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伸手抚着下巴打量他,盯了许久道:“临泽君,你难道就不好奇那个掘墓人是谁?或者不好奇布下这个迷雾阵的人究竟又是谁?”
越淮微摇头淡淡道:“这并不重要,在尘世间有许多事的真相都会被掩埋。”
“切,作为一个道士,一点求知心都没有。”楚昭耸肩,双手枕在脑后,往屋内走,“那好吧,事情既然结束了,我就最后帮你一把,将这鬼冢郁挽带回妖界好了。”
越淮闻言,回眸看向他,冰冷的眸子里毫无波澜。他突然想起之前独自在迷雾中看到的画面,当年的记忆么,如果他不想让他想起,他便不再强求。
只是越昀,同样是被九霄围剿,被他一剑穿心而过的你,为何最后是笑着的,为何......为何从不恨我?
楚昭走进屋,一群少年就围着他。
秦兰问:“喂,认识你那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轻笑,挑眉:“哦,在下白初晴。”
“白初晴?!”雪霁的弟子们瞪大了眼,越秦兰更是震惊地指着他结巴道:“你、你你你就是临泽君带回雪霁的那只......”
“那只狐狸精嘛!是吧?”楚昭朝他眨眼,“好了,我从妖界出来这么久,现在呢要回去了。鬼冢在人间难免会引起骚动,我就好心收留他,带他回去好了。”
“什么?你要带郁挽前辈去妖界?”
青伶峰的几个弟子急得连忙抽剑挡在鬼冢郁挽面前,“不行,郁挽前辈是青伶峰的人,自然是要回九霄的,我们师尊那么厉害,绝对能帮助他!”
“没错!郁挽前辈要跟我们回九霄!”其他弟子纷纷抽剑,围在郁挽身前,一副绝不后退的姿态。
楚昭闻言不由好笑,转身侧坐在屋内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道:“行啊,你们带他回去,现在他是不死不活了三百年的鬼冢,属阴邪之物,我倒是看看你们九霄一贯的做派,是将他彻底杀了,给他念经超度,还是将他锁在什么镇魂塔里,永无天日?”
九霄弟子们听他这番话后,不由犹豫了。九霄戒律森严,绝不可能让作为鬼冢的郁挽前辈回去,而且他现在是一副不死不灭的身躯,师父们拿他没辙,只有将他牢牢困住这一招。
他们心软了,对视了一眼,纷纷收了剑,抱手道:“九霄众弟子在此,还请白初晴前辈,能对郁挽前辈多加照料!”
“哎哎哎,这就对了嘛。”楚昭勾唇,露出嘴角边的虎牙。他走向一直愣愣地站在,似有些不知所措的郁挽,伸手朝他勾手,“鬼冢郁挽,过来。”
妖皇的召唤,让他不自觉地听命。郁挽缓缓挪步走向他,身前的那串缚魂铃伶仃作响。
楚昭随手打了个响指,变出一身衣服穿在他身前,像极了他生前那件青衣道袍。他想想,又指尖一弹,变出个同越淮之前一样的斗笠面纱给他戴上,道:“毕竟这张脸上布有尸斑,走在路上,不免吓人了些。”
他引着鬼冢往外走去,最后回头道:“行了,临泽君,还有各位九霄的小朋友们告辞,后会无期。”
“欸!怎么就后会无期了?”秦兰本来还挺伤感,听他这么一说,不免气恼。
楚昭摆手,调侃道:“你们是道士,我是妖,遇一块可不就麻烦了。今日你们还能容我,他日若是反目成仇,我小妖可就性命不保咯。”
“这......”九霄弟子们似乎想起在幻境中看到的事,不免因门中长辈当年之事感到有些羞愧。
楚昭径自摆摆手,走了。
身后的郁挽动作迟缓,身上的缚魂铃时常作响。楚昭心想这样堂而皇之地走在大街上,必然会引人注目,于是快速带着他抄小道,来到一片僻静的竹林。
若说回妖界,楚昭并不心急,只是身后跟着那么多九霄弟子,难免缚手缚脚。此刻四外无人,他摘了他的斗笠,问道:“郁挽,当日掘墓之人你可还记得?”
郁挽闻言,微张嘴,声音喑哑,音色难辨。
楚昭挥袖扫过,他僵化的嗓子终于说出了话:“记...记得...在下...不认识......”
