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皇储的战无不胜并不是一种偶然,李斯科老早就怀疑在共和国高层内部有人在为他们提供情报,只是他从来不知道是谁。
李斯科笑了笑,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
他扬起手,站了起来,这个动作让满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我位卑言轻,谈判兹事体大,还是请帝国的皇储殿下做最后的决断吧。”
会场一下子炸开了,耶戈尔的面孔苍白了一瞬,随即微笑道:“贵国的皇储难道不是把谈判全权委托给阁下了吗?”
他做了个细微的手势,这是一个约定的信号,暗示特别行动处对游竞施加必要的惩戒,以震慑不老实的李斯科。
但他的耳机里并没有收到回音。
游竞耸了耸肩,还是一脸无辜。
耶戈尔还没从慌乱和惊愕中回过神,李斯科就满怀恶意地回答了他:“秘书长阁下说话应当更慎重些,皇储殿下,不就在您身边坐着吗?”
“发生了什么?”现场的记者冲身边的同事说,“是我疯了吗?秘书长身边坐着的不是我们的执政官吗?”
“我想,是这个世界疯了,”对方回答,“更要命的是,这可是直播。”
静默像一种传染病,蔓延到四面八方,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就好像宇宙被冰冻住了一样,整个天琴座都在眼巴巴地等着游竞回应,等待他打破这个黑暗的魔咒,这个最疯狂的妄想症都没预料到的噩梦。
游竞一双黑眼睛像冷却的星星,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仍然放置在桌子上的谈判文书,开口说:“我不同意。”
这是一个共和国公民们陌生的游竞,他们看着这孩子长大,看着游不殊的儿子像父亲一样,成长为勇敢正直的守护者。但此刻亿亿万万民众目睹的这个统治者并不是游竞。
是帝国冷酷神秘的皇储第一次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耶戈尔猛然站起来,他明白自己必须控制住局面:“你在欺骗我们的国家吗?执政官阁下。”
“是你在欺骗国家,耶戈尔。”游竞冷静地回答,他伸手解开自己的制服外套,把衣服高高地抛向身后。
他现在仅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修身的设计使得特别行动处在他身上安放的武器和窃听设备一览无余,“你一直知道我是谁,不过为了维护执政院摇摇欲坠的统治而不敢公之于众罢了。”
惊愕的叫喊声响起,有人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的嘴巴。
“执政院将国家安全作为自己的最高利益,而您,”耶戈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您出尔反尔。”
“您认为国家安全比真相更重要,这就是秘书长一直对公众隐瞒我兄长游铮死因的原因,对吗?”游竞冷冷地吐出这句话。
“你说什么?”一声厉喝,李斯科看见那个神情异常的俊秀男人从座位上站起来,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游竞。
游竞从容不迫地转向他:“好久不见,苏瑟。我猜耶戈尔一定对您说了很多诚恳又悲壮的话,让您心甘情愿放弃自己的利益来支持他。不过,秘书长有没有告诉您,军演时那一艘全军覆没的军舰,其实是因为受到了秘书长现在最有力的支持者陆名扬的攻击,才在织女星坠毁的呢?”
苏瑟不可置信地看向耶戈尔,耶戈尔的表情还是那样淡淡的,但他已经明白了,游竞没有说假话。
这可是耶戈尔,他当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一个不惜把自己钉在历史的背面的人,你还指望他有什么七情六欲呢?
你还指望他顾念童年那一点点情谊吗?
一种反胃的感觉涌了上来,苏瑟忍着压抑下去,他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什么不是虚假的,多可笑,他一直以为自己才是那个背叛者。
有这种感觉的不止是他一个人,“生活在我眼前像镜子一样碎裂崩塌,”一个记者喃喃道,“我从来不像今晚这样痛恨真实。”他撕下胸前那张标明身份的磁贴,把它扔在地上,试图转身离开会场。
门口的卫兵拦住了他,记者愤怒地说:“这个国家烂透了!都滚回家迎接共和国的末日吧!”
