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槿君似乎有了丝丝意识,顿了片刻,瞬间更为剧烈地挣扎起来,反手一握,指甲狠狠地陷入温澈手心的皮肉里,顿时血流如注。
温澈却似乎感知不到丝毫疼痛:“槿君,对不起,原谅我。”
突然,床上之人发出痛苦的一声长啸,从方槿君的身体里生生地抽离出一个红色形状的模糊人影,飞速逃离,谢随晔与寂宁没有多想便追了出去。
留下床上那破败枯落的白骨,握住温澈的手也变成了森森的手骨,可是温澈没有放开,反倒握得更紧。
温萦与月落也跪在床前,泣不成声。
很久之后,温澈才发现,自己手上被抓伤的地方,好似一滴形状不规则的泪。
也像木槿的一片花瓣,悠悠飘落在手心正中央的位置,最温柔的地方。
恰似当年桥头一遇,雨下得正好,她回眸对她一笑,他疑惑她是谁家小姐的同时,便在心底暗暗认定了她。
如此,便一生过去了。
☆、夙愿
谢随晔和寂宁一路追着那女鬼,到了一片幽深的松林中。
林中漆黑无比,寂静得诡异,似乎下一秒从任何一个角落都会窜出魑魅魍魉来。
“你当心些。我方才与之交手,此女鬼并不简单,极其狡诈,招数狠辣无比。”寂宁嘱咐谢随晔道。
“放心,我不会在没找到解药之前就死的。我还没有娶到寂宁上神呢,怎么甘心带着遗憾而死呢?”
寂宁与他御剑并行,面上发烫:“……又来。”
“嗯?寂宁上神不喜欢听吗?”
寂宁垂眸不语。
“那我再说一些。寂宁,你说,我们都已经这样了,天作之合两情相悦……不为过吧?”
寂宁脸有些发烫,本不想回应他这些轻浮话语,但着实被他下一句话惊了一惊。
“不然,我们成亲吧?”
“……先救你。”寂宁无视他,一个人御剑飞行地更快了,远远地将谢随晔甩在后面。
“真可爱。”谢随晔轻笑一声,迅速跟上寂宁。
只是令他们没想到的是,那女鬼居然自己停了下来,长身一转,抬头望着御剑的二人。两人皆是一顿,随即下地与之对峙。
寂宁拉了一下谢随晔的手:“小心。”
“有你在。我不会出事。”
继而便对那女鬼说道:“你是何人?万魂绝的解药在何处?”
女鬼笑得昳丽魅艳,比雪都要苍白的面容映衬着那双血瞳,极其妖娆,一双血淋淋的手朝谢随晔以迅疾之势伸过去,如蔻丹的指甲又长又细,差点就要刺进谢随晔的双眼。然而被谢随晔堪堪躲避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你们都会死……”女鬼声音尖细,带着一丝玩味与轻狂,幽幽地在森林中回荡。
谢随晔也变了脸色,轻蔑道:“一只鬼,也好意思和跟我说死?”
“我死不死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一定会活着,”谢随晔指向身侧的寂宁,“我也知道,你如果不交出解药……”谢随晔长剑一挥,径直指向那女鬼,“今日你便会在此地魂飞魄散,当初你盗的这把剑,夺了你的命,也真是天道好轮回。”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鬼熟视无睹,反而发出一连串更猖狂的笑声。
“解药在何处?”寂宁不愿再与她多言,上前一步,拔剑出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女鬼依然长笑不止,“反正都会死……迟早会死……”笑着笑着,眼中流出了一道细细的血泪。
谢随晔没有再同此疯癫的女鬼多言,持剑刺了过去,那女鬼同他相斗,女鬼招招致命,的确比谢随晔想的更要狠戾。寂宁持着霜凛剑,本可以一击即中,然而那女鬼身前突然凭空显现一个黑色烟雾的形状,那烟雾中逐渐幻化出一个人的模样来。
寂宁情急之下猛然收剑。
“是你?”寂宁诧异道。
“重日上神,好久不见啊。”莫鎏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谢随晔见到莫鎏谷,更是气得咬牙切齿:“怎么?堂堂鬼族四殿下,还亲自前来护着一个作恶多端的无名女鬼?”
“舍妹顽劣,倒还请二位上神多多担待。”莫鎏谷作揖行礼道,眼眸一抬,说是担待,眼中倒是一点歉意都没有。
“你妹妹?”
谢随晔强惹怒气,道:“既然是你妹妹,那你这个做哥哥的,也应当有万魂绝的解药吧?”
