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在无人关注的角落这么浑浑噩噩地度日,虚弱到了连一句话都快说不出的地步也无人知晓。
他又一次被饿醒了。一睁眼,就双目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肚子被饿得发痛,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甚至能听见肚子里的肉壁微微蠕动着自相残杀的声音。
他头皮一麻,甚至来不及想更多,就虚弱而吃力地抬了手,把腰带扎地更紧些,而后就毫无力气地偏过脑袋去轻轻喘气,两眼放空地慢慢熬着。
不知是什么时候,也许在他醒之前,也许在他醒后的这一刻,红色的衣服翩然而至。
小孩一步步从门外走来。青年一抬眼就看得见——他还是那副一瘸一拐的模样,不过模样也和从前一样,虽然瘦弱,可看起来却比自己如今这模样健康。
小孩搬了板凳坐在他床前,手中拿着一个热乎乎软乎乎的白面馒头,在青年猛然亮起的灼热眼睛的注视下,笑着撇给他一半,“要吗?”
青年咽了咽口水,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使他急不可耐地从小孩手里抢过了那个馒头,三口做两口吃了 ,然后看着他,渴盼道:“还、还可以给我更多吗?”
小孩慢条斯理地又给了他一半。
青年狼吞虎咽咽下肚,又拿那渴求的眼神看着他。小孩轻笑一声,把手里那点也递给他,然后道:“没有了。”
青年颤抖着嘴唇:“你……你有的!你怎么可能没有……你有的……”
小孩静静地看着他。
这眼神就像一瓢冷水,转瞬就把他从对食物的渴求中浇醒了。虽然还是饥饿难耐,但他咽了一口口水,好歹找回了自己的理智,知道了收敛——或者说,出于隐隐的畏惧,他没再要更多,只是支吾道:“你……你是来作甚的?”
小孩道:“我来给你一个警示。”
青年愣愣道:“什么?”
小孩道:“万罗门现如今正在你们村招纳自愿入仙门的人……”
青年迟钝地反应了好一会儿,过后眼一瞬就亮了起来。
然而小孩道:“你不要去。”
“……为何?”
“以后你会知道的。”小孩站起身来,对他道:“保重。”
“等……等一下!”
小孩歪着脑袋看他。
青年说:“你……你、你没有什么……其他想和我说的吗?”
小孩轻笑道:“那要看你想要什么了。”
青年张了张口,忽而欲言又止,犹疑了一会儿,道:“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小孩摇了摇头。
“我想要吃饱……无论付出什么!不管、不管怎样……总要比现在好……”青年手指抓紧了床单,喃喃道。青年又道:“这饥荒究竟还要多久才能结束?你……你不能终结它吗?”
小孩道:“我不能。”
青年抿了抿唇。
“——但我正在尽力。”小孩说到这里笑了一下,微微阖眸,两手合十,“祝你好运~”
————
整个村的人都加入了万罗门这类的仙门。青年也很想去,但他按捺住了——比起仙修,其实他更相信疑似那个有神明之力的“小孩”。
村里很快成了空城,青年独自守着它,每天都可以在干涸的井口发现一点恰好可以饱腹的食物。
他每天都能吃饱。
在这样的条件下,青年不由自主地想要更多——比如种田自给自足,比如直接得到更多的食物。可绕是他想尽办法去寻找,都再也没看见过小孩的踪迹。
这样的日子飞快地溜走。
他在村里坐井观天,自然不知道村外的大世界已经发生了改变。
万罗门广纳天下人,循序渐进授以仙法,可终究凡人之体不胜灵力爆体而亡,一而再再而三,激起群愤,甚至传有谣言:万罗门暗自修习邪法,用凡人之血祭奠。
事实虽不是这样,却抵不过一传十十传百。万罗门失信,大多数人已经不惦记它之前的好,张口闭口都是“讨伐”。而此时蛰伏已久的魔、鬼族,以及部分修邪魔外道的妖邪之流,都依次效仿万罗门集众之法,把他们网罗到自己的地盘后,吸取精血用来修炼,诸道修士除之不及,一时人心惶惶。
百姓怨天怨地怨神怨鬼,哀鸿遍野。
饥荒,瘟疫,还有时刻存在的生命威胁,让每一个人的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民生疾苦,苦不堪言,有人称此为“神明弃世”。
青年还是在自己的小村里悠闲地过着,他甚至什么也没有付出,就得到了天下人求而不得的生活——直到有一天,他的食物不见了。
惊慌失措中,青年一开始还强自镇定,劝自己说“他只是迟了”“也许晚一天”,于是他再多熬了几天,见那本该出现食物的井口依旧空荡荡,心中忍不住想“万一再等一天,这里就会出现好几天的食物呢”,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又坚持了几天,最后才醍醐灌顶——不能再等了!
