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箔纸里的航海者[玄幻科幻]——BY:影小匣
影小匣  发于:2019年08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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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墨的右眼皮跳了跳:听上去,姚一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在林子里瞎转乱逛维护某种畸形的和平?
  好清奇的地方,好清奇的人们。
  一旁,路之站在一铁皮弯曲而成的桌子旁边,左手拿着面罩,右手拿着一把类似于手术刀的东西。桌上放着形如肿瘤的石块,路之用“手术刀”切割石块,刀石相接的地方迸出了电焊工手下的那种火星。
  青年偶尔停下,用胳膊肘扶眼镜。他做的是使蛮劲的事情,然眼睛中却静水一片,像是在解什么物理题。结果是“手术刀”拿那石块没辙,墨墨注意到,桌上的石头和环绕巨型匕首的石头是同样一种,路之现在做的这事,大概是为以后治那匕首做准备。
  墨墨很早就注意到路之眼镜上磨损严重的鼻托了。路之的眼镜样式是最近几年在年轻学生中流行的一种,现下那鼻托影响了眼镜的正常使用,却没被更换。墨墨:“你也是外面来的人?为什么不是什么‘游荡者’?”
  沉默。
  “刀子干石头,你干得过吗?”墨墨说。
  这回路之有了回应:“这儿的物质、逻辑,和外面不一样。”
  前后联系,于是墨墨又问他以前是不是华绵中学的理科生。见对方有诧异之色,墨墨以拳击掌:“bingo!因为刚才你们姚先生问我知不知道华绵中学……喏,交个朋友,我叫墨墨,是华绵小学的二年级班主任,和你算是校友。”
  路之放下刀子和面罩,和墨墨握手,一本正经地“交了个朋友”。
  “姚一他除了问华绵中学,没再说什么吗?”
  路之主动说了第一句话。
  墨墨摇头:“没。还能问什么?”
  繁老头提醒说:“比如你怎么来的、如何能回去?”墨墨刚想说要是我都知道那还在这地方游荡个鬼,繁老头又别过头对路之说:“以前姚一向别人打听这些,你不乐意,怎么,现在又觉得他冷落你了?”墨墨瞪大眼:“你还愿呆在这儿,不想回去?”
  “人家要为了我们献身……唔,用你们的话来说是献身什么?”繁老头揶揄道,“对了,献身科学!姚一主外,咱们路之主内,共谋伟业。”
  地上满是刺人的刀子,人在屋里站着,一不留神脚底就会吃几口猛扎。墨墨随手拿起个奇形怪状的小刀,偏着头煞有介事地琢磨:“那这个世界的逻辑是什么?科学又是什么?让我猜猜……用物理攻击的方式杀原本魔法攻击才能解决的怪?”墨墨成功戳中了路之的骄傲点;路之抱起手臂,年轻而沉静的面庞上漾起令人舒心的微笑:“你说对了。”
  繁老头嘎吱嘎吱摇着他的安乐椅:“果然,你们游荡者的话,只有游荡者才能明白。”而后,他眼睛中闪动着一位老者应有的智慧,缓缓说:“这里有它的存在方式,神说,‘该死的死,该活的活’。”
  墨墨略微震惊,不明白繁老头用这般沧桑的语气说出语体奇怪的话,她是应该新声敬畏还是应该轻轻笑过。繁老头莫名让墨墨把他和表情包联系起来:调侃之余,酸涩味还是很足的。然繁老头说“该死的死”时,有意无意扫了眼两位“游荡者”,于是墨墨立刻掐断了心生敬畏的念头。
  年龄会让人变成越来越奇怪的生物。此时,繁老头避开墨墨杀来的眼刀,微闭上眼,悠悠说:“‘神’为我们提供了巨树,人从来都不缺少庇佑。”旋即,他又转道:“月亮转过去之后,就是太阳。”
  突然,整个“世界”仿佛为了回应他,巨石落水一般,荡出一阵隐然无形却力量惊人的涟波。路之和繁老头早有预备,各自抓了个支撑物稳住身形,墨墨则悲催如坐上了游乐设施可忘记拴安全带的游客,天旋地转之际,整个人无处安置。好在路之在此也混了一两年,经验丰富,眼疾手快地扔出了一柄手刀,把墨墨连着她的衣领钉在墙壁上,挂牢,墨老师这才没在满是刺刀的地上摔成血花四溅的艺术品。
  墨墨:“谢了!”
