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云无觅肯定答道,他看了眼坐在阆仙肩头气呼呼瞪着他的花花,建议道,“我想沈醉会很乐意照顾她的。”
阆仙犹疑不决,道:“可是之前花花还说沈醉欺负她。”
“对呀。”花花附和阆仙,拽住阆仙一缕发丝不松手了,委屈道,“花花想要跟阆仙在一起。”
阆仙心软了,跟云无觅商量道:“不如就让花花留下吧,还可以让花花为你我护法。”这就是在睁眼说瞎话了,驻云峰上的阵法当初就算是太清内的阵法大家日夜不休地破解,也足足破解了几个月,且云无觅此次回来后还变动了阵法,哪里有需要花花护法的地方?
云无觅对此没什么意见,反正阆仙肯定是要跟他一同闭关的,他道:“我无所谓,只是驻云峰上孤寂,怕她在我们闭关时觉得无聊。”
“花花怎么想?”阆仙问道。
花花向他衣领后面躲了躲,她还是有点怕现在的云无觅。她眼珠转了转,凑到阆仙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阆仙听得眉头皱了起来,向她确认了一遍:“你真的要去?”
花花点了点头,软声道:“我想为阆仙分忧。”
阆仙轻叹了一声,用手指和花花的小手碰了碰,对她道:“你不必如此。”他没看到,自己收回目光后,花花迅速地对云无觅做了个鬼脸。
“我愿意的。”花花道。
“花花说想去跟碧海心住一起。”阆仙对云无觅道,“若是她不同意,就还是让花花待在驻云峰上吧。”
在决定闭关之前,云无觅已经向掌门求过情,让他将碧海心受罚的地点由思过崖改为自己洞府,如此在有灵气的地方她可以继续修炼,不算是白费这两百年光阴。
碧海心同意了,她显然很喜欢花花,在阆仙赧颜提出请求时,碧海心没有犹豫地答应了,接过花花后也一直把花花捧在掌心里。
阆仙有些失望,但他话已出口,自然不能反悔,只能由着花花跟碧海心待在一起,自己与云无觅回到了驻云峰,开始闭关。
“那就开始吧。”他们在静室中相对而坐,阆仙对云无觅说道。
云无觅拿出了那一支雪裘花,这朵花花瓣雪白柔软,香味清淡缥缈,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是用血液浇灌而成。他没有再想,服下了这朵花,进入入定的状态中去。
阆仙也随之入定。
若无意外的话,这当是阆仙最后一次以元神进入云无觅识海中的幻境了。
他不知自己在哪儿,一睁眼就看见了齐道仙君那张褶子脸,还吓了一大跳。
齐道仙君在愁眉苦脸地叹气,他跟自己这个倒霉徒弟相处时就没有不在叹气的时候,颇觉命运无常,一定是年轻时候享的福太多,现在来还了。
“徒弟呀——”他拖长了声音唤云无觅。
“我在,师父。”云无觅答道。他已经从魔域历练而回,气质相比从前锋芒更盛,站在齐道仙君面前时,将他师父衬得像是个干瘪瘦小的糟老头。
不过他态度还是很恭敬的。齐道仙君在内心安慰自己,他问云无觅道:“你恨师父我吗?”
“我只记得师父于我有传道授业之恩,从未恨过师父。”云无觅答道。
齐道仙君又叹了一口气,继续问道:“那天道呢?”