他看着空荡荡的井口,终于下定决心离开。
京城,是他心中最好的去处。
京城有祭司护城,受到妖魔鬼怪的侵害远比其他城镇少……而且,京城国库总不可能在这短短几月就亏空了,到时候说不定还有余粮可以赈灾。
他揣上自己剩余不多的干粮,孤身一人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路上饿殍遍地,他都狠下心没再看一眼。
京城未及,先到了信白城。
那是个夜晚。青年对这个城早有耳闻,抱着“有神仙庇佑,自然过得不会差”的想法正要走进去,却被一把刀架上了脖子。
青年咽了口口水,和这人周旋片刻后趁着他不注意,一把推开他掉头就跑,信白城附近有一个林子,他想也不想就猛扎了进去。阴森的小树林间只能听见跑步声和喘息声——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近了,他一刻也不敢停留。
顷刻,他看见一抹红色,忍不住就驻了脚。
——正如他给小孩那个发霉的馒头的那个夜晚,一切都是如此的相似。
青年仿佛看见了救星,眼睛一亮,立刻疾行了几步走到他身前:“帮我!快救我!!后边有人在追,他要杀了我……”
等走进了,他才发现这红衣人是蹲着的——之后才缓缓站起来,几乎和青年等身高。从前的小孩姿态仿佛一瞬抽条,长高了不少,如今可以称得上是个少年了。
只不过,从前白净一片的俊朗面容如今覆上一只黑鬼面具,眼若铜铃,满口血红,嘴角呲到了耳根去,乍一看甚是惊人。
他刚才没有抬头,青年自然没有留意。这时候红衣倏然抬起脸,这张脸猛然间撞进了青年眼中,把他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才堪堪停住,犹疑着自己要不要再开口说话。
红衣琅然轻笑一声,悠悠道:“天官赐福,地官赦罪,水官解厄……你竟这么巧遇见了我,不如来猜上一猜,我是哪个?”
青年一僵。
“猜中了,我就救你一命,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断了几天更,信用-99999
解释一下,我30中午放的假,饭都没吃就跑去等车了,然而经验不足人又多,等了两个半钟头都没上车。
后来同学给叫了一辆车(不知道什么软件),又半个小时,司机好不容易到了,把原本的价格130哄抬到了220,我们就没上。然后又等,等来一个司机问我们30一个坐不坐,我们就上车了……这时候已经三点过惹……
然后车上我们坐了两个钟头,因为不识路,有个妹子让司机把我们送到客运中心,司机不干,我们就下车了,步行坐车。我转了两辆车,到家已经七八点左右惹,吃完洗漱就困倦到不行,倒头就睡,今早起来竟然发现我感冒和大姨妈一起来……我也是……
抱歉惹QWQ国庆假期至少我能肯定不会断更哒!
第32章 庙会欢(一)
天官地官水官, 赐福赦罪解厄……虽然用词有所不同, 但其实完全是一个差不多的意思。青年怔愣地看着鬼面少年一对猩红的眼睛, 听着已经越发逼近的脚步声和谩骂声,心脏鼓动的声音越来越激烈。
少年慵懒含笑,拍了拍他的脸颊, 柔声道:“来,猜吧。”
那只触碰他脸颊的手冰冷得如同死物,青年身子微微战栗。和少年对视着的眼甚至难以移开, 他脸颊不自觉抽搐一下,嘴唇哆嗦着:“我……我……”
“猜啊。”
青年耳廓充斥着自己鼓噪的心跳,除了心跳声他什么也听不见,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许只是几秒, 他颤巍巍说:“地、地官?”
少年轻笑一声,惋惜地叹了口气。
青年立马惊惧交加,“不……不是!!天官!水官!”
然而无用。少年红衣轻旋,侧过身来让他看已经追了上来的几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
眼瞧着他们步步逼近,青年咽了口口水。顿时感觉到腿脚发软,忍不住往后一步步退, 却被红衣少年轻轻按住了肩膀。
冰冷的触感瞬间穿透了单薄的衣服, 透骨生寒。青年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少年清朗的声音含笑响在他耳边, “怎么,退什么?”
