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昭把花灯拿好,回他道:“冰灯会化。”
宴白流道:“想保存自然是有保存的方法了。”
寒昭不可置否,估计了一下他们在庙会里待的时间,觉得时间不早了,便道:“该回了。”
宴白流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道:“后边几天应该还有呢,我都没玩够。”
恰和他相反,寒昭已经腻得不行了。
他不得不开口,“庙会就别去了吧……”
宴白流想了想,“可不去庙会,还有哪儿好玩?”
寒昭:“我觉得修习调息挺……”
“……算了,寒昭你那个我可适应不来。”宴白流连忙打断他,琢磨了会儿,眼睛一亮道,“对了,我们客栈房顶好像可以上去?”
寒昭:“你怎么知道?”
“我听小二提的。”宴白流道,“这些天都有焰火放,我们去屋顶看吧!”
寒昭自然应允。
“嗯……带上点酒和小菜。”宴白流道,“凉风习习啊,感觉应该很不错!”
寒昭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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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昭回到客栈,拉开系带将面具取了下来,将这面容可怖的面具放在手里把玩一阵后,从乾坤袋里把红伞拿了出来。
“嚯,终于出来了!”五渡大口喘气,连带着红伞都在微微颤动,“乾坤袋真不是鬼待的地方,真是要死了。”
寒昭象征性地安抚他一两句,五渡不满道:“能不能换一个不把我纳入乾坤袋里的东西?这红伞可麻烦死了。”
寒昭道:“没有。”
五渡感觉如果自己有脸的话,恐怕整张脸都在抽搐:“没有?怎么可能!你头上这不有个发冠吗,你腰带呢,玉佩呢?这不这么多地儿吗?”
寒昭道:“前辈,那也要我先同意才行。”
五渡:“………啥?”
寒昭淡淡颔首,道:“不巧前辈提到的这些,我都不愿借给人……嗯,鬼,寄宿。”
五渡:“哦……”
寒昭心里对五渡有所怀疑了,所以不肯让五渡近身也是正常的。毕竟人鬼殊途,没人知道他这一刻在寒昭听到的东西,会不会用另一种方式传达给他们族类。
而五渡自己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只好妥协。而后道:“你今怎的忽然让我出来了?莫非是有何事不成?”
寒昭指了指自己放在一边的黑鬼面具。
五渡开先还不甚在意,道:“不就是个黑鬼面具吗。”而后在寒昭目光中反应了半晌,才终于在自己本就为数不多的记忆中找到了点蛛丝马迹,他迟疑着又念了一声道:“黑鬼面具……”
寒昭:“前辈知道些什么?”
“……关于这件事,我听到的传闻居多哈,信不信由你。”五渡道。
寒昭自然点头。
正要开口,五渡又道:“你让我换个地方我就说。”
寒昭已经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
“你是个大活人,没进乾坤袋里待着过,我告诉你那里可难受了,我得起码缓个两三天才能想起来些事……”
寒昭:“……”
五渡嘿嘿一笑:“怎么样,考虑好没有?”
寒昭抿了抿唇,二话不说把伞收了回去。
且不说五渡的话本就是三分真七分假,就他这个要求,寒昭也不可能满足他的。先前让他随意跟在左右,也不过是因为顾念这是他仙道的前辈。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寒昭已经不会再优柔寡断地去相信这点“顾念”了。
——黑鬼面具。
这是寒昭在梦中附身尸鬼所见到的,那个红衣少年带着的面具。
因着那少年是红衣,导致寒昭看着宴白流的衣服都有两分别扭,现在自己也借了宴白流的衣服穿,于是看自己也别扭——不知怎的,总觉这红衣穿在了谁身上,就要有几分不妙的事发生——不过当然,这也不现实。
红衣在宴白流身上就是如枫如火,热烈激情,让人感觉到满满的温暖和赤诚。可类似的红衣穿在梦中少年身上,就是血液般的颜色,那阴寒之感只会让人怀疑是否整件衣服都是被滚烫的鲜血染成的。
寒昭还记得他说“莫非你还要化成鬼来找我不成”,也许是因为强大的心理暗示,他总觉得这句话具有很强的引导性,觉得少年当时是故意刺激青年记住这句话、记住自己、记住那张脸。
而正当寒昭在房中冥思苦想的时候,宴白流正在和店家商量着上房顶的事。
等他开始邀请店家同行,说到‘凉风习习岂不美哉’的时候,店家忍不住道:“小兄弟,你可还记得这是几月?”
这问题宴白流不久前才问过寒昭,自然清楚了:“腊月廿九。”
店家:“腊月……小兄弟,听见没有,腊月!腊月凉风习习?”
宴白流反应了一会儿,失笑,“我刚竟没想到!”
店家道:“小兄弟要去屋顶的话未尝不可,上边之前掉了瓦,我们重修后加了个平的,正好放桌子……”
宴白流连连点头,还问道:“有什么须得注意的吗?”
