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觅看见了,低下头碰了碰他的额头,用没有被牵住的另一只手抚上了阆仙脸颊,拇指擦过他眼下那一小片肌肤,重复了一遍:“我很好,阆仙”他语速缓慢,神情温柔,一字一句说来却笃定至极,不容人反驳,“我不需要最后一味药。”
以阆仙如今修为,除了使用法术的时候,只有情绪极度不稳时,才会现出妖相。
人的灵魂一共分为三魂七魄,三魂分别为胎光、爽灵、幽精,七魄又分别为喜、欲、忧、惧、怒、憎、爱。云无觅如今只剩爱魄仍然被毒性纠缠,在阆仙给云无觅开出的药方中,他的最后一味药,就是他当初放入阆仙体内的情根。原本他并不知云无觅情根在自己体内,是打算将自己的情根种入云无觅元神之中的。
“你听我说,阆仙,我也是在将情根给你后才知道,情根是斩不断的。我并没有受到害处,你不将情根还给我也没关系。就像现在一样,待在我身边就可以了。”他们的面颊挨得极近,阆仙可以更清楚地看进云无觅的眼眸深处,此刻他看见那双眼睛里晕开笑意,像是将浓墨滴进清水,仿佛有黑色的雾气在他眼瞳中翻滚。
是欲吗?
云无觅用手指划过了阆仙胸膛,低声道:“我能感受到,它现在就在这里。”
那指尖明明是隔着衣料的,却仿佛燃着火焰,热度从他指尖轻触的地方扩散开来,阆仙红了脸,深吸了一口气,才稍稍镇定下来,认真答道:“我知道了。既然你不愿的话,我不会强求。”
云无觅笑着,吻了一下阆仙的唇,才退开。
阆仙待在原地没有动,虽然脸已经红透了,却还是握紧了云无觅的手。他心中已经有些猜测,但是还要等待验证。
云无觅曾经说过,他会等到自己比所有人都要强,才来见他。那么究竟怎样才算是足够强呢?比所有道修都要强吗?还是不止道修,也要比所有魔修都要强?
魔域之中,无尽海重新出现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所有魔修。有人暗自叹息,也有人欢天喜地,无论如何,他们都明白这背后代表着什么。
魔域唯一的帝尊,回来了。
“你之前说,云无觅的毒快被解开了?”明怀幽看着靠在靠椅上的血滴,问道。
“是啊。”血滴答道,“你也知道,我差了云无觅整整一个大境界,当初之所以能成功下毒,还是因为他体内有一半无尽海为引。”她说到这里,嗤笑了一声,“那么多魔气,也不知道他一个道修是怎么吃下的。想来这道修之首的太清,也没有世人传言中那样干净。”
在她说话期间,有一女子一直跪坐在她下方台阶上,用木制的小锤为她捶腿。
血滴懒洋洋地瞥了那女子一眼。开口道:“行了,退下吧。”
那女子道了是,退到了台阶之下。明怀幽目光扫过女子侧脸,眉头皱起,不快问道:“她是谁?”
“你认不出来了?”血滴似乎起了些兴趣,走下台阶,从背后环住那名女子脖颈,手指捏住女子下颚,强迫她抬头正对明怀幽。
这女子细眉长眼,琼鼻薄唇,面色苍白,隐隐带着一股将死之人才有的青黑之气,眸光流转处却自有一股惑人风情,是无数诗书堆砌出的风流气度,正是张婉儿。
血滴笑道:“看来你是忘了,我们当初去凡间,可是带了一只小尾巴回来。”
明怀幽伸手拽住血滴手腕,将她从张婉儿身后拽了出来,抱怨道:“你碰这种最下等的魔物作甚,待会弄得一身臭味。”
血滴拍掉了他的手,嗔了他一眼,解释道:“如今才过去多久,你看看她的修为?她来时不过是小小一个卒子,如今却已经到了魔君的修为,堪可为将,也不知吃了多少血肉。如此人物,我为何不能带在身边?”
明怀幽上下打量血滴,怀疑道:“真是如此?别是你又犯了对漂亮女子心软的老毛病。”
血滴笑得不行,几乎要倒在张婉儿身上,被明怀幽一把拽进了自己怀里。她也不挣扎,笑够了才在明怀幽怀中抬起头来,悠悠问道:“你难道猜不出我要让她去做何事?怎么算得上心软。”她手指撑住明怀幽胸膛,直起了身子,离开青年怀抱,转身再一次走上了台阶。她背脊裸露,腰线没入软红轻纱之下,走动间纤细小腿若隐若现,若论美貌,这世间有多少女子在她面前不过是萤火之辉?