青年崩溃地大吼:“你说过你要帮我!你不是已经帮我这么久了吗……帮我, 求求你,求求你!!帮我!”
面具下,少年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手掌微微使力,抵在他肩膀上一推。
“——不要!!!”
青年发出一连串恐惧的尖叫,却还是猛地栽出去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他攥紧双手,在流寇逼近的脚步声中猛地回头看。
红衣少年用那双冷玉般的手轻轻揭下面具。他眼睫轻垂,那双猩红的眼眸在阴暗树林间下显得越发幽深,幽深得仿佛真的在瞳孔上蒙了一层粘稠的血液——而血液中,沉淀下了无数罪恶与冤孽。
黑鬼面具上的红绸带随风飘着,而少年嘴角勾起了一抹云淡风轻的笑。
——“不仅不帮,我还要眼睁睁看着你去死,肝肠寸断,死无全尸。”
——“而且……就是不帮又如何?”
——“莫非你还要化成鬼来向我寻仇不成?”
——————
寒昭一起来就把这只尸鬼给杀了。
宴白流讶异道:“你这是干嘛?之前不是说什么也要搞清楚这事情的前因后果吗。”
五渡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是不解:“怎么回事?”
寒昭瞥了一眼一边挂着的红伞,道:“往事如烟,无处再寻,我放弃了。”
宴白流一愣,第一时间察觉到这句话——尤其是最后那句,完全不像是剑阁大师兄、忘川剑主寒昭会说的话,瞬时眉尖一蹙,随着寒昭的目光不经意般扫过去一眼。
一柄艳丽的红伞,还是他送与寒昭的。
乍一眼看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但细看之下,宴白流发现伞上附着了寒昭的灵力。
这伞有什么须得保护的地方?或是哪里不对需要隐藏?
忽地,寒昭起身把伞纳入了乾坤袋,转身抬眼问他:“走吧,去阴山。”
宴白流一愣,正要答应,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道:“寒昭,你可还记得如今是几月?”
“我看窗外天气,约莫一二月的样子。”
这样看来,他似乎是在信白城逗留了不少时间。
信白城位淮州西南部,不似北方的干冷,冬天不下雪,天气寒冷而潮湿。在这样的天气,窗外无人不是穿着大夹袄,蹬着小棉鞋,裹得自己同球一般。这天气里,凡人的模样显得越是臃肿,修道者便显得越是英姿飒爽、如松如竹。
宴白流脸上扬起一个笑,道:“是了,今日是腊月廿八,过两日便是除夕,再过一日便到了春节……”
寒昭眨了眨眼,眸光微动。
“是不是许久没过春节了?”宴白流同他说,“算算日子,小师弟三月份的春华宴,那么春节后我们也差不多要动身往庆州去了。寒昭,你可要留下玩一玩?”
寒昭犹疑了片刻,移步走到窗前,动手把窗推开来。
呼啦啦的寒风和窗外的喧闹顷刻涌进了屋里。
信白城不下雪,地面干白干白的,大街上还是数年一日的喧闹。只是较之往日,如今的信白四处被红色点亮,横幅、花灯、巨大的平安扣,还有人身上的新衣、被重漆过的梁柱,无一不是漂亮而热烈的红色。
不知何处传来砖瓦碰撞的敲击声,想来是谁在为春节的到来修补屋子。杂声四处都是,笑语充斥了信白城的每个角落,如冬日暖阳,如寒冬烈火,让人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欣然满足感——这才是温暖的人间啊。
而寒昭,他已许久没有过这般人间节日了——青玄宗里喜过人间节日的是厉曜,寒昭从前过节,也是因为厉曜总爱这样折腾。
他潇洒恣意,哭笑自在,也是多受人间“江湖”的影响。纵然境界高实力强,该端的是一副世外高人的傲然姿态,却偏偏还是对人间节日如数家珍,能给寒昭挨个挨个说清楚讲明白,还会得意洋洋告诉他说:“为师年轻时在某某庙会大展身手,以一敌百挥退了多少多少人,名震江湖万古流芳……”
宴白流见寒昭眼帘低垂,一副追忆往事的表情,忍不住笑着咳了两下,道:“怎么样?寒昭,你可考虑好了?”
寒昭把窗合上,回身道:“既然耽误不了多久,就随你留下吧。”
“好。”顿了顿,宴白流又问他,“今天挺热闹的,要不要下楼去看看?”
寒昭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