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脚步踉跄但是始终没倒,他在被大雪覆盖的灰烬里朝一个男子跪下,似乎在恳切又哀伤的乞求对方什么…
被采访者说,因为那夜雪很大,把周遭照得明晃晃的,所以他隐隐约约的看到了——
那个站着的男子,轮廓有点像许沉风。
这个报道一出来,还没来得及窜上热搜,就被许家花大价钱压了下来。
后来一旦有再次窜起的苗头,就出现该男子疑似流窜精神病人的报道,渐渐的没人相信这个都市传说一般的‘真相’。
许沉风看着慢慢平息的舆论风向,对一旁昏迷不醒的祁野苦笑:“这交易真他娘不值,骗了你一顿跪,就爽了那么一下,可把老子亏惨了,最大的宝贝都给了你。”
新年已经过完了,天气开始渐渐回暖,医院外翻飞的雪渐渐融化成淅淅沥沥的春雨,许沉风看着玻璃窗上凝结又滑落的水珠自语:“你在那个世界,遇上的是有血有肉的祁野,还是已经化作厉鬼帅气又可爱的黑黑呢?”
许沉风对着灰沉沉的天幕感叹,无论如何,真令人羡慕啊。
很多很多年前,在许沉风还很小的时候,一场大病让他跌入诡异的梦境,梦境中,他阴差阳错穿越了世界线,遇到了那个在万千修罗中浴血而战的祁黑黑。
那会儿他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被吓得屁滚尿流哇哇直哭,几个恶鬼把他按在地上要拆他的骨吃他的肉,他叫得嗓子都哑了,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在梦魇里。
是那个狂傲不羁笑起来好看又吓人的鬼,轻而易举把按住他的鬼都吃了,魂线一拔放嘴里一吸,什么凶神恶煞通通乖乖的往生去了。
那个鬼走近他,将他像小鸡一样拎起,笑出一口大白眼:“哪来的白白嫩嫩的小屁孩?这里是地狱,不是死人就是鬼的,快滚回家去。”
幼年的许沉风被那个满脸是血的笑震慑住了,他忽然一哆嗦,不是害怕,而是一种猝不及防面对美、面对命中注定时的强烈生理反应,他脱口而出的只有一个字:“糖。”
祁黑黑挑眉,奇怪的看向瑟瑟发抖的孩子:“糖?你找错地方了吧?”
“哥哥,我要糖。”
“不是哥哥,是恶灵,”祁黑黑低低骂了声,摸摸索索老半天才从兜里掏出一颗皱巴巴的糖塞到许沉风手里:“拿着,赶紧回家。”
他知道,这孩子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只是一时梦魇误闯了他所在的‘地狱’。
孩子眨巴着眼睛,祁黑黑把他放了下来:“你拿着我给的糖,自己找路出去,我可没闲工夫带你。”
“……”
“拿着我的糖,就没人敢找你麻烦了,去吧。”
梦魇醒来,许沉风出了一身汗,那颗糖还拽在手里,可惜玻璃糖纸里包裹着的是一颗小石头,还是最普通不过的、路上随处可见的小灰石子。
那哥哥,不对,是那恶灵,骗他呢。
自那以后,许沉风只喜欢鬼不喜欢人,他这个怪癖好御灵界人人皆知,可背后的原因,只有他自己晓得。
而他一直很宝贝的那颗石子糖,就在暴风雪那夜,恋恋不舍的给了朝他跪下的祁野。
他不过是提了一句,如果是祁野本人的话,拿着这颗石子,说不定能到黑黑的世界把他带回来。
然后那被火烧坏脑子的家伙就当场下跪了。
其实就算不跪,他也会给他的啊。
真是的...怪难为情的...
让他平白占了这个便宜。
诶真爽。
许沉风暗自得意呢。
……
大雨下了一夜也没有要停下的迹象,黑黑浑身是伤的躺在泥水里,而满地的积水早他的血被染成了红色。
他的视线模糊了,不知是长时间被雨水浸的还是失血过多虚的,他想抬手擦一擦,可现在的他就连抬手的气力都没有。
他不敢发出半点声息,周围都是御灵界能人大佬的埋伏,他被困于此不能轻举妄动,而事实上他也没力气再妄动什么。
只能静静的等宁骁的救援,只能静静的骗过自己对方没有叛变,只能静静的、用现在这种难堪狼狈的姿态变凉变僵硬。
黑黑已经知道自己活不到天亮了,可他宁可在这里耗死,也不愿被别人的刀剑夺走最后一口气。
他的意识也开始模糊,苍白的脸不争气的垂在泥水里,沙子灌进口中又臭又咸,还有强烈的血腥味。
恍惚间他感觉有人走近,踏着泥水,他挣扎着睁开裂开半条眼缝,一双熟悉的球鞋映入眼帘。
很熟悉,但他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而且他已经看不清了。
那人继续走近,近到黑黑能清晰的嗅到他身上烟味儿,这种烟味并非烟草的气息,更像是刚从火场走出来的、浓烈刺鼻的燃烧味儿,即使滂沱大雨也没办法冲淡。
这人是来杀我的吗?
