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远的笑容僵了僵。最近几个月,梁教授简直是口无遮拦到极致,他每次回去汇报工作前都得苦恼好一
阵,纠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该瞒,免得又将总统气晕过去。
“关于这点,新上任的旧区区长也考虑到了。他专门特制了一批脚环运送入界,还花钱在渡口搞了个脚环检测器。”施远用茶杯捂手,小心翼翼说,“符合准入标准的脚环,是专门为了应对抑制剂失效而设立的补救措施。如果Alpha的暴力或情/欲因子达到一定值,脚环就会释放电流,逼Alpha当场陷入昏厥。”
施远说完这句咽了口唾沫,佯装无事喝了口茶,等他搁下空空的茶杯,果真发现梁亦辞表情有一瞬间的裂痕。
不过也只是一瞬而已。
“这么厉害?”下一秒,梁亦辞就轻推开两条胳膊缠上来讨拥抱的Omega,用手腕蹭了蹭下颌线,似笑非笑道,“你这样一说,我倒想去会会那位胆大包天的区长——”
“看看他哪来的底气,把Alpha当畜生一样拴着。”梁亦辞冷笑道。
施远游说失败,反而还勾出梁教授对旧区的兴趣,这个结果是他始料未及的。
等喝完五杯茶,梁亦辞和那位黏人的Omega搂成一团,肢体语言写满了送客,嘴上也不怎么搭理施远了。没办法,施远只好尴尬提起公文包,迈过那一地不堪衣物,光速溜走。
走过两条街,他脸色渐沉。思及梁亦辞兴味盎然的眼神,他不由得嗤笑对方“身在福中不知福”,决定今天回去不再包庇梁教授,干脆把所有苦水全倒给上级听。
至于总统会如何做决断,本就不属于他关心的范畴。
施远离开十分钟后,原本暧昧缠绵的两人立马像同极磁铁一样弹开。
梁亦辞解开沾染上黏糊信息素的外套,蹙眉决定待会儿去冲个澡。而另一边,Omega毕恭毕敬坐在沙发边缘,脸上红晕退却,听候Alpha下一步指示。
“差不多了。再刺激下去,总统恐怕会生疑。”梁亦辞解开最后一颗纽扣,放下袖口淡淡道。
Omega轻声附和,表示自己已做好了万全准备。
梁亦辞满意颔首。他将外套随手扔进扫地机器人顶来的脏衣篓里,衬衣贴服出性感肌肉线条,缓声道:“那些人你寻得到便寻,寻不到就罢了。在那边好好生活,记得别露馅。”
相比面对巡视员的阴阳怪气,他此刻的语气浅淡得温和,但天生的敬畏感还是令Omega做出低眉顺眼的姿态,轻声说“好”。
“不过……有个人,你有空还是多留意。”梁亦辞并未注意对方,站起来向浴室走,中途却在一台老式收音机前驻足。
他五指虚合,抓起那台收音机,打开,调频,音响始终没传出声音。大约鼓捣了五分钟,他表情寡淡地将东西搁下。
Omega每隔几天就会瞧见一回这种场景,倒也见怪不怪。他暗地里揣测过,梁教授应当是小时候读多了童话,总认为会有一位漂亮的拇指姑娘,趁主人不在偷偷溜进屋,修好所有瘫痪的电器。
由于走神时间过长,梁亦辞转首奇怪瞥来,Omega赶紧正色说:“我记得他。”并将E026的外貌特征复述了一次。
“他很聪明。你撞见类似的人,尽量跟踪,别打草惊蛇。”梁亦辞脸色稍霁,顿了顿,第不知多少次强调,“去旧区后,Omega保护协会的人会发给你一个内部通讯器,你调成A频段,将那个人的落脚点位置发送过来,等我去了旧区就能听见消息。”
虽然每次梁亦辞提及E026时表情都挺一言难尽,实在瞧不出是有仇还是有情,但对E026的重视是肯定的。
“放心吧梁教授。不管怎么说,是您救了我。”Omega不敢懈怠,站起来向
那抹挺拔的背影微微躬身,正色保证,“就算进去后的Omega记忆会受到影响……我也会努力记住这个使命。”
*
旧区近段时间的喜事接连不断。
好转的源头,来自于区政府空降的那位新区长。
那位据传模样姣好的新区长,不声不响取代了当地权势更高的Beta,直接跃升为旧区最高掌权者。
民众最初对此议论纷纷,其中不乏许多饱含恶意的猜测。
比如,这位新区长其实是当年国家政府高级官员的床上宾客,曾深受宠爱。然而,再甜美的食物也会有腻味的那天,高管念及旧情,将新区长发配到这块贫瘠的土壤上掌权,作为分手礼物。
