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chapter thirty-five
“控制着陆的时间的地点是一项技术活,要想随心所欲,得长时间练习。但就像最顶尖的体操运动员也不能保证自己零误差一样,谁都不能确定出隧道之后,能准确到达自己想去的地方。”女孩子的声音在隧道中回响,余音追着余音,听上去音效很特别。
当——
一根弦拨乱了回声,同时引起整个隧道的震动。
三根白色绳子的其中之一,蠕动起来,最后,绳子的末端来了个十分漂亮的弯钩动作,从原先镶嵌的地方被拽出来了。路之收拢绳子,肩膀上的补天道具从三卷变成了四卷。“姚先生,要用这个修墙?”许易行这才想起来提问。
“嗯。还有,把这家伙磨掉,当针。”姚一拽着剩下的绳子,在渐趋水平的隧道中站稳,然后扬了扬手里的匕首。
隧道倾斜而下,五个人相互扶持着,走登山时的索道路段似的。那女孩子走在最前面,熟悉的一抹白色亮光在她面前展开。她踮起脚望了望,貌似可以看到隧道口的一些情况:“好像没出错,这会儿是很平静的时候。”
“‘这会儿’是什么?”墨墨问。
女孩子转头说:“反正,送你们回这里的一百年之前,不难就是了。”
据刚才自动门上面的时间推算,第一时代的前面一百年,差不多就是路之和墨墨来时的时间。墨墨显然没料到女孩子竟然真的把给他们带路这件事放在第一位,怔了一会儿没说话,半晌才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不谢。”女孩先是很有礼貌地说,旋即又道:“唔,是不要谢。我说过,你们失望的几率是很大的……万一你们真的失望了呢。”
“……”
“不过,绳子可能不够,到时候还要想想办法。”姚一全当没听见那女孩子的声音,兀自对许易行说。
许易行只见姚先生的眼睛上面有两圈浓浓的黑色,不是累的,是闷出来的。许易行的嗓子卡了一下,本想说“姚先生,人家先送的是小路和墨墨,我们还不知道从哪儿回去,修墙什么的是后话吧”;一和脸上挂着乌云的姚一对视,许易行只点头,觉得还是不要说话得好。
路之的网面鞋不防滑,虽然走路时注意着,但这回隧道倾斜的角度还是总让他站不稳。好几次他都感到背后的人伸来了手,要是他走慢一点,没刻意避开,就要被人揽住腰了。过了会儿姚一意识到路小朋友是存心躲自己,索性也不搭手了,任路之一个人走。
青少年嘛,青少年时不时犯一下孤僻病,多正常。
“黑云压脸脸欲垮”的成熟男人如此想道。
“哪是‘可能’不够,是‘肯定’不够嘛。”女孩子纠正姚一的话说,“各位真想用这个补天,恐怕还得来一趟‘臂镯’还不够,得再去一次‘项链’。”路之:“一根绳子支撑不住隧道?”“别说一根,其实两根都很悬。等送你们到了‘端点’,我会找人来修的。所以,各位就不要打剩下的两根绳子的主意了。”
“你可以做绳子?”路之问。
女孩:“可以是可以,但一根像话的绳子,要花上百年来编织。你们等得及吗。”断掉对方的侥幸心后,女孩伸手一指,拿出了探险队长领航成功的风范,说:“喏,第一时代到了。”话音落下,她向众人示范规范的滑梯动作,随即顺着隧道,转眼间就进入了光亮的地方。
路之按女孩示意的动作坐好,让重力牵引自己移动。隧道面光滑无比,人坐在上面,从步程十余分钟的地方到出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这回迎接五人的不是什么沙发椅子;路之很清晰地感觉自己摔在了水泥地上,手肘处八成蹭破了皮。
有点头晕。
站起身,目光所及之处是一片灰,嗅觉隐隐捕捉到了血腥味。路之扶着额头,定了定神,忽然看到了一泊血,而姚一的匕首竟然躺在暗红色的血滩中。放松不久的胃部又一阵痉挛,好像在预示“第一时代”的什么异事。
“姚一?”一眼看去没见到人,不安之际,路之走近那把匕首。
视野不怎么清明。从刚才那个高度滑下来尚且如此,难以想象中途就在隧道里失足的情况。最后时刻没抓稳绳子,摔得未免狼狈了点。路之继续揉眼睛,直到看清楚血泊中央除了匕首,还有一根钉子;钉子被嵌在木头斜面上,挂有残破的血肉组织之类的东西。
路之弯腰拾匕首,然而,一只女人的手比他先碰到匕首柄。
不及抬眼和那人对视,路之抢过匕首,下意识一挥。对方急退几步避过去,“豁呀”一声,倒吸凉气。待两人拉开距离,路之只见面前的女人因后怕而满脸怒火,顺手抄起挂着脏东西的钉板防身。
女人身穿黑色皮围裙,脚上是同色雨靴。她抬手揩了一把脸,擦去不只是冷汗还是热汗的东西,同时沾满血的手背在脸上留下了一抹红。
“小子你做什么,啊?!想动老娘,找死!”半晌,女人回过神,杀气腾腾,改守为攻。路之觉得烦;他本来以为,接近自己来时时间的“第一时代”会正常一点,不想,碰见的人仍然带了点狂人气质。
由松而紧的神经让人烦躁,加之那女人骂咧了几句,作势要杀人,路之索性直接将匕首刺向了她的胸口。女人眼见自己的钉板攻攻不是防不是,唯恐丧命,忙侧身闪去,大喊“光天化日,没有天理了!没有天理了!姓崔的又找小混混来杀我了!”一边嚷,一边把钉板当砖头甩了出去。
“拉住拉住!”