“阿血。”明怀幽在背后唤她,看见她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我说过,不要这样唤我。”血滴冷漠道。
“大战在即,你应当放下了。”明怀幽的声音也冷了下来,“我知道你把自己的雪裘花送给了她,若不是为了种出那朵花,你现在何至于差了云无觅整整一个大境界?你应该知道,只有足够强,才能真正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那你呢?”血滴反问道,“你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
“……那是因为我还不够强。”明怀幽答道,“只要我能胜过云无觅,将世上最好的礼物送到我的心上人面前,她会看向我的。即使不会也没关系,我会让她只能看我,只看得见我。”
血滴看上去有些累了,她道:“你得不到的,明怀幽,就像我也得不到一样。”
因为她曾经也这样想,才入了魔。
作者有话说:七魄是我瞎掰的,道家说法不是这个,大家不要信以为真!!!
第60章 风起
“阆仙。”云无觅唤了一声。
阆仙正在生闷气,他刚刚去碧海心那里接花花,花花竟然不想回来了。这简直就是他们相遇之后开天辟地头一遭,阆仙甚至怀疑是不是花花被人掉包了。但是并没有,花花还是那朵花花,坐在阆仙掌心里撒娇得可熟练了。阆仙被她哄得不知东西南北,回过神来时就已经同意了让花花再在碧海心那边住一阵子。
但是这闷气与云无觅无关,他当然不会迁怒,云无觅唤他的同时,他脸上就有了笑意。
“怎么了?”他回头问道。
“有客人来访。”云无觅道,“是想来见我们的。”
“好,我与你同去。”阆仙起身,和云无觅一同走到了前厅。
厅内坐着一名和尚,他并没有剃发,但是身穿一身土色僧袍,手上转着一串佛珠,腕上带着一个木镯,低眉敛目地坐在椅子上。
“劳烦大师久等。”云无觅出声道,携着阆仙在主位坐下。
那和尚这时才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隽脸庞。阆仙好奇地盯着他看,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要同时求见自己和云无觅,毕竟知道他在驻云峰上的人并不多。这位大师的样貌和气质都十分温柔,有一双平和而清澈的眼睛。此刻他微微一笑,便予人春风拂面之感,他念了声佛号,道:“云中君客气了,是贫僧不请自来在先,该我道一声叨扰了才对。”
他目光转向阆仙,继续道:“想必这位就是阆仙妖君了?”
阆仙点了下头,问道:“不知大师法号?”
和尚笑了一下,道:“是我疏忽,贫僧法号行止。不过我想妖君应该更熟悉我的另一重身份。我于五百年前晋入罗汉境,之后修为一直不得寸进,只好选择将灵魂投入凡间轮回道,体味人生七苦,以求心境突破。贫僧遇见二位时,正好是第七世,我的元神转世投胎到了一户李姓人家。”
“李秀才?”阆仙问道。
“不错,正是贫僧。”行止面上笑容不变,双手合十,起身对阆仙行了佛礼,“贫僧此次前来,是为了感谢妖君当初出手相助之恩。”
阆仙没有避开这一礼,却也没有让行止行完,在对方刚刚弯腰时便用灵力托住了对方。他眉尖微簇,认真对行止道:“当初护住你魂魄的另有其人,我只是在最后帮了她一把,并没有出多少力气。你既然有转世记忆,应当知道自己到底该谢谁。”
行止并没有强求,顺着阆仙灵力的力道直起了身子,笑道:“正是常笑檀越让我来感谢妖君的。”他坐回原位,摘下了手上木镯,放在一旁桌上。几乎是眨眼间,那木镯就变成了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穿了一身粉色裙子,扎了两个花苞头,笑起来时嘴角两边的酒窝又深又甜,她兴高采烈地跳下了桌子,哒哒哒跑到了阆仙面前站住,声音清脆地喊了一声阆仙的名字。那双又大又圆的杏眼笑得弯了起来,脸颊红彤彤的,让人只是看着她笑,心情就会不自觉地变好。
“常笑?”阆仙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声,小姑娘脆生生地应了,他才微笑起来,伸手轻轻摸了摸小姑娘头顶的花苞,问她,“你是已经化形了吗?”
“是啊,行止帮了我,我就真的变成人了!”她拎起裙子,踮着脚在阆仙面前转了一圈,笑道,“你看,这是行止给我买的裙子,好不好看?”