我不想被杀,我宁可自己死。
但是我不能选择了。
那人停在了他的上方,似乎蹲了下来。
密密麻麻的雨点一瞬间消失了,可淅淅沥沥的声音还在,透过雨水的声响,他分辨出那人在窸窸窣窣的找什么。
似乎很着急很着急。
他似乎找到了,黑黑有挣扎着看了眼,没看清那人的脸,却看到了他手中闪着寒光的刀子。
所以真的是要杀了他吧。
黑黑已经放弃了。
可那把刀子并没有落在他身上。
而是划破了那个人的手,血水溢出,合着不断滴落的雨水一起,手指渗着鲜血被送入他的口中。
这个满是腥甜的滋味,很熟悉。
第62章 陌生人
黑黑的喉结滑了滑,几乎是不由自主的吞咽对方的血。
也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怎么的, 他竟然觉得嘴里的血腥味异常甜美, 甜到他忍不住咬上对方的伤口。
此时此刻他脑海里蹦出一个词:久旱逢甘霖。
简直像一个被困沙漠即将渴死的人尝到一口清冷的井水, 舒服得就连身上的疼痛都消失了。
很奇怪, 他明明不是什么喜欢喝人血的怪物, 从前也没有过饮血的怪癖,究竟什么时候染上这恶心的毛病?
而且这个人血的滋味, 熟悉到令他恐怖。
对方看他喝得急, 似低低的笑了笑, 还抬手为他擦掉淌落脸颊的雨水, 动作温和又小心:“没事了, 埋伏附近的人都处理干净了。”
这个人的手指是滚烫的,和黑黑因失血过多、又长时间泡在泥水里的冰凉形成鲜明对比。
黑黑甚至被那一下的触碰烫得轻微一哆嗦。
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做出这么亲昵的动作了。
应该说,从他母亲过世后就再没有过。
被骤然这般对待,黑黑有点不习惯,若放在平时他早推开对方了, 可现如今的他什么也做不到。
甚至任那人将他背在背后。
“喂…?”黑黑挣扎了一下, 实际上只是嘴唇轻微的动了动, 没发出半点声音。
而对方却似读懂了他的困惑:“带你去避避雨。”
他的声音很淡很轻, 也可能是这夜雨声太大,把他的话语浸得温和又柔软。
黑黑不得不伏在他的背上, 刚开始还警惕的挣着一丝清明。
虽然对方说埋伏者已经被‘清理’干净,但黑黑心里是不大信的,就凭他一个人, 怎么可能办到呢?
而且他也没必要为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得罪御灵界各大佬吧?会不会是在使诈?
可自己已经这副不堪的模样的,他没理由大费周章的使诈啊…
黑黑看着自己的血将他白色的衣领弄脏,心里突然有点过意不去。
于是他有使劲的蹭了蹭,弄得更脏……
那人似觉察到了他的动作,笑了:“困了你先闭眼歇一歇。”
“……”
“没事,一切有我。”
黑黑的眼睛始终睁不大开,他隐隐约约看到雨水中糊成一团的光斑,光斑渐渐扩大,直到他和这个人一并被强烈的白光包围。
一声‘欢迎光临’在耳边响起,原来是24小时便利店。
那人买了一把伞,大雨天遮在黑黑的头上。
黑黑想,这人很多此一举啊,他俩身上都湿成这样了,打伞还有什么意义吗?
对方似乎能读懂他的心思,轻描淡写的调侃了句:“用你的卡刷的,不介意吧。”
黑黑将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迷迷糊糊眨了眨眼睫——
介意啊,介意你能退回去吗?
