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欢又打量他片刻,这才移开了视线,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淡淡道:“那就好。”
说罢,直接一转身跃了下去,易雪逢这才发现, 这个房间的窗户正对着后院的一个小池塘。
蛮荒已经入夏,小池塘水面上飘着青翠的荷叶, 相欢坐在池边的石头上, 长长的鱼尾浸在水中,幽幽发着微弱的蓝光。
有蜻蜓缓缓飞落,相欢微微抬着头,伸出雪白如珍珠的手让蜻蜓落在他手指上。
这副场景美得如同一幅画, 易雪逢怔然看着,突然道:“相欢?”
蜻蜓一惊,连忙飞走了,相欢收回手看着他,眸子里闪过一丝疑问。
易雪逢手搭在窗棂上,盯着他看了半晌才道:“当年我死后,你为什么没有离开蛮荒?”
相欢:“离开蛮荒,去哪?”
易雪逢道:“天大地大,总有你能去的地方。”
相欢看了看自己的手,轻声道:“天大地大?那么大的天地,有你吗?”
易雪逢愣了一下,才道:“鲛人寿命天长地久永无尽头,我迟早有一日会死在你前面,这是……”
他还没说完,相欢一甩尾巴,直接将一捧水泼到了他脸上。
易雪逢连忙伸手去挡。
鲛人冷漠看着他:“你什么时候学着宁虞一样不会说人话了?”
易雪逢抹去脸上的水,皱着眉看着他。
相欢正要嘲讽他几句,眸光不知道扫到了什么,眼中闪现一抹嫌弃之色,直接从水中撩出一捧水,用灵力将水化为水箭,直接朝着天空呼啸射去。
只听到几声闷响,几片纸碎片飘飘然从空中落下。
易雪逢疑惑地看了看:“什么东西?”
相欢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没什么。”
在他身后的地面上,一只只破碎的纸鹤化为纸碎片落在地上,被那棵合欢树挡着没让易雪逢瞧见——那些全是宁虞放过来的传信纸鹤。
易雪逢很好哄,“哦”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打算出门一趟。
相欢微微仰着头,十分不耐烦地将用水箭往天上铺天盖地似的纸鹤上射,恨不得这些箭全都射在宁虞身上。
他眼神也不动,冷淡道:“去哪里?”
易雪逢道:“我去查牧雪深。”
相欢道:“不必你去,切云已经带着螣蛇他们去了,你现在初来蛮荒到处乱查很容易打草惊蛇。”
易雪逢披外袍的动作一顿,又道:“那我出去逛逛,蛮荒似乎变了个大样,我看看就回来。”
相欢似笑非笑道:“真的不是去见宁虞?”
易雪逢系衣襟的手一抖,低眸道:“不是,你想多了。”
相欢似乎冷笑了一声,抬手一挥,院中的房门似乎被打开,接着夜芳草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瞧见房中的易雪逢这才像是他乡遇故知似的连忙迎上去。
“小仙君!”
鲛人道:“让这只蝼蚁陪你去。”
易雪逢:“……”
易雪逢看着那只巨大的蝼蚁朝自己跑过来,唇角抽了抽,不情不愿地带着他出去了。
大概是听见了宁虞那句“道侣”,现在夜芳草怎么看易雪逢怎么觉得奇怪,他原本想要问问易雪逢,但是又怕是宁虞胁迫他,提起这种伤心事易雪逢会觉得难堪,只好将满腹疑惑给强行忍住了。
蛮荒瞧着和三界其他地方差不多,除了大街小巷全是浑身魔息长相奇特的魔修外,几乎没什么分别。
易雪逢越走越觉得心情复杂,一时间不知道该羞愧自己当年没本事,还是该感慨生不逢时。
他这番魂不守舍的神色在夜芳草看来,便是小仙君为剑尊胁迫所扰,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可怜模样,他顿时有些心疼,凑上前小声道:“小仙君,你没事吧?”
易雪逢回过神来,疑惑看着他:“没事啊,何出此言?”
夜芳草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看自己受了委屈的傻儿子,全是疼惜:“若是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和我说,我……”
易雪逢歪头:“啊?”
夜芳草一狠心咬咬牙,像是把自己这条命给押上了似的:“我可以带你回家!”
易雪逢更不知这句话从何而来了,只好含糊道:“啊,好。”
蛮荒中这些年道修已多了许多,就算易雪逢和夜芳草两个道修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也没多少人诧异,反而有人因为夜芳草的光头而捂着嘴指指点点。
易雪逢笑道:“大师,蛮荒的魔修大概没瞧见光头,都在笑你呢。”
夜芳草险些炸了:“你看他们那一个个长得,脸上还有魔纹,那么一副吓人的鬼样子竟然还有脸笑别人?哎我刀呢?我刀哪里去了?!”