那女鬼见来人是莫鎏谷,便也不再笑,乖乖地躲到了莫鎏谷的后面,怯怯道:“哥哥。”
“别怕。”莫鎏谷回头道。
“我不管你们兄妹情深,今日要是不留下解药,谁都别想走。”
莫鎏谷侧目一看,脖颈处不知何时却多了一个在日光下凛凛寒光的物什。
是霜凛剑的剑刃。
只听寂宁幽幽的清冷之音在耳边响起,道:“温家与你,与令妹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害温澈的妻子和孙儿?你若如此偏袒你妹妹,纵使你是鬼界的皇子,也休怪我不留情面。”
“寂宁上神切莫动怒,你有恩于我兄妹二人,我自当涌泉相报。只是并非我不想交出解药,而是我真的没有。况且……”
“况且寂宁上神,你的爱徒并未中毒,已经无碍了。”
谢随晔微微震惊了片刻,忙掀开自己的衣袖,发现手腕手臂上那些乌青色已经消失,聚集在一起像密集的细虫一般的凸起之处也已经褪得光滑如初。
“重日上神有所不知,您的体质本就特殊,特别是您身上的血,能融千年寒冰,解世间百毒。或许,这万魂绝,在你体内消融了也不一定。”
寂宁见状,才缓缓放下霜凛。
“那她又为何要盗我的剑?”谢随晔放下衣袖,质问道。
莫鎏谷将莫霓辛护在怀里,邪邪一笑,道:“这,你就要问寂宁上神了。”
说罢,一阵阴风刮过,黑雾原地迅疾而升,刹那挡住二人身影,待散去后,莫鎏谷和莫霓辛便没有了踪影。
谢随晔本想继续追上他们问一个明白,刚想念诀,寂宁却拦住了他。
“走吧,先回去。”
谢随晔却暗暗攥紧了长宁剑,却什么没说,跟着寂宁御剑回了温府。
跟温家的人解释清楚来龙去脉之后,安抚温澈之后,两人便回了苍暮山。
“师父,你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莫鎏谷说的最后那句话吗?”两人在大殿中,相对而立。
久违的称呼,让寂宁恍惚了片刻。
他想起那个在梅林中持剑练功的白衣少年,削下一枝梅枝,用剑递到他面前时,他面容上的粲然笑容,令他微微眩晕。
“师父,送你的花。”那时,少年眉目清朗,朝气胜日。那梅花也极度热烈,递到他面前时,他鼻尖萦绕着阵阵淡雅的芬芳。
寂宁沉默良久,最后才选择坦白道:“是我,让他们去盗的剑。”
谢随晔却慢慢露出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来,不仅古怪,还很难看。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为什么呢?”
“因为,你在我身边,是真的会死。”
谢随晔不慌不忙,慢慢走近寂宁,笑道:“师父以为,你刺我一剑赶我下山,那就不算死吗?”
“若不是顾宴祈救了我,此刻,我怕是已经转世了吧?”
寂宁回道:“你信我吗?”
“我不知你为何,但是,我只知,你会遭受……比死更大的劫难。如果再继续和我在一起。”
“又是那可笑的天命和星轨吗?”
谢随晔道:“离开你才是我最大的劫难。寂宁,你不知道你对我而言是什么。相比死,我更害怕的是,你与我形同陌路。”
“我在茗囿宫的那几十年,每每入睡之际,我都会反复思量,为何你对我这么绝情。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个,师父,你让我情何以堪?”
“所以,你便找了莫鎏谷,让他想办法盗了长宁剑,你便可以以此为借口驱赶我?然后让他折磨我,让我痛到对你彻底死心?”谢随晔从未想过,寂宁为了彻底推开他,不惜以他的生命做代价。
“是。”寂宁咬住双唇,点了点头。
“我以为,你说的推开,仅仅是利用长宁剑丢失,来将我赶走。可我从未想过,连丢剑,都是……都是你给我布的局。”
他回想起那日的破阵,千万只鬼朝他一拥而上,蚀骨之痛自是不必多言。想起那日的熊熊业火,将他整个人烧得皮开肉绽,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痛到最后几欲自尽。
当然,最致命的,还是穿透胸膛毫不留情的那一剑。
“后来,我思索了很久,”寂宁转过身去,不敢再看谢随晔,朝殿门口走了几步,“如果你真的出事,我不会独活。倒不如与你一起度过剩余的年岁,不再互相折磨伤害。若真有劫,我也与你一起渡。”
那日在瀑布前,寂宁没有回答他,现在算是一个正式的回应了。
“寂宁……”谢随晔唤他。
寂宁没应,继而道:“莫霓辛在一次鬼界的内斗中受了重伤,是我用嗜血阵救了她。但她之后仿若变了一个人,神志受损,极其孤僻厌世。除了她哥哥,其他人在她眼里都是罪不可赦,甚至会无缘无故要了别人的命。下毒一事,再追究一个疯鬼的责任,没有什么益处,这也是我不去让你去追的原因。”
“如果你不能释怀,也罢,终归是我错了。”寂宁说着,便要走出殿外去。外面原本是日光灼灼,此刻却又已经大雪漫天。阵阵寒风凛冽,吹进殿内,掀起两人的衣袍和发丝。一白一红,一前一后,长衣飞扬。
寂宁没有听见谢随晔的回应,本想大步离开,可不曾想到谢随晔居然突然从后面搂住自己。局促不安的呼吸声,声声入耳,寂宁感受得到那人靠在自己肩上不安的鼻息,一双修长的手在他的腰边际死死紧扣,不让他离开。随之,慢慢牵过寂宁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一秒,两秒,三秒。
皆是沉寂。
随后,谢随晔微微偏头,在寂宁的右脸上,轻轻啄了一下。
“师父,与我成亲,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还没有完结!