  路之嗯声回应,接着看了看门,好像目光可以穿过门扇,落在领队在外的姚一身上似的。
  然后路之说:“天亮了。”
  屋子里亮堂起来,但光线不如晨光那样温和,是一种不同于自然光的、惨白若产自劣质灯泡的东西。房间中默然半晌,墨墨反手拔出小刀,将自己放下来,这时繁老头抬手拉了一下屋顶上垂下的一根线,轻响声后,树洞小屋开了个天窗,“劣质灯泡”的光线于是渗透得更加肆无忌惮。
  那控制天窗开合的细线,在这时的墨墨眼中,像蛛丝隐喻那样诡异。
  繁老头连同他的安乐椅,沐浴在白光之中;由于堆叠效果,在人的肉眼看来,方形天窗把外面空中的白色太阳含在了嘴里。
  在这里,夜晚是黑色基调的童话,白昼是殡仪馆色调的寓言。
  但繁老头的眼睛里,白色太阳的倒影是温润的。


第3章 chapter three
  路之打开门,说:“他们已经走远了。”
  起初墨墨全然被“白炽灯”下的世界吸引了,没明白路之对他说这句话的意思。白光下,一片树林蓊蓊郁郁,目光所及的地方,近处的树干巨大而壮硕,远处的则非常普通。取代了血月的白色太阳高高悬挂着,但位置没有半分偏移;天上那个泣过血的孔洞,好似一个万花筒的镜头,外环一旋转,镜头里的赤色就变成耀眼的白了。
  “太阳”是冷的,白光并不会给人以温暖,影响人体感温度的是空气本身,墨墨觉得晚上和白天的空气触感是一样的;几大感官中唯一不同的,就只有深受刺激的视觉了。
  奇怪的是,这里似乎不存在一个叫做地平线的概念。墨墨惊异地发现更远的地方是可以用“墙壁”来概括的银白色屏障,奇高的屏障和天空相连,两者混溶,将这个由森林组成的冰凉世界包覆其中。
  默默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但路之没有回答她,而是再重复了一遍:“他们已经走远了。”
  言外之意,是好了没危险了,你可以回林子、去游荡了。任凭墨墨有一份天马行空的思维,她都没法猜出这一异空间的运作方式,也读不懂身边这位小他几岁的青年是比她多知道了些什么,那对年轻的眼睛才会隐含某些沧桑的暗流。
  路之属于不苟言笑却不会让人觉得他要拒人千里的那种类型,很快墨墨意识到那是因为他的眼睛带有天然的弧度,加之他的模样怪好看,让墨墨这当姐姐的不喜欢都难。
  繁老头此时开口说:“我送你走。”随后他又很严肃地补充了一句:“人各安其位。”繁老头像一本封皮正儿八经可内容杂糅无拘的书,你偶然翻开他,难以预测到将会读到什么风格的句子——可能是没有营养的调侃,也可能是蕴含别样深意的劝解。这书的语体复杂,许是清浅里包蕴深刻,许是所谓深刻只是一层薄薄的外壳。
  墨墨心里“这两人开门是为了请客人欣赏风景”的念头彻底破灭了,哀然之余,墨墨把矛头指向路小朋友:“这位同僚,华绵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向来是在一条船上的啊。哎,我们的口号里有一条什么来着,啊对了,师生共进退嘛!”
  路之很认真地说:“高中和小学的口号不一样。我们的口号是‘不慌不忙,高三阵亡。’”
  墨墨:“真好。”
  “走吧。”繁老头又说,“咱们路之是姚一同意留下的,墨老师你就配合配合我们的工作吧。”身为一位被主人积极遣送的客人,墨墨心有不满,张口又来:“你是姚一他谁啊,怎么他留你不留我?”
  路小朋友只挑了挑眉,反光的眼镜片掩着对微微发寒的眼睛。
  而后墨墨乖乖闭了口,因为路之莫名让她想起了自己刚刚参加工作时怼过的一位小朋友。当时那小男孩趴在教室门口玩弹珠,铃声响了也不进去上课;墨老师在三次没有效果的提醒后,于众说了句“你谁啊你,那么横?”彼时走廊上还有过路的其他老师,墨老师的声音把各位同事都镇住了。
  走廊、教室鸦雀无声之际,墨老师体会到了一种控制时间流动的快感,这快感的代价是由于她凶神恶煞的态度伤害了小男孩的幼小心灵,不得不把打雷下雨泪落三千丈的小朋友带回办公室,手足无措地安慰了一整天。事情的后续是小朋友的爸爸在第二天“莅临”华绵小学墨老师的办公室,因着听信了自家宝贝添油加醋的哭诉,居高临下地给墨老师上了名曰为师之道的一课。
  西装革履的学生家长在墨老师心里留下了阴影。
  这阴影成了病,间歇性发作,发作于言辞不慎失当之后。
  墨墨回过神来。当然,她知道路之不是会回家痛哭流涕抹眼泪告状的小朋友;路之不经意展现在面上的、让墨老师噤声的,是另外一种东西。
  那东西的力量一半来自于他自己,一半来自于……姚一。
  墨墨对她的第六感还是很有信心的。
  墨老师一“它乡之人”哪能拗过繁老头和路小朋友,只好入乡随俗,依着两位,老老实实去做个本地人口中的游荡者。“流放”途中繁老头和路之安静莫名,墨墨耐不住,找话题说:“你们这儿昼夜交替的方式好特别。”
  繁老头说:“我们是被神灵托在手上的人。”
  中二的话自老年人口中而出,被镀上了一层诗意的美感;这美感与一语文老师的胃口颇为相合,于是墨墨侧头看向繁老头,用求知欲极强的眼神代替了一个“哦?”字。繁老头虔诚地说:“神灵是宇宙中的冥想者,手托一片森林,我们是在森林中生长出来的人。”他停了一下,捋着快被秃了的下巴说:“神灵在白天转动森林,就让我们看见了晚上;神灵在晚上转动森林,就让我们看见了白天。”
  墨墨一脸懵,随即她觉得自己不适合和繁老头这位标准土著人对话。面向路小朋友,墨老师说:“你信啊?”