易雪逢笑得不行,扯住他的手,道:“别闹了别闹了,我们去找些吃的吧。”
夜芳草气咻咻道:“不吃,我才不吃蛮荒的东西!”
过了片刻,两人坐在一个小摊的木凳子上,呼噜噜嗦着热腾腾的面,辣的额角全是汗。
夜芳草大着舌头道:“好辣,辣死我了,但是好好吃啊!”
易雪逢已经辣得眼都红了,蹲在一旁捂着脸簌簌掉着眼泪,带着哭腔道:“我不是不要辣吗,为什么要给我放那么多?”
夜芳草捏着筷子用小指比了比,道:“他们可能对辣有什么误解?略……有没有水给我?水!”
夜芳草险些把舌头吐出来,一旁面摊老板满脸嫌弃地递了两碗水给他们,低声用蛮荒语说了几句夜芳草听不懂的话。
夜芳草喝了半碗水,才道:“刚才他说了什么?”
易雪逢喝了一碗水,把面碗往旁边一推,再也不敢碰了,他面如死灰,漠然道:“他说我们道修都是弱鸡。”
夜芳草:“……”
夜芳草气得差点拍案而起,指着那趾高气昂的老板怒道:“谁是弱鸡!?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要一点点辣,一点点!你懂吗?你们魔修到底懂一点点是多少吗?一点点根本不是三大勺!是你们魔修有毛病,才不是我们的问题!”
面摊老板满脸魔纹,瞧着十分可怖,他偏头嘲讽地看着夜芳草一眼,又说了句夜芳草听不懂的。
易雪逢面无表情地传话:“他说他们的辣椒都是平时当零嘴嚼的。”
简而言之,还是道修太弱鸡。
夜芳草:“……”
夜芳草气得差点没有付钱,气咻咻地拽着易雪逢走了。
都走老远了,夜芳草还在怒气冲冲地说着:“这魔修一个个的都有毛病,看咱们道修,哪个人会将辣椒当零嘴嚼啊?”
他才刚说完,易雪逢脚步一顿,面有菜色地看着不远处。
夜芳草一愣,顺着易雪逢的视线看过去,脸也僵了。
不远处卖干辣椒的小摊位上,一个身着青衫的男人正抱着一小纸包通红的辣椒,手中捏了个火红的辣椒小口小口嚼着,看起来吃的十分开心。
易雪逢唇角抽了抽,但是也有些开心地快步上前:“秋长老!”
正在干嚼辣椒的正是秋满溪,他带着满脸苍白的秋将行正在搜罗魔修盛产的辣椒,瞧见易雪逢立刻眼睛一亮,他将手中辣椒全都推到秋将行怀里,朝着易雪逢走了过去。
易雪逢快走几步扑到了秋满溪怀里,满脸依恋地蹭了蹭,开心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秋满溪眯着眼睛摸摸他的脑袋:“我听说你师……宁剑尊把你带到了蛮荒,所以想着过来瞧瞧你。”
易雪逢笑道:“真的不是迷路过来的?”
秋满溪抬手弹了一下他的眉心,笑骂道:“胡说八道。”
易雪逢往后躲了躲,笑吟吟扯着秋满溪的袖子撒娇,余光突然扫到了身后的秋将行。
秋将行大概从没见到秋满溪对一个人这般亲昵,也不知道他待所有人都温和的师尊能这般宠溺到几乎算得上是炽热地看着一个少年,那模样仿佛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
他怔然看着秋满溪,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的师尊会对一个陌生人这般好。
易雪逢没有去理秋将行,他往后撤了撤,还没有退半步就被秋满溪一把抓了回来。
秋满溪笑吟吟的:“小仙君,你躲什么?”
易雪逢拼命推着他的胸口身体往后退,被秋满溪身上的辣味呛得脖子难受,艰难道:“辣,秋长老,你吃太多辣了。”
他刚说完,就不受控制地打起了喷嚏。
秋满溪这才放开了他,从储物戒里拿出来一棵灵果递给他,道:“吃一个,你瞧你嘴都红了,方才去吃什么了?”