楚昭深谙此事并非一般,那人恐怕十之八九是仙界下界历劫的某位神仙。只是不知是哪路神仙,才归位没多久,就一念入魔,竟又成了堕仙。
他看向他胸前的缚魂铃,心下一动,郁挽正是因为这铃,才三百年难以安魂,投胎转世。他郑重想了想,对他道:“郁道长,前尘过往毕竟是云烟,这世间难容于你,不若在下帮你劈了这铃,让你解开束缚,重归地府,此后如何,随去自由。”
郁挽闻言,空洞的瞳孔微动,许久缓缓点头:“......多谢。”
得了他的许可,楚昭化出乾坤袋中的曦晨,抽出剑,泛过冷冽的寒光,一剑劈过。
哪知天外突然飞过一只箭羽,将他的剑打开。
楚昭惊闻天边传来一阵鹤鸣,仰头看去,遥遥有一白衣长发的男子骑着仙鹤停在空中。那人俯视着底下二人,懒懒地开口道:“虚日星君,好久不见。”
“鹤忆?”楚昭蹙眉仰望着他,不由调侃他,“哟,你这老酒鬼十天有九天是醉着的,不发酒疯就算大幸,怎会有空来凡界管起我的仙事了。”
鹤忆头痛地伸出修长的手指按了按额角,轻笑:“那倒是,刚刚醉了一场,迷迷糊糊醒来发现,好像又闯祸了。”他纵身一跃,足尖轻点鹤羽,风姿绰约地缓缓落在他面前。
楚昭讶然,“闯了祸?那你来找我干嘛?我这可不负责替你收拾烂摊子。”
鹤忆伸出手摸摸鼻子,凑近他笑,“其实嘛,我是去拜托了下司命,送了他几坛蓬莱寻来的好酒。所以这事儿就....委任在虚日你身上了。”他说完,掠过他,看向楚昭身后的郁挽,轻眨眼,又道:“我家那小鬼多亏您在妖界照顾,现在本君就领回去了。”
“啥?”楚昭听得云里雾里,见他转身往郁挽走去,不由上前阻他,“哎哎哎,慢着,这鬼冢虽有趣,可不能让给你,我给他解了缚魂铃就送他去鬼界去......”
楚昭错愕地看着鹤忆走向他,伸手上前轻轻一点,那铃铛便微微泛青光,接着郁挽通身便萦着一道银白色的光芒,楚昭清晰地看到他身上的尸斑渐渐褪去,恢复成正常的肤色。
“这是......”他讶然道。
只见郁挽那双眸子渐渐闪过一道虹膜,重复清明,他看向眼前的人缓缓道:“是你。”
鹤忆见他记起自己,轻笑,将手伸在他眼前:“是我,我来接你回去。”
楚昭懵了,“欸?这是怎么回事?你别告诉我,你就是那个堕仙......不对不对,鹤忆你什么意思,我玄冥宫还有个巴巴等着你的焕枫,你来这乱勾搭什么?”他说罢上前一步,就要揪住他。
鹤忆回头,无奈地白了他一眼,道:“他便是焕枫。”
“他是焕枫?那我玄冥宫那个是?”楚昭表示不信,不愿放他走,“不行,你这负心郎得跟我去一趟玄冥宫当面对峙!”
“噗,什么负心郎,你难道不知焕枫当年下鬼界,便是一缕散魂?郁挽不过是他陪我渡了最后一劫。”鹤忆说罢,楚昭看到远处一道黑影移形换影而来,到了近处一看,正是焕枫。
焕枫冷冷地抱手道:“属下见过妖皇殿下。”
“你怎么来了?”
焕枫面无表情道:“属下收到殿下的召唤。”
楚昭立刻明白过来,看向一脸假意不知的鹤忆,咬牙道:“你竟敢假冒我?”
鹤忆上前将笼在焕枫头上的黑罩脱掉,楚昭惊觉,他竟与郁挽有七八分相像。只是一人满脸布满尸斑,一人又常年带着黑罩,他竟没将两人往一块儿想去。
鹤忆施法念诀,低声喝道:“合!”
楚昭眼见着两者的魂魄渐渐聚拢,被银白色微光笼罩着,变成一个人。
他渐渐睁开眼,看到鹤忆,眸中微动,许久才低声道:“......仙君。”
鹤忆伸手揉揉他的头,温柔地笑道:“我来接你回去。”
楚昭讶然:“欸?那你现在是郁挽,还是......”
他闻言,微敛眉道:“虚日星君不知,小君郁挽,字焕枫。在仙界,知道我全名的并不多。”
楚昭了然,转向鹤忆仙君:“我道你丘戈怎么跟你一个酒鬼性子。不过,你刚刚说闯了什么祸是怎么回事?”
鹤忆闻言,急忙转身吹哨,天边飞来两只仙鹤,他拽上郁挽,一跃而上,转瞬就飞上了天。
楚昭气得跳脚,指着他道:“你别跑!别以为找了司命贿赂,就可以让我帮你填烂摊子!喂!喂——!”
天边回应他的只有渐渐远去的一阵仙鹤长鸣。
“子曦!大事不好了!”身后突然响起白阙的声音,他回过头来,眉间微跳,不由伸手按着眉不耐道:“你什么时候给我传过好消息了。”
白阙讪讪地,低声说:“子曦,这次真不是儿戏,刚刚地府的鬼君传来消息,鹤忆仙君大醉一场,堕了魔,到阴曹地府大闹一场,将...将......”白阙说着说着,不忍直言。
“那酒鬼到底怎么了?”楚昭不耐道。
白阙重重叹口气,道:“鹤忆仙君将那奈何桥劈断了,还推翻了三生石,还、还......”