第三卷正式结束~
后面开始揭晓一些过往和谜团了,谢谢大家支持!
☆、囚笼
之后,二人回了温家,虽说温澈后悔莫及,然而方槿君的离世已成定局,再追悔也无济于事。而鬼界那边,谢随晔则去鬼界找莫鎏谷打斗了一番,莫鎏谷惨淡败北,被打得连连求饶,谢随晔这才发泄完一腔怒气。要不是不想闹到鬼王眼前,引起神鬼之间的矛盾,他可能会用长宁剑把整个鬼界掀翻。
而寂宁在谢随晔提出成亲后,回苍暮山静思了三日,三日之后才告知谢随晔答案。
谢随晔知晓寂宁不喜铺张喧嚣,然而他却恨不得六界之人都知晓寂宁是他的仙侣,寂宁与他,百年才修得圆满,没有一个像样的喜宴实在说不过去。两人还为此争论了多时,每次都是说着说着,寂宁便被谢随晔堵住了唇,在雪神的高座上吻得神魂颠倒,二人唇|齿|交|缠,谢随晔肆意妄为地夺取着寂宁的呼吸。最后寂宁拗不过他,便也只好随他胡乱弄一番了。
之后,寂宁在云斐阁看书,处理繁事之时,谢随晔则把茗囿宫大大小小的事务交给则欢,自己与顾宴祈去商讨成亲事宜。
准确地说,他是被顾宴祈拉去羽啻宫筹划喜宴的。
不过,他确实有问题想要问顾宴祈,因为自从温家回来之后,寂宁似乎时常做噩梦,大半夜冷汗漓漓,问他看见了什么,寂宁也闭口不说,只是一直说:“无碍。”他也问过甘佴,甘佴也是摇头,茫然无措。谢随晔没办法,心急之时便只会急病乱投医给寂宁输灵力,然而并没有任何起效。
顾宴祈说,天蘅神君下凡有要事,而他对这方面的法术也只是浅尝辄止,故束手无策。最后,谢随晔想起每次寂宁受伤都是去了幽冥界,而且是由南懿亲手诊治,没有多想便即刻去了幽冥。得知南懿正在幽冥窟地牢内后,便起身赶去了。
地牢内,处处都是黑色的雾气,以及随处可见的骸骨。似乎是为了应景,还从四面八方传来受刑的凄厉尖叫。谢随晔看着看着,总觉得有些头痛。
很痛,无数碎片在割裂他的记忆。但在地牢的厅堂内见到南懿,谢随晔只得强装镇定。
南懿依旧一袭黑羽裹身长裙,头戴玄黑的冥王发冠,身姿窈窕,明艳动人。
她指了指旁座:“重日上神您随意。”
谢随晔领了她的意,便在一侧的骨座上落座了。
“不过,本宫还是很好奇,幽冥窟是刮了什么风,竟然把重日上神刮来了?”
谢随晔听出了南懿话中的讽刺之意,但并没有太在意:“南懿姐姐,我来此,有一事相求。”
“何事?”
谢随晔急忙道:“南懿姐姐,寂宁他最近时常做噩梦……他也不告诉我看见了何事……您可知,是何缘故?”
南懿悠悠地扫了他一眼,她端坐在死人骨铸就的高座上。旁边还有两个小鬼不时在身侧挥着羽扇,但是谢随晔已经感到了阵阵凉意。
“别一口一个姐姐地叫,我可担待不起您这一声姐姐,重日上神,自重啊。”南懿对待谢随晔的态度,跟之前有千差万别,仿若两人。
谢随晔迟疑了片刻,再抬头,眼中已然是一片清明:“姐姐可是在怨,因我的缘故寂宁跳入炎岐谷救我,从而受了重伤?”顿了顿,又道:“可是那时如果我不去拾剑,他便会恨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