这颗果子在三界都有价无市,竟然被他这么随意地拿过来哄人玩。
易雪逢随手接过来,小声嘀咕道:“吃面去了,好辣啊,我的嘴好像肿了。”
他将果子咬破一点皮,小小吸了一口果液,火辣辣的嘴唇这才消了点火,他叼着果子,朝着秋满溪伸了伸手。
秋满溪见他伸手就知道就做什么了,又拿出一个果子递给他。
易雪逢接过来,将果子递给夜芳草,含糊道:“吃这个,吃了就不辣了。”
夜芳草:“……”
夜芳草终于回过神,呆呆地接过果子,瞧见手中这千金难寻的果子竟然被易雪逢拿来解辣,唇角抽动了两下,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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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撑腰
秋满溪又和易雪逢聊了几句, 还塞了他一个装满灵物的储物戒, 叮嘱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转身走了。
秋将行一直跟在他身后,看着自己师尊都走很久了还不舍地往后看,直到拐了个弯才将视线收回去。
他心理有些不舒服,犹豫半天才道:“师尊, 您认识寒淮川的小仙君?”
秋满溪低着头拨辣椒玩, 闻言含糊道:“啊, 是啊, 我很喜欢他。”
秋将行眉头皱起,正要再说什么, 秋满溪突然道:“啊,这个,小仙君定喜欢这个,我要给他买着带过去。”
秋将行:“……”
秋将行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沉默着跟在他身后。
秋满溪在外面败了一堆东西, 这才意犹未尽地跟着秋将行去了蛮荒宁虞的住处。
宁虞正在叠纸鹤,叠一只放一只,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将叠了半个的纸鹤放下,起身去迎秋满溪。
秋满溪进来后,看了看那一堆的纸, 疑惑道:“在做什么呢?”
宁虞道:“在叠纸鹤……师尊,我有事单独同你说。”
秋满溪愣了一下,才朝秋将行挥了挥手, 秋将行在宁虞面前也不太舒服,也顺势颔首,转身离开了。
宁虞看着秋将行离开,眉头蹙起,道:“我一直没想明白,你到底为何要收他为徒?师尊,您善心也太过了,这种人也要救。”
秋满溪摆摆手:“上一辈的恩怨同孩子有什么关系,不要说这个了,你方才想对我说什么?”
宁虞这才将视线收回,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雪逢还活着。”
秋满溪“哦”了一声,歪了歪头:“然后呢?”
宁虞:“……”
宁虞匪夷所思道:“什么然后呢?雪逢还活着,您难道一点都不惊讶吗?”
秋满溪从袖子里拿了一棵辣椒嚼了一口,疑惑道:“我早就知道了啊,刚见小仙君时,他便认了我,哦?难道徒儿一直都不知道吗?”
宁虞:“……”
宁虞骇然道:“什么时候的事?”
秋满溪道:“他从云胡城回来的时候吧,啧啧,徒儿,你瞧瞧你到底有多招人恨,雪逢回来了竟然都没有……”
他还没说完,宁虞几乎失声道:“不可能!”
秋满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眸中隐隐有些得意:“可是事实胜于雄辩,雪逢从一开始真的没有打算认你哦,这么说的话,你知晓雪逢身份应该是用了什么不入流的手段吧。”
宁虞还是不敢相信,直接起身就要出去,打算找易雪逢算算账。
秋满溪道:“徒儿,你难道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讨人厌吗?”
宁虞:“……”
宁虞蹙眉道:“其他人无所谓,雪逢又不讨厌我。”
秋满溪道:“那为什么他不认你?”
宁虞沉思了一下,道:“我说错了话。”
不该说那句“最厌恶的脸”的。
秋满溪“嗯”了一声:“还有呢?”
宁虞:“打他手心?骂他废物?逼他吃山楂?气他……”
秋满溪:“……”
秋满溪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感慨道:“雪逢不认你,还真是你自作自受啊。”
宁虞仔仔细细地想了想,有些后知后觉自己真的活该,就算是易雪逢那样脾气好的人,不认他也才是正常的。
秋满溪见他神色,笑道:“知错了?”
宁虞又坐了下来,点点头,开始继续叠纸鹤。
秋满溪道:“要给谁传信?”
宁虞道:“雪逢。”
秋满溪见他指腹上已经全是红色的燃料,看来也叠了不少了,只是他叠一只放一只,半天都没有一只纸鹤回来。
秋满溪道:“你叠多久了?”
宁虞道:“他不愿见我,我只能传信给他,叠了……一天了吧?”
秋满溪:“……”
秋满溪笑吟吟地说:“徒儿,活该啊你。”
宁虞没理会他的嘲讽,继续皱着眉叠纸鹤。
在易雪逢住处的相欢简直想要拎着刀去把宁虞砍了,宁虞锲而不舍地放了一天的纸鹤,他就在后院拦了一天,那纸鹤的碎片已经将地面铺了厚厚一层,而那该死的纸鹤竟然还在接连不断地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