阆仙抬头看了一眼行止,行止的目光却放在常笑身上。他这才低下头,看向还在仰着头等待自己答案的小姑娘,笑道:“自然是好看的。”
小姑娘笑得豁了口的牙齿都露了出来,她从前灵力都用来供养常笑果,化形的年龄太小,还要像人类一样长大,自然也是要经历换牙的。她笑过之后,一双大眼睛又清又亮看向阆仙,对阆仙行了一礼,郑重道:“阆仙,谢谢你。”
这一句是谢的当初阆仙临走前对她的指引,点破了她的迷障。
阆仙听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并没有阻止她,只是柔声道了不用谢。
“常笑。”行止唤了一声,那小姑娘就对阆仙挥了挥手,跑回去跳上桌,重新变成了木镯,被行止戴上手腕,用僧袍遮住。
他对阆仙和云无觅点了下头,解释道:“常笑毕竟受我牵连与魔物交过手,我担心常笑在凡间处境不安全,便助她提前化了形,所以每日她能以人身活动的时刻并不长。”
“若我没看错的话,你在用自身灵力滋养她?”阆仙问道。
“是的。”行止承认了,他眉目间有众生慈悲相,目光却只停留在一只小妖身上。
阆仙唔了一声,不再问了。
云无觅这才开口道:“大师此次来,应当为的并不止道歉一事。”
“是。”行止收敛了面上笑意,答道,“云中君应当知道,贫僧出身金台寺。我佛门虽然避世久矣,但是每逢存亡之际,必与道修共进退。贫僧今日前来,除了道谢,还为结盟。”
云无觅垂下了眼睫,看似是在思索,片刻后才道:“我明白了,我会为你引见太清掌门。”
“如此,就多谢云中君了。”行止道了声佛号。
花花坐在一朵丝绸扎成的花朵形状的小坐垫上,整个人都陷入了重重叠叠的红色花瓣里。碧海心坐在她对面,在给她讲故事。这一次花花可没有打断她了,双肘撑在膝盖上,双掌托住下巴,听得津津有味。
碧海心在讲自己的故事。
她当年也是出过不少风头的,若不是她跟沈醉之间从未拔剑,辈分又太高,还不知道这一届的太清首席到底能不能落到沈醉头上。她讲自己在一位植修留下的秘境中历练,有一朵灵花可分辨人话语真假,若是说真话就会被一口吞下,说假话就会被花根攻击,不说话也是不行的,和灵花伴生的蜂群就在旁边盯着她们,不说话就冲上来蜇人。
“后来呢?”花花眨了眨眼睛,问道。
“后来我们合力斩断了花茎,又削去了它十之**的根系,才从没了指挥乱作一团的蜂群中逃了出来,还得到了蜂王浆。”
花花挑了下眉,她作这个表情时,颇有几分阆仙神韵,她好奇问道:“你刚刚说了我们?”
碧海心停下了手上针线,花花身下的坐垫就是她用丝绸扎得绢花,此刻她正在扎另一朵颜色的重瓣牡丹,想要给花花当新床。她微微一笑,没有改口,道:“是啊,我们。”
“那另一人是谁?”花花继续问道。
碧海心想了想,转身去妆台上取了妆匣来,打开后给花花看里面的绢花,轻声道:“是这些簪花的主人。”
花花扒在妆匣边沿,向里面看去。妆匣中的花朵每一朵都比花花的原身漂亮,看上去仿佛刚刚从枝头采下,没有任何干枯迹象,仍然饱含灵气。花花看了看妆匣里的花,又抬头看了看碧海心,如此几个来回后,她才小声问道:“你是不是很喜欢她呀?”
“为何这么说?”
“我与你一起住的这些天,从未见你簪过花,想来你是不喜欢作此打扮的。但是这里面的每一朵簪花都被保存得很好,我一问你,你就能拿出来给我看,就知道你一定很珍视它们。而且你说的那些故事里,总是有另一个人身影。”花花即使化形了也只有很小一只,此刻趴在妆匣上,仰头看向碧海心时,看上去弱小又澄澈,像是某种柔软却善良的小生物,软声对你说话时,你是绝对舍不得怪罪她的。
碧海心微笑起来,轻巧答道:“是的,我曾经……不,我一直很喜欢她。”她的眼睛里有着花花看不懂的情绪,这是无论听过多少八卦,都无法解读出来的情绪。它对于现在不知愁的花花来说还太过于复杂了,仿佛是怅惘,却还有许多其他心绪。
花花一时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小声对碧海心说了对不起。
“不,没有什么好道歉的。”碧海心安抚地用指尖抚过花花发丝,看着着小人儿像是被顺毛的猫咪一样,在她指腹底下蹭了蹭,不由得微笑起来,“是我先选择向你讲述这些故事,你会好奇,本就是人之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