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功名,轰轰烈烈,举世皆知。
他的爱情,同这茫茫白雪中生出的一片姹紫嫣红的梅林,静存于世。
他们的悲欢离合,藏于雪山深处,无闻无谓,被时光掩埋,被白雪深葬。
寂宁走在雪地里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掏出子归木,难以察觉地叹了口气。
子归木隐隐发出红色的光,寂宁知道,它这是生自己气了。平时它温顺不已,入眠时还会乖乖地躲在他的怀里,向外散发阵阵暖意。虽然他并不在意寒冷,但是他觉得,那种感觉也不算差。
仿佛,有人在陪着自己一般,也算是个会博主人喜爱的灵物。
寂宁觉得有几分好笑,但还是悠悠开口道:“我以后都不会把你赠出去了。你就好好待在我身边,听话些,不要伤及他人,可好?”
“小东西,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才是真正的结局哈~he保证!he!
☆、番外
寂宁察觉到雪山的结界被人打破,有不速之客自来苍暮时,已是百年之后了。
自顾宴祈与南懿离去后,他便整日郁郁寡欢,不知同谁一起倾诉内心的一些诡异的想法。甘佴独自一人去了九重天,向寂宁发了请柬,邀他去继任大典。寂宁也直摇头,说,并不乐意。
甘佴比之前更为成熟了不少,他深知寂宁的性情,只好一笑置之,不再强求,并恭恭敬敬地拜谢了寂宁。
好歹也曾是主仆一场。
很长一段时间,苍暮山也不曾来过客人。而寂宁则终日握着那块奇怪的木头,兀自出神,不是在梅心亭,就是在梅心亭以外的所有地方。他也不想被人叨扰,便在这苍暮山的处处都设了结界。百年来,想上山的凡人,数不胜数,但能上山的凡人,从来没有。
而今日,这结界,破天荒地被打破了。
寂宁斜斜地躺在梅心亭中的长椅上,一双上挑的凤眼微微眯着,紧盯来人。
“寂宁,许久不见。”白原伸手拍了拍大氅上的雪屑,同寂宁温声打招呼道。
白原此番身着神官常服,也未携带长|枪战戟,定然不是在战场上归来,更不可能是唤他去帮他击敌。他也暂时没那个闲心,与莫鎏谷等人一战后,总觉得,这次他错过了什么东西。至于是什么,他自己也不记得了。但是每次一握住剑,脑中就像是坍塌了一般,轰隆隆的各种声音就像幽灵,在他脑中充斥游荡。
“嗯。”寂宁从长椅上慢慢起身坐起,“你怎么来了。”
白原走到寂宁跟前,朝寂宁望的方向望去,也没见到别的东西,只是一棵梅树的几株梅枝堪堪出落,朝亭内曲折蜿蜒一番,攀上了亭顶。
见寂宁口头上说着自己,但眼神丝毫没往这边看过来,白原故意咳了几声,“这么长时间不见,在寂宁上神看来,我竟然还敌不上两支梅。”白原双手环胸,故意道。
寂宁哑然失笑。
“这梅,总是让我想起一个人。”
白原笑道:“何人?”
“梦中人。”寂宁起身,坐到了白玉案台前,白原也走到对面坐下,“罢了,我最近的梦,实在离奇。”
“可否详谈?”
“没必要。”寂宁语气倏地变冷,随后话锋一转,“找我何事?”
“也并非什么大事。只是见你一人在雪山,又拒绝了所有人的来访,我担心你,便来瞧瞧。”
“没能力上山,自然没资格上山。”
白原一顿,随后语重心长道:“你在这雪山上,一个人孤苦无依的,到底有什么好?怎么不随我一同去九重天,起码也有人照应,多好。”
寂宁终于把目光定在白原的脸上,回道:“白原,你明知你无法强求我的。”
“既然我在苍暮山独居了如此之久,便也不会再想着去叨扰别人。白原上神还是省了这份心吧。”
“这怎么是叨……”
“上神可还有别的事?”
白原见他神色素然地下了逐客令,也不再执意相劝,只好说起了正事:“子归木是否在你这里?”
寂宁从袖口拿出子归木来,放置手心,递到白原面前:“这个?”
“不错。”
“它怎么了?”
“你可还记得它从何而来?”白原试探道。
“魔界四殿下起叛心,率鬼兵攻进天门,我同他们厮杀多时,后旧伤复发于战场昏倒。说起这个,倒还要感激你救我一命。后这子归木便出现在我身侧了,我还以为是你赠我的。”
“莫非不是?”