又比如,看似人畜无害的新区长,其实冷血得要命。自他上位后,以前那些叫得上名号的官员几乎全销声匿迹。曾有记者绞尽脑汁打听,发现他们居然都回家当起了房产商,更有甚者干脆研究起在旧区完全没普及的人工智能……总之,就是不愿意继续替区政府办事。
民众自然不信这些说辞,认定官员们是受到了新区长的威胁,为了保住性命无奈让位。
这不,过了没多久,跟新区长形影不离的几位伙伴全都在区政府内任了大大小小的官职。有人斗胆分析过,认为旧区即使消息闭塞,国家政府总是消息灵通,居然也会默认了这种事的发生,实在是有猫腻。
最初两月,旧区民众全都过得战战兢兢,生怕新区长哪天就把利益的魔爪伸向底层民众,妄图榨干他们的剩余价值。
结果灾难没降临,过了不到半月,在新任区长的推动下,新区居然与旧区签订了一系列平等条约,确保每年对旧区的物资援助和文化输入达到国际标准。这些协议得以顺利签订,据说是区长和Omega保护协会共同努力的结果。
民众因此哗然。在大多数人进入旧区前,Omega保护协会的势力虽说也不小,但最多只能在新区范围内与政府周旋,绝对没有办法将保护伞伸向旧区。
可能性有两点。要不然就是在短短几月内,Omega保护协会的发展势头迅猛,达到能够完全与政府抗衡的地步。要不然就是旧区内部,有人悄悄布下了玻璃护罩,温柔罩住了整片贫瘠土壤上每个不甘陨落的生命。
民众渐渐开始倾向于答案是后者。
喜讯统共有几点。
三个月前,研究院研发出产量倍增的粮食,紧接着,区政府又从新区引进了种稻田小机器人的专利技术,并以发放补贴的方式送至每家每户,保证了当地居民能够不为饱腹而焦头烂额。
两个月前,区政府完善了当地法律法规,打击了不少钻法律漏洞的野蛮人,保证每位Omega夜里即便不结伴同行,也不会受到Beta或某些Omega的欺压。
一个月前,新区长表示,他正在与国家政府谈判,只要大家愿意,就可以恢复所有人进入旧区前的记忆。随后,新区长通过网络,发布了投票询问民众的意见。
投票为期七天,最后,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选择了“斩断过去,不愿恢复记忆”的选项,谈判就此终结。
终于盛夏将至,伴随蝉鸣,旧区第一座全景玻璃花房举行了剪彩仪式。这标志着旧区的民众终于不再仅仅为了“生存”而活着,他们开始拥有享受生活的权利。
几个月前,旧区人民还过得朝不保夕,不敢奢望这块土地上会有绚烂且斥资巨大的建筑物拔地而起。短短半年后,阴霾尽散,万里晴空。
光线经过巨大玻璃房的折射,切割成希望的片段,美得极度荒唐。玻璃房中央圈起的花台里生有许多娇艳的朱顶红,据说是新区长从
新区讨来的真花种子,并亲手种植下去的。
无数Omega民众都从家里跑到街上,整条街被人挤得水泄不通,有位Beta小孩甚至骑在了Omega父亲肩头,伸长脖子不停张望。
漂亮的新鲜事自然吸引他们。但,能让众多体力不济的Omega从遥远的城南跑到城北,却是因为据说新区长会参加此次剪彩仪式。
由于新区长过分低调,民众仅在新闻上窥见过他削瘦却挺拔的背影,再从其他官员口中的描述里想象他的英姿,却没机会见到他的正脸。
据知情人士透露,新区长之所以愿意迈出大门,是因为出资修建玻璃花房的,是新区长某位在当地认识的Omega好朋友。
身着礼服的主持人宣布仪式开始。两侧的乐队开始演奏,无数礼花齐鸣,拥挤人潮激动欢呼起来,Beta小孩在父亲肩头哇哇拍掌。
终于,一道细瘦的身影拉长在地面。不多时,年轻的Omega区长被某位意气风发的Omega攀着肩,良匠雕琢过的脸庞裹挟无奈,映入众人眼帘。
第24章
楚悕面向一望无际的人潮,手指蜷曲,第一反应就是向后撤退。
“别反悔啊,区长。”左麒早有预感,硬是揽着他走到视线聚焦的位置,接受民众热忱的朝拜。
暴露在光下的两张脸都俊逸非凡,从骨子里渗出独属于Omega的魅力。区别在于,其中一个人温柔内敛,另一个人肆意明艳。
区长的性格众人早有耳闻,他们不约而同将视线投向右边那位Omega。
事已至此,逃是逃不掉的,好在楚悕最擅长的就是故作冷静。
