是古春晓在诉苦, 说她跟陆陶真是实惨。
余亦勤只听, 不时“嗯”一声,但很少发表诸如“我早说让你不要乱跑”之类的事后劝诫。
杜含章也不插嘴, 因为他不在古春晓的诉苦射程内。
古春晓吐了一刻钟的槽, 终于说累了, 打了个哈欠, 歪在一边睡着了。
车里安静了一会儿,余亦勤单手按着那两袋打包盒,心里在琢磨那个轮回死阵。
杜含章连看了三次后视镜,发现余亦勤都是那个走神的样子,于是一分钟后,杜含章打破了沉默,他说:“你在想什么?”
余亦勤回过神,理了下思路,起了个话题:“我在想,我当年在城里找到你的时候,你手边有棵小树苗,那是什么东西?怎么那么小,还能在秋天开花?”
杜含章的记忆霎时浮沉,好半晌才说:“是‘春不休’。”
余亦勤脑中毫无概念:“没听过。”
“你听过,忘了而已。”杜含章纠正道,“‘春不休’是鬼族手作的一种小玩意儿,当年在济武城里很流行,行业机密是用落阴树的木屑装填果核,配上能引燃木屑的鬼符,点燃就能看见枯木逢春的景象。”
余亦勤闻言有点感慨:“这么听着,当年幽都的落阴树应该有很多吧?”
落阴树作为幽都的界树,是一种和地下的地气伴生的幽灵树,它有点像人间的乌桕,有着心形的叶子但是没有果实,树身上也会发出微弱的荧光。
它和人间的植被一样,随着生灵活动的干扰而在逐渐减少,如今是幽都的特级保护树木,鬼民们连叶子都不敢摘一片,更别说砍它的树干来磨木屑了。
“可能是吧。”杜含章其实也不清楚,他没去过幽都,不知道下面树木的多少,但他有搭话的欲。望。
余亦勤知道自己的问题很毁气氛,但他还是说:“我记得我那时候找到你,你已经受了伤,是谁伤的你,你还记得吗?”
他私以为这个问题还是挺关键的,悠关着到底是他先开城门,还是城里先出事。
杜含章心想这种事情,谁忘得掉,说:“记得,但我不知道来的是谁,我看到魔军的时候,他们已经散去人形,集结成了一片黑雾,蔓延到哪里,哪里的人就会没命。”
所以长时来报的时候,他连甲都没批,召了折冲府的都尉和留在城里的能人异士,往城中各处去统招卫兵和百姓规避,紧急地往军镇后方转移。
就是人跑得没有魔气快,他们在内城的中断被追上,殊死抵抗了两个时辰。
长时和都尉们都让他走,方崭也是在那一刻突然明白过来,他那些被骂愚忠的父兄们所守护的,也许从来不是大义,不是忠诚,也不是名声,只是为了这些在危急关头时让他们先走的人。
余亦勤其实有点不忍心,但按捺住了,还是问道:“既然魔军的威力那么,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杜含章对此无话可说。
抵抗线溃败的第一时间,他就在魔军第一轮冲击的人群当中,当时只觉得风里全是利刃,除了被撕扯的痛苦,什么也没感觉到。
他是在活下来不知多久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有一口气在。然后他就一直在等,余雪慵来给他一个交代,结果那位的交代就是一枪。
“你就当我是比较倒霉吧。”杜含章想起这些,神色里隐约又露出了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