“还什么?你怎还结巴了?”
白阙跺脚道:“他还用他那个能吞山海的酒葫芦,将忘川抽了个精光啊!”
“好小子!我说他怎逃那么快呢!”楚昭咬牙。
“可不是,更可恨的是,他一念入魔,一念成仙。酒醒之后,便顿悟了回去。将此事撇的干干净净!就是到天帝那里,他也在理。”白阙无奈。
楚昭讶然,“天帝都这么纵着他?”
“那可不....”白阙凑近含含糊糊道,“听闻鹤忆那小子,好像上面有人,天帝也得忌惮三分。再说,当年天帝因为焕枫的事,还欠他一个情。”
楚昭不解:“你是说他当年在蟠桃宴上醉酒,不慎将酒葫芦掉落在天河,将天河收了个干净,导致凡间大旱了十年那事儿?”见他点头,楚昭纳闷了,“他不是自己乖乖领罪,下界历了九世极苦嘛?怎么还说欠了他一个情。”
白阙摇头,“其实当年,鹤忆仙君早就在蟠桃宴上喝醉了,那日是他身边的仙童焕枫从蓬莱岛寻了酒给他带回去,路上酒塞没塞稳,偏偏骑着仙鹤路过天河时,不慎掉了下去。焕枫当时没发现,等事态严重时,整个天庭的人全都酩酊大醉,当时你还不是,醉了整整十日。这一醉,对于凡间便是十年。”
楚昭似想起了这回事,当年他刚养那只小青龙没多久,倒也没太注意天河的事。
“然后呢?”
白阙道:“然后,自然是天帝大怒,但若是按天条,焕枫一个小仙童,定是要剔去仙骨的。鹤忆便道,酒葫芦是他的,叫人前去蓬莱的人也是他,所以一力承下了这罪。可焕枫不愿如此,便在鹤忆才下地府,就到天帝面前领罪求罚。天帝那时候在怒头上,自然不会姑息他,他要领罚,天帝便随他去了。”
楚昭恍然,“那这焕枫还真是对他主子有情有义了。”
白阙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捧瓜子嗑着,附和:“确实。不像我家那些尽会偷懒打瞌睡的顽童,一点儿不机灵。”
“你哪儿来瓜子?”楚昭看向他手中的五香瓜子问。
白阙嘿嘿笑,“刚路过江城路边买的,你要来点儿?”
“那肯定了。”楚昭从他手中接过一捧,和他靠着大树盘腿坐下继续聊,“那后来呢?”
“后来焕枫赶到奈何桥上候着鹤忆仙君。那小仙童焕枫上前拱手道:‘仙君,是小君的错,小君前来相陪你一同下凡历苦。’,想不到那鹤忆平时看着懒洋洋的挺好说话一人,当场黑着脸上前一脚将他踹下奈何桥,掉在忘川黑水里道:‘孽障!你就在这忘川中看着,到底有多少生灵因你一时大意而一生凄苦!’。”白阙一边说,一边还有模有样地揣摩当时的语气,踹了一脚。
楚昭自然是明白鹤忆为何如此的,人间没有了天河的滋润,十年大旱,便会邪祟丛生,百姓颗粒无收,战事频发,民不聊生,如此大患,可能要绵延近五十年方才能渐渐复苏。
他下界历的苦,定是人间百相疾苦,定是不愿意让焕枫同他一起去受罪。
“焕枫哪敢违抗,只能日日在忘川黑水底枯等,盼着他一次次走过奈何,跨过忘川。”白阙道。
楚昭想起了什么,问:“可后来鹤忆不是历劫完归位了吗,怎么那焕枫还在忘川呆着。”
“其实吧....当初天帝让焕枫下去时说了,‘你一旦下界,除非奈何桥断,忘川水干,三生石倒,否则不得归仙界。’”白阙道。
“啧啧,这天帝够不厚道啊,罚了主子,还这么干,难怪现在人家发酒疯,他也不敢吭声了。”楚昭抱手靠在树上道。
“可不,后来,鬼君知情,便可怜焕枫,让他下界陪他最后一世。只是那鹤忆归位后,竟也没去管他,就那么任由他做了三百年鬼冢......”白阙奇怪道。
“咳咳,”楚昭出声提醒,“其实吧,当初我正好在妖界做妖皇,有日鹤忆就带着焕枫化形的魂魄,交给我照料来着。哪知道原来,他是使了金蝉脱壳,之后我被九霄寂灭了。焕枫竟又去地府陪他度了最后一世。”
“哦哦,那子曦兄,好人做到底,司命那也给你改了命簿,你看,要不你下鬼界去想法子处理一下。省得那些鬼魂野鬼整天荡在地府里鬼哭狼嚎的,闹得阎王头疼。”白阙小心赔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