  路之微微抬起下颌,望向太阳,点头。
  墨墨心道“你不是积极探索世界规律的唯物主义青年吗,怎么会相信如此玄之又玄的东西?”然墨墨一想到血月下那个游离于科学之外的怪物,就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了,毕竟那玩意儿的确超出了唯物主义者的经验范畴。
  繁老头的反射弧有点长,好半天他才说:“咱们小陆可是亲眼见过神灵的人,哪会不信?是不是路小朋友?”路之点了下头,鼻托磨损的眼睛下滑了些,给他扶上去了。他果然不是敷衍,末了还补充说外面的世界很漂亮,神灵很漂亮,白与昼的交界线很漂亮。路之用他匮乏的词汇,给被雾水蒙着头的墨老师勾勒出了一个值得向往的图景。
  墨墨说:“那我有没有去看看的机会?”
  繁老头突然大骂了一句:“该死的游荡者!!”
  墨墨:“唔?”
  很快她意识到繁老头骂的不是他。顺着繁老头和路之的目光看过去,墨墨见到,远处与天空相接的墙壁上有一个黑点。黑点在光滑的壁面上攀爬,稍显吃力,但凭着股惊人的意念,竟然随着时间推移越爬越高。此情此景十分吊诡,墨老师的大脑配置有限,暂时不能把诸多和常规相违的元素用某种逻辑解释清楚。愕然之中,她见得那粒顽固的黑点三步一滑,但总体来说是持续向上;渐渐,墨墨发现“高墙和天空相接”并不是人的错觉,那是事实:黑点顺着墙面,去到了天上。
  平滑的墙壁像银色的铜镜,倒映着扭曲的层层树影。四面八方,“银镜”将森林环围,树木在假象中无限延伸,身在其中的人还以为自己的世界没有尽头。
  当那黑点趋向白色太阳的时候,又有几个黑点顺着前者的路径往上攀。后来的几个黑点目标不一致,分成两拨,一拨执意向上,一拨则想方设法阻止对方。路之下意识轻喊了声“姚一”,经由他提醒,墨墨明白过来:刚才姚一他们去追游荡者,现在居然追成了这么险象环生的一幕。
  游荡者们那么会搞事情,繁老头对她心存偏见,墨墨倒是可以理解了。
  森林中,粗壮的大树都被改造成了屋子,原本就属于这个世界的人顺应神明的安排,各有分工,安居乐业,游荡者虽是现实世界里遭遇不测的可怜人,但因其中有人搅扰秩序,为这里的人所防备,情有可原。
  虽说有换位思考的意识,墨墨还是不由委屈:“我是愿意当好公民的啊,你们把我赶去疯子的林子,忍心吗呜呜?”
  繁老头:“我是医生,不管你被狗啃了、被猪拱了还是被疯子咬了,我都可以给你治好。”
  墨墨:“……喂,你们把我收留了,防患于未然不好吗?”
  繁老头:“不好。”
  墨墨彻底绝望,就在这时,勇当先锋的那个黑点已经“触摸”到太阳了。离太阳如此之近却毫发不损,可见这太阳的确是个白炽灯伪装而成的假货。更加匪夷所思的是,黑点顺着“太阳”的边缘,爬出去了……不对,那东西既不是太阳也不是灯,而是一个借着外面的天空伪饰自己的空洞!
  森林被银色的盒子盛在里面。
  盒盖上有一个规整的圆洞。
  紧接着,盒子里的所有人都清晰地听见了一声尖叫。尖叫声是爬出去的那个黑点发出的,太凄厉太悠长,把众人的耳膜震得生疼。
  路之的瞳孔放大了点,繁老头的瞳孔却是骤然缩紧。繁老头急迫地看向身边这位见过神明的路小朋友,想知道一个窥探到了神之领域的游荡者,何以发出那样凄惨的嚎叫。路之抿着下唇,一句话都不说;当下,繁老头在他心绪再难被打乱的年纪里,第一次体会到了心慌意乱,感到心脏在血液的冲击下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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