再后来,他就彻彻底底晕死了过去。
一夜大雨过后,天空格外清晰日光也比往常强烈,比黑黑意识更先醒来的是他的嗅觉。
他身处之处离厨房不远,老房子排油烟效果也不怎么好,一股炖鸡汤的味道窜到他鼻间。
还有断断续续的菜刀切割食物的声响,日常得令人心安。
没睁开眼的黑黑以为自己在做梦。
可下一秒,半清醒的他蹭的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因为动作太激烈,扯得前胸后背的伤一阵疼,这一疼,他可算是彻彻底底清醒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现在身处的是猫儿胡同的老宅,这个他数年没回过的、早就没人的家。
头顶上的空调呼呼的转着,室温刚刚好。
与疼痛一道儿向他袭来的,还有一种强烈的既视感。
好像这样的事他经历过。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味道,甚至连下一刻有人推开房间的门,手里端来冒着热气的鸡汤粥出现在他眼前这一幕,他都觉得似曾相识。
“昨晚……”
“昨晚——”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收了声,黑黑怔了怔,那人突然笑了:“昨晚你睡着了,我就擅自把你带回家。”
“……”黑黑将对方仔细的打量了一遍,这人打扮很奇怪,脸上戴着一张遮了半边脸的狐面,个子的话大概比他高半个头,再多的信息就看不出来了,“你知道我家?”
“知道。”他答得十分理所当然。
“你怎么有钥匙?”
“从你兜里取的,”这句话说得更理所当然了,他清楚自己放钥匙的习惯,“我问过你,你眨了眨眼,我就当你允许了。”
黑黑无语,他那会儿睡得正熟吧喂!他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能有比他更强词夺理还不要脸的人。
这会儿,他饿得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咽了口唾沫,抬了抬下巴:“那个,是给我吃的吧?”
对方毫不见外的坐在他身边:“嗯,刚煮好小心烫。”
说着,他竟没把碗递给黑黑,而是舀了一勺放在唇边吹了吹,黑黑看他的动作惊呆了,这人难道是要喂他?
不至于吧……
他觉得自己脑子不清醒想太多了,可下一刻,对方已经把勺子凑到他唇边,一脸照顾病患的理所当然。
黑黑没不要脸到直接就着他的手吃,有手有脚的他拒绝被喂食,抬起手将碗和勺子拿了过来:“我自己可以…”
“嗯。”那人也没再坚持,任他端过粥碗一口口的喝,看来真是饿坏了。
其实黑黑喝得这么急这么仓促,是因为热粥入口的滋味,让他想起昨夜合着雨水一道儿塞进他嘴里的手指,浓郁温暖又甜美的血腥味。
他觉得自己脑子有病,居然开始认认真真的惦念人血的滋味。
“诶,小兄弟,你认识我的吧?”三下两下喝完一碗热乎乎的粥,黑黑漫不经心开口问道。
“认识。”对方坦荡荡回应,似乎从不打算隐瞒什么。
黑黑点头,御灵界认识他的人不少,几乎可以这么说,是个圈里人都认识他,并且对他深恶痛绝。
就在不久前,他把许家现任家主、曾经他的好搭档许大小姐也得罪了,原因是对方的鬼侍欺负他弟弟,他直接把人鬼侍的魂线拔了送往生去了。
整个御灵界的人都认为,祁野不守规矩放浪不羁,是个令人恨得牙痒痒的存在。
只有黑黑自己晓得,什么恶名骂名脏水名,不过是自己不顾宗族势利圈内规矩,抢了一众世家大佬的生意饭碗,又毫不给脸的得罪了许多人。
放浪不羁惯了,不知不觉就落得千夫所指的骂名,很冤,但是无所谓。
唯一让他想不明白的,是宁骁居然骗了他,这一骗还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没想到弟弟口中所谓的毕业惊喜,是给他布了一个杀阵,让他深陷其中似砧板上的鱼肉,任御灵界早对他恨得牙痒痒的废物们宰割。
事实上,如果昨晚没有身边这个多管闲事的家伙,他早凉了。
“为什么救我?”不懂就问,黑黑很直接,甚至做好了和对方谈代价的心理准备。
对方笑了笑,明显在调侃他:“路过,顺手。”
黑黑:“……”信了你的邪。
那人敛了笑,突然认认真真道:“我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还好赶上了。”
黑黑怔了怔,狐疑:“为了我?”
“嗯。”
黑黑更疑惑了:“你真的知道我是谁?”
“嗯,祁野。”
黑黑望着他,沉默一瞬:“你多大?”
“虚岁十九。”那人老老实实作答。
黑黑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祁野。”
黑黑撇了撇嘴,突然笑了:“刚成年的小屁孩,叫哥。”
对方:“……”
黑黑:“你是哪家的孩子?”御灵界各大家孩子他几乎都知道,像这人这么厉害的,要见过他肯定有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