“也不恨。”云无觅答道,他语气十分平和,齐道仙君却更愁了。
“孩子大了,管不了了。”齐道仙君道,“既然你不愿跟为师说,就退下吧。”
云无觅抿了下唇,对他师父道:“师父不必太过忧思,阆仙无事。”
他没有事,所以我之前说的都是真话,我不恨任何人。
齐道仙君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语,却只挥了挥手。他寿元将尽,虽然修为仍然停留在地仙境,身体却每况愈下,已经没有太多心力去维持自己在徒弟面前充满活力的形象了,反倒是充满了一股破罐子破摔,反正老子就是要死了,我也不瞒你,你看着办吧的颓废。
云无觅行了一礼,便退下了。只要尚未成仙,天人五衰是所有寿元将尽的修真者逃不过的命运,他无法劝他的师父保重身体,因为保重身体也没有任何用处。
他回到自己洞府,才显露出些许虚弱之相。他之前并没有说谎,他与阆仙之间有着同心契,可以感受到阆仙的身体状况,阆仙并没有事,因为他代替阆仙承担了这些伤害。
只是,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阆仙了。正如他师父当初所说,一旦他在修真界中扬名,无数目光都会汇聚在他的身上。尤其是如今他的师父寿元将尽,他将要继承驻云峰的情况下,几乎全天下都在注视着他。驻云峰在太清之内的超然地位,是用足够强的战力换来的,所有人都在等,等着看云无觅是否已经成长到足够担此重任。
阆仙这时才将将弄明白自己在哪里,若是没猜错的话,他现在应该在云无觅的丹田之中,所以才一路所见所闻都是云无觅的视角。
剑修与剑的默契达到一定程度,剑的品级又足够的话,是可以将灵剑收入丹田中温养的。阆仙猜测自己仍然在那块玉佩中,只是和剑一同被云无觅温养在丹田之中。
云无觅唤出了自己的本命剑,手指抚过冰凉剑柄,眉目间浮现出几丝温柔神色。他将此剑重新炼化过,在剑柄处的装饰上舍弃了原先的灵珠,换做了阆仙的玉佩。每一次他握着这把剑征战时,心中都更为温柔和坚定。
这是他的身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宝物了。
第57章 七情之恨(二)
云无觅的手指抚过玉佩时停顿了一下,阆仙屏息凝神,元神在玉佩里缩成一团,以云无觅现在的修为,是很有可能发现他的。
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阆仙不知道,但是依托药力而生的幻境本就十分不稳定,如无必要的话,阆仙希望可以尽量减少变故的发生,这些变故中,也包括他自己。
云无觅若有所感,但最终他也只是如往常一般摩挲了几下玉佩后,便将佩剑放在了身侧,点燃一盏青灯,在洞府中打坐苦修。他的本命剑悬浮在他的身侧,散发出幽幽光芒。照亮了他的侧颜。
阆仙静静看着他,在心中揣测这时到底是什么时候。齐道仙君已经进入了天人五衰期,也就代表着距离云无觅继承驻云峰,被尊称云中君不远了。而之前齐道仙君与云无觅的交谈中,云无觅又说他无事,代表着这时应该是传出了他受伤的消息的,且伤势应该不轻。
那这时候应该是……他与妙歌妖君达成联盟,联手向蛮修妖君下了套,在交战后为了诱敌深入才传出了他重伤濒死的消息,事实上,在蛮修妖君的认知里,他结结实实接住了他原身的一撞,本应该是绝无生还可能的。
这时他已经是碧沉渊内颇有名气的大妖,在各大势力中周旋时话语权也重上许多。
除了修炼之外,云无觅开始频繁外出代表太清处理事务,这是在为了让他继承驻云峰积累威望。他白日奔忙,夜间修炼,日子过得十分清苦,没有任何消遣乐趣。唯一的好友容迟也因为已经被定为下任掌门,日子过得同样叫苦连天,没有机会再偷偷下山带回来烤鸡美酒,来与云无觅谈天了。
在此间幻境中,阆仙悄悄陪着云无觅外出处理事务的日子里,已经看见过好几位女修对云无觅动心了。他常年外出征战是在齐道仙君陨落,继承驻云峰之后,此时就算看上去再如何冷漠,毕竟没有后世积累起来的威势,只被当成是年少清冷,有的是狂蜂浪蝶想要扑上来捂化这块寒冰。
修真界并不兴盲婚哑嫁,媒妁之言那一套,但是若是修士间互相动了心,只需要昭示门徒,告祭天道,将二人气运相连,便算是结成了道侣,许诺自此同舟共济。道侣之间衡量颇多,除了最基础的互有好感以外,对方的修为、师门、为人、气运,皆在考量之内。云无觅平日外出时为人清冷,却不代表别人看他也都是冷漠眼神,毕竟他样貌、修为、心性皆为顶尖,又出身太清驻云峰,不少女修都委婉向他传达过双修或希冀结为道侣的表意,却皆是被他无视了去。如此做派,反倒让他在女修中被传言成了一支凌霄花,暗地里开了赌盘谁能率先摘下他。
谁说修真之人就不八卦?