白原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道:“子归木是羲和上神的血幻化而成,至烈至阳,而你又是阴寒体质,它同你能相安无事,我也算放了心。”
“不过还是得提醒你一声,这物极灵,你得好生看管 ,否则指不定伤了他人。此物本应当是放在茗囿宫镇守,然而你又不情愿,这木头也极其凶邪,总之你且保重。”
“凶邪?我怎么看不出来?”
别人不知道,可白原心知肚明,毕竟这小玩意儿,可是害得一宫宫主顾宴祈离奇仙逝的罪魁祸首,这谁敢碰?就算是他白原,也不敢轻易妄为啊。
不过寂宁并不知晓这些。
寂宁捧着子归木,左右端详,上下仔细瞧了个遍,也没见这东西有什么可伤人之处。不过一块手心大的稍微奇怪了点的木头,中间偶尔会泛着星星点点的红光罢了。
“……呃,其实呢,他其实呃……不是说可以拿来当武器,而是,谁也不知道他会怎么伤人。”白原见寂宁一脸茫然,只好勉为其难地解释了一番,可越解释,寂宁便越觉得离谱。
寂宁抬头:“?”
“呃,总之切记不要让它离开你的身边。”
所以他当初为何要听顾宴祈的,将寂宁的记忆消除啊?谢随晔为了救寂宁自愿与长宁剑合二为一,等他赶到时,寂宁昏倒在血泊之中。虽说失去爱人确实令人无比伤痛,但就寂宁这般淡漠如斯的人,按道理来说,不是这般受不起儿女情长方面的打击之人啊!
寂宁还是苏载玉的时候,他的确同情寂宁的遭遇,九天战神偏偏拥有一副悲悯世人的心,顾宴祈说拜托他照顾,结果寂宁自己也天资聪颖,又勤奋上进,破敌战术和仙术上颇有自己的见解,他便愈发欣赏寂宁的人格和脾性。
世事无常,他从未想过寂宁会喜爱上一个男子。
有段时日,寂宁内心似乎饱受煎熬和痛苦,问他何事他也闭口不谈,只是什么都藏在心底。
一次,似乎是在天宫的百花宴上,他问他:“上神,若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同一个错误,是不是意味着,还会有第五次第六次,入了业障,再也无法戒除?”
他当时想当然,以为寂宁在同他探讨仙术,所以当时的回答是:“既然是你都会犯的错误,那必定是难题。若是我的话,便会从根源之处下手,另辟蹊径,斩断犯错的后路。”
寂宁沉默了许久,最后道:“明白了。”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寂宁的业障,竟然是谢随晔,那个初次见面便对他充满敌意锋芒毕露的少年。
想来也只有长叹一声,有情人若是能终成眷属,该多好。管他前世纷怨恩扰,难道不是当下才是最值得珍惜的吗?寂宁是铁了心在这雪山待上千年万年了,除了谢随晔,又还有谁,能陪在他身边呢?
“寂宁,我……”
“……嗯?”寂宁见白原神情激动地忽然站起了身,还以为他有什么大事要说。
“我,我先告辞了。”白原方才脑门一热,差点就直接告诉了寂宁,子归木其实是谢随晔。直到对上那双黯然寂静的墨蓝瞳眸,这才稍稍冷静了下来。
“你好好保重。”白原走之前,撂下了最后一句话。
·
又过了百年。
神兽丹獲破了百年前的封印,在蔺州大肆妄为,白原以及众仙无可奈何,最后是天帝想起了几百年前封印丹獲的寂宁之徒,重日上神。白原心有愧疚,不敢面对寂宁,便只好派了座下弟子去求见。寂宁协他降服丹獲后,问他丹獲怎么知道他的名字,他一时也答不上来,因为当年降服丹獲乃是与谢随晔一同,消除了谢随晔,便也消除了与之有关的一切,所以丹獲认得寂宁,确实惹人生出疑心。
寂宁找他问了许久,简直阴魂不散,平日去一趟苍暮山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现在为了这点小事,简直可谓是死缠烂打,宫门口,军营中,甚至战场上,处处都有一抹月白,白原简直到了看见白色就想溜之大吉的地步!