士兵笑了笑:“您说得没错。但我们是帝国的军人,这个地方已经由我们接管。”
这句话极轻,但它带起的恐慌像涟漪一样一波一波晕开,很快,所有人都开始惶恐,议论纷纷,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可能,“耶戈尔喃喃说,“帝国军队禁止进入奥菲斯。”
最终还是游竞解答了所有人的迷惑,他轻轻一用力,锁死他手腕的金属圈环就裂成两半,掉到地上:“秘书长是不是很惊讶你们安置在我身上的电击器和爆炸物没起作用。”
“皇储可真啰嗦,”此刻坐在特别行动处总控室看直播的少年嘀咕道,他摇晃着双腿,一双猫一样的大眼睛压在阿尔戈斯军帽下,脚底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个特工。
“因为陆名扬投降了,来到奥菲斯的军队全都是我的人,现在他们已经占领关隘,封锁要道,控制城市,”游竞徐徐说道,终于露出最后的獠牙,“阿尔戈斯已沦陷我手,奥菲斯已沦陷我手,帝国的旗帜已经在天琴座每一片星域上闪耀。但在座的各位还有选择的余地,是选择一个充斥着谎言和阴谋的政府,还是选择能给你们带来和平与安定的帝王?”
耶戈尔退开一步,他摇了摇头,说:“原来……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内。我竟然会相信,相信你是被冲昏了头脑。”
“你不是情种,当然我也不是,你一手教育出了天琴座最完美的君主,”游竞回答他,“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公开的场合,将真相与罪行公之于众,谢谢你给了我这个机会。”
“民众是集聚的怪兽,是盲目的羊群,”在很早很早之前耶戈尔这么教导游竞,“成为他们的主人很容易,被他们吞噬更容易,最重要的是信任与权威,即使是假象也要尽力地去维护,否则政府就会被发狂的羊群践踏成碎片。”
游竞漂亮地印证了耶戈尔曾经所有的观点,他一把握住耶戈尔的手腕,低声说:“当然,要不是亲自走一趟,我也不能保证你会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做出你的选择吧,耶戈尔,听一听这些人的声音,你还在守卫着的是什么呢?”
一片黑暗中,耶戈尔听见了纷纷响起的落地声,那是臣服的人们向皇储行单膝礼,没有人站出来反抗。
共和国几百年的辉煌,到最后终成梦幻。
游竞感觉手中握住的人忽然失去了力气,耶戈尔昏了过去。
他这段时间为战争耗尽心血,终于到了强弩之末。
第122章
“他还是拒不配合吗?”游竞揉了揉太阳穴,闭着眼睛问道。
这里是原共和国执政院,在登基之前,皇储选择在执政官的办公室里处理国务。
反正他都很熟悉这里了不是。
克罗托点点头,欲言又止。
战后秩序需要重建,政府权力交接,高层们都忙得焦头烂额,但他身为克罗托家族的继承人,最受器重的选帝侯,却因为年纪小性情未定这种烂理由,被派遣去做管理战犯的工作。
更令人生气的是他知道游竞委任他的真正原因,耶戈尔失去神智的那段时间只愿意亲近一团孩气的克罗托,所以皇储希望他能够劝服耶戈尔认罪投降。
但是现在的耶戈尔和当时给他饼干吃的那个人完全不一样好不好?他像一把埋在雪地里的刀,无论克罗托如何喋喋不休都置之不理。
如果是在战争中,这样的硬骨头克罗托一天能打服十个。但是他是绝对、绝对不敢动耶戈尔的。
说到底,帝国已经胜利了,像耶戈尔之流已经完全失去利用价值,皇储之所以希望他配合,就是为了能够在审判后特赦他,这前提是耶戈尔必须公开发表接受帝国统治的宣言。
成年人的世界可真复杂。
游竞最近也不好过。战胜敌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困难的是让兵戈相向的双方团结起来。他之所以在拿下奥菲斯之前,先用执政官的身份罢免那些涉及到厄科国偷袭的官员,架空元老会,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帝国天然不具备对这件事进行审判的合法性——那些人对于共和国来说是叛国的罪人,而对于帝国来说不过是曾经见利忘义的盟友。
而即使在摧毁了奥菲斯原有的制度之后,他还是需要使用部分旧政府的人员,他们的合作会使帝国的接管更加顺利,但这又会伤害到帝国部下们的利益。
让所有人都满意并不容易。
尤其是苏瑟,他直接闯进了游竞的办公室,要求游竞处死陆名扬。
“我一无所有,游竞,也不在乎这个国家是否会被拖进深渊,杀掉陆名扬,除非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只是一个占用了这具躯壳的外星人,游铮的日记上记得清清楚楚的。你的统治会立刻被推翻。”
游竞统治的正当性其实一直在被质疑,整个天琴座都知道他是游不殊的儿子,怎么又会突然成为帝国皇室的继承人?坊间流传最广的说法是他是游不殊当年在皇宫里捡到的孩子,这个说法看似恰当,但不免对游不殊的光辉形象有所折损。
而且,游家父子差不多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事实该怎么解释呢?