“姓崔的真不要脸,前几天我还以为他只是唬唬人,没想到动真格的!”
“妈的那么大一把刀!”
路之听到了一串脚步声,旋即他举起来的手被人扣住了。这种嘈杂的氛围带给他熟悉感,转而他捏了捏鼻尖,发现贴着他头发擦过去的钉板,上面挂的是一条被剖开的黄鳝。菜市场啊……路之再看了一眼那女人的装束,不由自嘲地笑了笑。女人身后是虚掩的卷帘门,门里有几大盆鱼。
路之勾嘴角的动作被对方曲解成了威胁的意思;女人仗着为她聚集过来的人很多,提高音量呵呵道:“狗日的你给老娘传个话,就是老娘倒要看看,是他先干掉我,还是老娘先干掉那个混球!狗日的不学好的小崽子,你说,姓崔的雇你花了多少钱,我双倍给你,你马上去带话。”
“嘴放干净点。”抓住路之手腕的那人说。
听到声音,路之瞬时释然了。他懒得避,于是任那人把自己往臂弯里揽。姚一抱着他的头,把他往心口处贴了贴。路之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受惊的宠物来安抚,可又不感到难为情,甚至有点怨对方来晚了所以想撒泼的冲动。明明是他神经质,把一个卖鱼的女人当成了怪物,但他莫名很委屈,想抬手跟姚一说“他们欺负我”。
在大人怀里找到安全感的小孩子是最牛的。天错了地错了,反正犯傻的不是我。
路之贴在姚一身上,狠狠吸了口气。
退开的时候竟很不舍。有理由扑到这个怀里的机会好像并不多。
“知道你有时候并不聪明,我就放心了。连转身看一眼都不会,我明明就在你后面。”姚一揉了揉路之的头,从他手里接过匕首,“只是这家伙飞快了点,跑到前面去了。”姚一此时的“放心”,和路之看到他“道貌岸然”一面时的放心,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同一个东西。
知道你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人,而你残缺的地方,可以由我来填补。
“一伙的!你们是一伙的的!”卖鱼的女人后退了几步,从卷帘门里面摸出了一把刮鱼鳞的刀,“姓崔的有钱没脸,尽耍阴招,有本事他正大光明地来砍我啊!买人悄悄在我铺子旁边晃,简直他妈的不要脸,奶奶被狗给……”
“误会了。”姚一用一个陈述句止住了对方嘴里喋喋的脏水。
“操……”女人噎了一下。论侮辱十八辈祖宗的本领,姚一肯定不是女人的对手;姚一向来用词挺文明,即便在森林里遇到闹人的游荡者,也只静静听着旁边几位兄弟他们X爹X娘X奶奶X爷爷。姚一的强项是平静,以及平静之下经年累月积累的冰寒。
“姓崔的……”女人无力地紧了紧手里的刀,略略冷静下来之后,心里升起了恐惧感。
围上来的观众们好像因女人露怯而心有不满,情绪表现出来则是闹着要绑人,七嘴八舌说把老崔的人捆起来,先痛揍再送回他家。“你不怕,大伙的眼睛是亮堂的,知道这么久以来谁错谁对。等你告了老崔,大伙给你撑腰。”准备用人数打官司的人义愤填膺地说。
“不告。告人得见面,见他一次我捅他一刀。”女人咬着牙。
转而她眼风向姚一和路之一扫:“误会?失手了就说是误会,怂包。”
虽然姚一没说话,但女人盯着他眼睛过嘴瘾时还是缩了缩脖子,明显底气不足。
“白女士。”
忽然,嗡嗡的声音里创出一股清流。姚一、路之同女人一起看过去,见得人群里走出一个穿着黑绿横纹衬衫的男人。男人挎着个笔记本电脑大小的黑包,对左右让路的人说了几声“谢谢”,然后一步不停地对那女人伸出了右手:“我是温华霖。”
听了对方的自我介绍,女人张了张嘴,嘴里的浊气被她强行更改为一句挺礼貌的话:“啊,温老师。”
“温老师”微笑着点头:“添麻烦了。”
“不麻烦,你本来就说好了要来。只不过我没想到你来得那么早。”
“我是说我的学生给你添麻烦了。”温华霖看向路之和姚一,“不过这真是误会,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相信了吧。”
第36章 chapter thirty-six
姚一眨眼:“认识?”