左麟在他肩头捏了两下,便潇洒放下胳膊,退至半步外。楚悕呼了口气,整正衣襟,掸净袖口,向阳光下那一排排乱颤的花枝微微颔首。
随后他顶着一张精致的脸,撤去拘谨,轻轻打了声招呼。
假装听不见前排民众对他相貌的感慨,楚悕薄白眼皮微敛,姿态优雅接过话筒。
他连开场白都没说,语速快得活像有疯狗在身后追他,三下五除二念完文书部门早准备好的稿件,甩下结束语就准备开溜。
“诶,等等。”结果,候在不远处的左麟又将他拦住了。
“咱们区长有些害羞……”左麟胳膊绕过他,略施技巧抢走话筒,桎梏住他肩膀耀眼笑道,“机会难得,不如大家一块儿拍个照,到时候挂新闻首页去。”
闻风而来的记者“咔嚓咔嚓”得更加积极。
“——标题我都想好了。”左麟狡黠眨眼,“就叫‘新区长参加玻璃花房剪彩仪式,并慰问旧区群众’。”
确保过场内安全,人潮霎时涌上,差点将手牵手形成保护带的Beta保安挤得七零八落。
好在左麟早有准备,正色高声提醒:如果现场太混乱,考虑到群众安全,区长会立即撤离。
旧区的人因为经历相似、同病相怜,又都触发过应激系统,导致体内负面情绪都呈惰性,所以相处起来大多数时间都温和友善。
原本伸手推搡的Omega和Beta们面面相觑,最终主动排起长队,百人一组上前,姿势各异拍起照片。
伴随玻璃折射出的光线,楚悕宛如一块靓丽的打卡背景板,被强行推至前排。他埋头时脸上冷得快要掉冰碴,但等摄像师倒数时,他抬起脑袋,笑得格外温和释然。
楚悕眉眼精致,漆黑瞳仁间有星光在流转,薄唇微微勾勒出温和弧度,挺拔身姿遮掩住他削瘦骨形,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不输Beta的气度。
有幸站在第一排的人都涨红了脸,想要离得更近又被气度震慑得不敢贸然上前,结果还没纠结完,摄像师就宣布换下一批。
那些人只好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工作人员,小声咨询多少钱可以拿到照片。
楚悕耳朵很灵,他原本打算回去想办法将照片销毁,就对外宣布相机储存功能出现故障。结果,当第三十七个人激动的询问被他听见时,他轻轻叹了口气。
楚悕不可能真拿照片卖钱,只好拿过话筒,表示回去后会将原图发至官方社交平台上,需要的人可以自行保存。
他的不情愿即将化作实体飞出来,面上却还是一派随和温淡,迟钝的民众连声感谢着,害得他既郁结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好抿紧薄唇红透耳根。
左麟离得近所以注意到了这点,憋笑憋得浑身都在抖。
而另一边,早早拒绝了合影要求的四人,正躲在人潮最外围的汽车上窃窃私语。
“他这是玩哪一出?”丹遥按开车窗,抻长脖子问,“小11前段时间拒绝了他的合影要求,所以耿耿于怀,就留着今天赶鸭子上架?”
“很有可能。”崔勉探头探脑观察一阵,确认现场秩序井然,这才放心下来,“而且我听说,他似乎打算将合影照挂在花房布景板上,当做宣传噱头。”
“奸商。”丹遥冷笑,“我就说那家伙不安好心!”
“无奸不商。”崔勉倒是不太介意,平静分析道,“到时候媒体将通稿发出来,又算是对玻璃花房的一次大规模宣传。旧区的景区匮乏,这里不久后恐怕会成为打卡圣地。”
“……如果我们有这种商业头脑就好了。”芈姝拧开用了一半的口红,又凄惨旋了回去,插话道,“也不至于领着死工资,穷困潦倒成这样。”
“其实也还好吧。”夜坷“噼里啪啦”玩着游戏机,慢吞吞接口,“至少新款游戏盘我都买得起。”
“那是因为你把饭钱全拿来买游戏了!”芈姝忍不住戳了戳他脑袋,夜坷东摇西摆躲过,得意洋洋吹了声口哨。
她收回手,气道:“怪不得长不高!”
“你们觉不觉得,左麟对小悕太热情了些?”崔勉眯着眼睛,压低嗓音问,“大半年过去,我还是愿意相信他没有恶意。但……最近和小悕的肢体接触未免太多了吧?”
隔着人潮缝隙,四人齐刷刷望去。
只见始终揽着楚悕肩膀的左麟变本加厉,一度打算做出脸贴脸的亲密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