游竞相信苏瑟干得出来,他是一个睚眦必报的脾气,还一直在被人欺骗,被父母、被耶戈尔、被游竞,甚至游铮。
他靠在椅背上,仰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可以自己和陆名扬去谈一谈。”
“我不想和他谈,我只想让他死。”苏瑟尖锐地说。
“我就这一个要求,如果之后你还是想杀了他,我会让你动手的。”
苏瑟知道真相之后,还会不会想杀了游铮,游竞不知道。但是他得知真相的时候,的的确确想手刃了这位大哥。
他察觉到不对是言静也被送回之后,他的伤势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而陆名扬没有任何理由对一个叛将手下留情。
也就是那个时候,披着陆名扬皮的游铮确认了皇储的身份。
阿尔戈斯请降的密信上只有两行字:“别慌,大哥帮你。”
“我一开始就有所预感,齐知闻的后代,出现的时间又太过恰好。而且,”游铮眼中闪过一丝哀伤,“你露出的那双眼睛,太像齐知闻了。”
游竞怀着期盼问:“那老爹呢,老爹是不是也还活着?”
游铮沉默着,半天才开口说:“我也是回奥菲斯之后,才知道父亲……”
游竞摘掉面具,双手捂住了脸,耳边游铮还在说:“我本不想把你牵扯进来,我给了你一条命,你助游家已经度过了一关,已经扯平了。但我没有想到,没有想到你会留下来替游家复仇。”
游竞抬起脸,微微拉扯嘴角:“你没有想到,我真的把你当成哥哥,把老爹当成父亲了吧。”
“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游铮微微皱眉,脸上露出困顿的表情,似乎不知道如何去表达,最后笨拙地走上前抱住游竞的上半身,拍拍他的颈背,“你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如果皇储换成别人,我不会投降,不会帮助他消灭我自己的国家,这不是我复仇的方式。但你是我弟弟,父亲用他的一辈子教会了我一个道理。”
他按住游竞的双肩,注视着他泛红的眼角,微微一笑:“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游竞有时候怀疑他大哥是有什么心理缺陷,看上去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实际上比谁都柔软细腻,但又偏偏狠得下心肠,即使是对最爱的人。
苏瑟不原谅他一点都不奇怪。
那天他们俩到底说了什么,游竞并不知道。但苏瑟第二天就收拾行李去普绪克行省重整他的商业帝国了,并且给皇储寄来了巨额账单。
“你前期的军费都是我出的,皇储殿下,”他的留言这么说,“帝国接下来两年的大部分税收都要拿来还债。”
“我以为那是友情赞助。”游竞回复说。
“我和游家人没有任何情谊可言。”
因此,自从回到奥菲斯,游竞的头痛就没好过。
这时候克罗托又一脸慌慌张张地闯进来:“殿下,耶戈尔在绝食!”
游竞抓起桌上的花瓶冲他扔了过去。
第123章
耶戈尔身份敏感,他被囚禁的地方,与其说是个牢笼,不如说是病房。
曾经治疗过耶戈尔的医生和护士都被调了过来,今天晚上他们接到通知,没有接到命令,不准擅自走动。因此牢房里安静异常,直到夜很深的时候,才有脚步声响起。
耶戈尔睡得很轻,敏锐的听力让他立刻辨认出来人是谁。他勾起嘴角自嘲地笑了一下,坐起身来,道:“好久不见。”
“你怎么样才愿意吃东西?”游竞问道。
耶戈尔闭着眼睛,倚在病床上,声音很轻:“除非你让那个小朋友停止天天来烦我。”
“我是在救你!”
“你是在试图掌控我,游竞。我明白成王败寇的道理,愿意去坐牢,服刑,甚至被处决。但我不可能向帝国俯首称臣。”
“不向帝国俯首称臣是吗?”游竞咬着牙笑了,“有了帝国,天琴座才得以安定。奥菲斯无一人伤亡,货运和交通都恢复正常,你还有什么可不满意的?就因为我毁了那个千疮百孔的旧政权?
耶戈尔的手指像被灼烧一样蜷缩起来,他低声坚定地说:“共和国万岁。”
游竞一言不发,黑夜在他英挺的脸上流动。他突然伸出手去,抓住耶戈尔的胳膊,把他从床上拉了下来,接着快步向监狱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