路之也眨眼:“不认识。”
现在的官方时间是所谓的第一时代,公元纪年21打头,路之没理由会认识一个对他来说几十年甚至是一百多年之后的人。路之的印象里,虚拟人的特点挺突出,总有能彰显身份的怪地方;而眼前这位温华霖温老师的举止言行不甚超常,气质的确和学校老师相称。
如果是真人,一个老师把陌生人误认成学生的几率实在是太小了。近视上千度的人,恐怕才会把两个为人指责的陌生人当做学生来维护。
“学生?”女人的眉毛上抬也不是下压也不是,拧成了一团乱麻。
“嗯,我带他们出来的。”温华霖在姚一的匕首上一扫。姚一饶有兴趣,依着温老师的示意,把匕首顿在了地上。
有姚一这种显然不在青少年这一档次的学生,那么温华霖肯定是位大学老师了。此时路之想起的是沉寂时代那男人的话,于是自然而然把这位温老师放进了某个故事的一环。这么巧的吗……尽管还在被人指指点点,出于确认有趣猜想的目的,路之还是很大方地看了看人群,逆着无数道视线,在人堆里看到了那女孩子。
女孩子一手握着小熊挎包的绳子,另一只手抬起来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她在的话,很多东西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许易行、墨墨和繁老头站在女孩子旁边。路之捏了捏睛明穴,尽量不让自己往“我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那么丢脸”这方面想。大概是起床气吧;梦做久了,突然醒过来回到现实,拳打脚踢一番也很正常。
卖鱼的女人愣了半晌说:“既然是温老师的学生……”憋了一会儿,她也没憋出后半截话。“添麻烦了,”温华霖苦笑了一下,然后打开挎包翻找了一通,拿出一份证件,证件上面有C大的公章。
女人摆摆手:“我这人只认脸,又不认什么本本上的东西。我去换件衣服,温老师你等一下。”说着她把剖黄鳝的钉板捡起来,起身的时候,带着怪异的眼神盯了路之一阵。她对温华霖有信任感,不是熟人的那种,而是从下而上仰望的那种;这种类似崇拜的感觉足够让让她把温老师“学生”的奇怪行为合理化。
围观者中有人问“还绑不绑?”,闻声那女人连忙说:“说什么呢,他们是大学老师的学生。”说着她把拉低的卷帘门掀上去,放好钉板,脱掉围裙和雨靴,披了件适合初夏傍晚的外套,换上一双低跟的鞋。最后查看了一下鱼盆里边的供氧装置,女人走出来,把卷帘门拉上,锁了。
“没事了?真没事?”围观的人散了不少,但邻铺几个和女人往来较多的人还没走,“才六点就回家啊?你平常最早也是七点才走的嘛。”女人向对方介绍温华霖:“C大的教授。人说好了今天要来。”
“为罗鸣宇那事啊?”一人边走回菜摊边说,“我都不信,他可是教授。”
女人不太高兴,但忍住了,没破坏“邻里”和谐,只说:“你管得宽。人教授做研究,科学得很,不说什么信不信的事情。”
接着最后的寥寥几人也各回各位了,留话提醒说“我们都帮你提防着崔鬼,有事要说,大伙还是有闲工夫的。”“好、好……来你们那儿买东西的已经换过几轮了,人家还以为老板不在。”女人倒也没客气地道几句谢,想是她性格虽然泼,但在这圈菜市场上,人缘还是不错的。
鱼铺前面留下了几个生面孔。女人一眼扫过去,只见除了路之和姚一,还有两个年轻女孩、一大龄青年和一腿脚不便所以被大龄青年扶着的老头子。温老师站过来,把女人疑惑的目光挡了回去,笑:“一起的。”
“搞不懂你们这些学校里的人。”女人想了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