夜晚,白原坐在军营中,无奈扶额,痛定思痛,决定默默地搞事。
·
“只要我完成这件事,你就愿意告诉我缘由对吗?”寂宁从苍暮山遥遥赶来,一路逆风而行,不曾停止。在军营中,各天将众目睽睽之下,不卑不亢同白原对峙。
“不错。不过,你得把子归木留下。”白原端坐高台,朗声道,“还得留下你身上一个东西,不然我怕这东西会发疯。”
寂宁一语不发,迅疾地将发冠取下,刹那三千青丝飞扬如瀑。接着随手捻来一把剪子,不动声色地剪去一束发端末梢的头发,大约两寸之长,随即将这束头发同子归木一起放置在一个深褐色的木匣中,盖封。最后呈给白原。
“可否?”寂宁问道。
“可以。你去吧。那个……”
白原本来还想对寂宁叮嘱一番,但是寂宁没有理会。他二话不说,转身打开军营大门,径直离开了。
谁也不知道此刻白原的脑门上已经冒出了冷汗,苍天啊,一定要让寂宁平安无恙啊!不然下一个被弄死的死的可就是他了!
此番战役,是为镇压大荒蛮夷的一群妖族。这些妖久居蛮夷,几经变异,煞气甚重,力大无穷,而且面目全非,已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有牛头马面者 ,有九头蛇者,放妖族来说这还算正常,但有鱼头马身,狐头蛇尾者,总之便是一副空有力气却无智慧的野蛮妖族。
本来,这些蛮夷的妖怪活得好好的,可不知哪天突然来了一个有着食人花头和人的身躯的怪物,这怪逐渐开始有了人的思想,抱着满腔怨气,开始煽动蛮夷的妖怪,后来很多妖怪在他的带领下走火入魔,纷纷变异。身为主心骨的食人花怪便开始运筹帷幄,精心布阵,只为冲破蛮夷,侵占人界。
原本对付这群蛮夷妖族,不需废太多力气。可毕竟几百万的小妖,要想全部剿杀,在数量上就是一个难题。
后来,白原想出了一个计策,将那首领食人花怪引入深谷中,派大量天兵在谷崖边埋伏,只要全部聚集到谷底,立马射箭围剿,杀他个片甲不留。
“为何一定要赶尽杀绝?”寂宁也曾问过白原。
“因为这群妖都是变异了的没脑子的怪物,若是放走一个,整个蛮夷将又会不得安生。”
寂宁便没有再多言。
可总感觉哪里不对劲,这件事,他好像经历过似的。
有可能吧,这么多年来,他经历的战役还少吗?可能就是淡忘了吧。
·
终于将这群没脑子的怪物尽数引入谷底时,已是一天之后了。
这群没脑子的怪物见人便撕咬,面目狰狞恶心。万千妖物从悬崖边上纷纷跳下来,甚至滚下来,像是巨型泥石流一般,轰隆隆地一拥而至,不留一丝缝隙,将整个谷底都填补得满满当当。前一个还没滚完,后一个便压着前一个的身躯滚了下去。“吼吼吼”的嘶吼声在谷底回荡,经久不绝,震得寂宁双耳有些许不适。如此,寂宁只好幻化出几百个分|身来,去吸引这群怪尽量往谷的中心部位移动,好集聚得尽量更为密集。
但是,集聚到一团之后,分|身也全部被那群怪所压制住了。那是寂宁真气的一部分,若是收不回来,便也无法使用比较高等的法术,真身只能隐去身形。但若是这样,崖边的弓箭手,自然也看不到谷底的寂宁,便极其容易误伤。
所以,寂宁不仅耗损真气,更要在如此险境中,逃脱漫天的箭雨。
寂宁捂住胸口,踩着不知是一个虎头还是狼头的怪,心里默念道:“白原怎么还不放剑?”
此刻,崖边。
“等会等会,你确定那木头不见了?”是白原。
“下官万分确定!”一个仙官唯唯诺诺应着白原。
“要是出了岔子,我拿你脑袋是问!”
“这……”仙官还未说完,只听白原便大手一挥,大喝一声:“诸位将士听令——”
弓箭手纷纷拉起了弓。
“放箭——!!!”
顿时,万千箭头燃火的箭雨从四面八方直落而下,像是下起了一场烈火雨。与此同时,谷中最初的嘶吼声逐渐变成了凄异的尖叫声,冒出滚滚又黑又浓的烟雾,哀久不绝。
已经有怪物想要往崖上爬,又被一弓箭射了下去。
寂宁隐去身形,靠着崖壁藏着。可是,由于损耗真气太多,终究还是现了形。这一瞬间,那些没被射中的怪,张着血盆大口便要扑过来吞食。
崖上的白原也看见了这一情状,一下子急到慌了神,差点就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幸得方才那位仙官拉住了衣袖:“上神切莫冲动!您瞧!”
白原收住差点滑下去的脚,朝仙官所指的方向望去——
在谷底的那端,一红衣男子身骑白马,踏着堆积如山的尸骸,踩着雄雄燃起的九重业火,朝寂宁疾奔而来。所经之处,不留生物,皆化为灰烬,同烟雾徐徐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