最被看好的是南山宫的极意仙子,因为这位道友手段够直接,样貌也够迷人,名下战绩数不胜数,不知道是多少男修女修的心上人,就算是被公认最难攻克的太清剑修,这位仙子名下也曾经拿下过其中一位女剑修的芳心。其次被看好的是润湖观的善知仙子,这位是当时的修真界第一美人,修为与云无觅相称,又已经被定为润湖观下一任观主,身份也是配得上的。
这些消息都曾经被摆上过阆仙的案头。他打听云无觅消息时,受身份修为所限,往往打听不到云无觅的具体行踪,但是这种桃色八卦却数不胜数,当年没少为此暗自生气。他当然不会把这些消息当真,只是传言亦是联系的一种,他因为不在云无觅身边,便要格外对这些虚无缥缈的联系上心一些,不喜欢他人谈论云无觅时,他只能作传闻中的无关人。
此刻他就在云无觅身侧,看着他对一朵又一朵桃花视而不见,心中却闷闷的。
他觉得云无觅过得太苦了,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要说当初阆仙能在隐瞒自己原身的情况下,在碧沉渊一众大妖中单独划分出一处领地,也应该算是被磨练得智计过人了。但是一旦遇上云无觅的事,用花花的话来说就是阆仙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终于,在云无觅又一次外出处理事务时,有女修拦住了他,直接向他告白了。
这位姑娘既不是极意仙子,也不是善知仙子,而是太清管辖之下的某二流门派的嫡系弟子,出身虽然也算不错,但是却差云无觅差得远了。
阆仙在心中酸酸评估道,但是下一刻,他意识到这种擅自臆测对面前姑娘颇为不公,收敛了思绪,任由心中酸水咕噜咕噜冒泡,静观事态发展。
这位不知名的女修红了脸,站在云无觅身前时只将将到他胸膛,又因为害羞垂着头,看上去像是一只娇小的瑟瑟发抖的小松鼠,仿佛拦人这件事就已经耗尽了她毕生勇气。
她对云无觅道:“我心悦于君。”这声音细弱但坚定,且说这话的同时,她终于鼓起勇气抬起了头,直视了云无觅双眼,即使那双眼中没有丝毫波动也没有退却。
她说的不是经过种种考量的我可与你结成道侣,也不是贪慕云无觅修为的我愿与君春风一度,而是简单又直接的:我心悦于君。我喜欢你,所以要说出来。
云无觅曾经把情根给了他人,即使七情并没有完全泯灭,却也远比他人淡薄,不过这种事,并不需与他人说。他道:“多谢道友垂青,不过我已心有所属,道友错爱了。”他说完,对姑娘轻点了一下头,便绕过了她,兀自离去了。即使身后传来了压抑啜泣声,他也没有回头。
被留在原地的姑娘涨红了脸,眼中满是泪水,大滴大滴的泪珠从脸颊上坠下。她生得其实很是不错,杏眼樱唇,脸颊圆润,哭起来也像是饱满荔枝被戳地留了水,可怜又可爱。她此时哭泣,不是为了自己早已预料到会无疾而终的暗恋,而是因为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在说那句话时那么孤寂,像是已经落寞了很久很久,并且以后,还将一直如此下去。
云无觅手指抚过腰间佩剑上的那块玉,他没有出声,阆仙却仿佛听见了他体内传来一声叹息,不知是在叹谁。自从阆仙进入幻境的那一夜后,云无觅再也没有将本命剑收入丹田之内,一直佩在身上。
齐道仙君的身体日见地越发不好了,选择了闭死关,从前需要他出面的事几乎都已经交到了云无觅手上。
在六个月后,云无觅再次收到了他师父的传信,让他去见他。
齐道仙君的洞府之内并没有点灯,他盘膝背对云无觅,坐在蒲团之上,道袍显得空荡荡的,像是一张落叶盖住了蜷缩起来的虫子尸体。
云无觅脚步一顿,才反应过来他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他师父的背佝偻了下去。他行了一礼,如过去的这些年一般恭敬唤道:“师父。”
“徒弟啊……”齐道仙君没有回头,但是沙哑嗓音已经老态尽显,“你当真不怨我吗?”他换了一个字,相比“恨”,“怨”字要更轻巧,也更容易被说出口。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老了,不敢再问云无觅是不是恨他。
云无觅的答案仍然不变:“我不怨你,师父。”
齐道仙君哑声笑了几声,又问道:“那天道呢?”
“也不怨。”云无觅平静道。
“即使当年我本可以让你陪在阆仙身边,为你们的保密消息?”齐道仙君说道,或许是害怕云无觅打断,他语速很快,声音嘶哑,即使话尾因为受不住咳了几声,也很快继续接了下去,“以你如今阅历,应当可以猜到,我是因为害怕驻云峰后继无人,太清挡不住魔域进攻,才劝诱着你,让你成为了我的徒弟。”
“师父,最终做出决定的人是我。”云无觅道,他声音中漠然太过,即使是此刻齐道仙君弥留之际,也没有丝毫变动,但他说出的话,确实是在开解,“你于我有教养之恩,不必自我怪罪。”
齐道仙君闭了闭眼,若是云无觅没有他母亲的血脉,他自然是可以腆着脸用这教养之恩抵消愧疚的,可是当年他遇见云无觅时,这孩子体内便已经觉醒了白虎血脉,假以时日,定能依靠传承成为大妖。此刻他徒弟说的话,也只能宽慰宽慰他罢了,他没有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