店家敲着柜台想了想,道:“小兄弟切记,在房顶喝酒不要过量……不然摔下去可不是什么玩笑。啊对,还有,记得动作轻些……我这屋顶可禁不住折腾。”
宴白流都记住,就马上前去准备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宴白流抱着木桌子和一坛酒,踩着或凸或凹的墙缝几步踏上了房顶。他刚弯腰把酒坛子放下,寒昭后脚就上来了。
“咦,来这么早啊?怕是有些无聊了。焰火表演约莫再晚些……”宴白流把桌子安置好,自己坐在了房顶上,“不过现在也挺好看的,天灯起了,一片片的。”
“嗯。”寒昭跟着在他身边坐下,两人间隔了一张桌子。
春节的活动很多,是一年中最最热闹的时候,似乎是把所有节日要做的事都容纳到了一起。
就譬如刚才宴白流口中的天灯,它就是凡人祈福用的,为了向上天传达心愿而点的灯。其实构架也简单,竹篾扎成方架,糊纸就是了。一个天灯拿在手里的感觉甚是普通,但一旦千千万万人的灯接连放开升到天上,就变得极壮观极好看,是一条通天的星火路。
宴白流给两人各自斟了一杯酒,哼着小调观赏这一幕美景,心情很是放松,笑道:“对了寒昭,我从前想过一个问题,就是……这些祈愿真的能被上天所听到吗?若是祈福被听见了,神明出于规则是要完成人之心愿的……唔,可偏偏期待落空之人那么多。”
寒昭道:“那就是没被听见了。”
宴白流拿着小杯浅酌一口,琼浆入喉,先辣后热,顿时感觉一股热气从腹中冲上了脸。他眯了眯眼,黑亮的眼里倒映着漫天明丽璀璨的天灯,像是瞳孔里烧了一簇火似的。
他叹道:“没被听见的话,就太可惜了。愿望没有传达到,这番美景也落了空。”
他们坐在屋顶,可以清楚地听见放天灯那处的喧闹声,几乎与自己脚下的寂静形成了对比。
宴白流轻笑一声,道:“寒昭,我有个大胆的想法,也想不瞒你。你看见那条路了吗?其实我很想顺着它走上去。”
灯火在漆黑的天幕接连一片,的确像是人间通往天上的一条路。
寒昭也拿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道:“你是想飞升吗?”
“对啊,特别想。”宴白流侧过头来看他,“那你知道功力要深到何等地步,才能飞升吗?”
寒昭摇了摇头。
宴白流道:“嗯……我也不清楚。所以命得长一点,才能有机会慢慢熬啊。”
修仙求道者,飞升是许多人毕生的追求。但其实飞升到底有哪些好处,他们也不甚了解,只知道人会升到天上,成了神仙,过着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的逍遥日子,还有人在人间设庙供奉,获取功德无量。
宴白流酒量果然浅,没喝上几小杯就有些醉醺醺了,他问寒昭:“寒昭,那你想飞升吗?”
寒昭垂眸去想,手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着。
不过不等寒昭回答,夜空中忽然“咻”的一声响起,一道灰白的烟从下至上裁开了夜幕,在最顶端“嘭”地一声炸开了烟花。
红色的烟火在夜空中绽开,又带着未熄的光坠落。在第一炮打响后,紧接着就是接二连三烟花炸响的声音,夜幕被绚丽多彩的光照得亮如白昼。
寒昭把酒杯放下,瓷器和桌子碰撞的声音在烟花炸响中显得微不可查。但宴白流听见了,便歪着脑袋去看他。
寒昭道:“我会留下来。”
宴白流愣愣地反应了一会儿,忽而挑眉轻笑一声,道:“为什么?”
寒昭目光落在漫天绚烂的烟花里,道:“厉曜曾经问我一个问题。”
“是什么?”
“地上的乌云是天上的影子,日月星亦然。人间尽是天赐之物,万物生长既然都仰仗天上的光芒,那人间又剩的了什么呢?”
寒昭顿了顿,忽然勾唇轻笑一声,道:“而这个问题,我如今已然找到了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够了吗!!!告诉我够了吗!!!让一个懒癌作者一下子码这么多是有多么不容易……困死,睡了,晚安大可爱们。
第34章 庙会欢(三)
宴白流一顿, 忽然轻笑一声, 端起酒坛往自己的杯子里倾倒酒液, 懒散道:“师父那种人,他也说这种话?”
地上的乌云是天上的影子——说的是人间百态,天上未必没有。可厉曜虽说厉害, 却未曾见过天上,这话从何说起——更何况,整段话透露出的消极与不安, 可不像是厉曜厉阁主那般狂傲之辈会说的。
寒昭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说起来,寒昭年岁和宴白流的相差在修真界中也不算大,可偏偏性格是迥乎不同。
寒昭太冷淡,又寡言, 宴白流同他相处多年, 却不曾真正看明白这人。他自己是平常家世平常人,若非有朝被厉曜从泥巴里窥见了黄金的光芒,恐怕也不逃不过一介凡夫俗子的命运。
但寒昭不一样,年幼遭变,命途多舛,早早窥破人心, 导致他现在看什么都一副淡淡的态度。
宴白流目光他平静的脸上划过, 轻声道:“说起来,凌霜那小子上回说师父又收了个徒弟?寒昭你可还记得。”
寒昭轻轻颔首。
“……这事啊, 我也有所听闻。”宴白流道,“听说是谭家主母的娘家人, 赶巧师父也认得,看那小孩可怜,便收了。”
寒昭道:“定然不只是可怜,他天赋亦不会差。”
宴白流眨了眨眼,侧脸看他。正巧寒昭正襟危坐,一手拿杯一手扶膝,黑沉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两人措不及防四目相对,宴白流微怔,而后眼一眯勾唇笑了笑,对他的话持肯定态度。
既然是厉曜的弟子,宴白流对他的了解自然也不是盖的——厉曜收徒,本质上是在给自己挑选对手。平时在他这儿还可略微通融走走后门,可唯独收徒一事,对于天赋差劲的人,他是想也不想就会拒绝。
寒昭想了想,“你可知那人姓甚名谁?”
宴白流撑着下巴想了想,“这……我哪儿知道,都是道听途说罢了——”他顿了顿,回眸对着寒昭笑,“你要是好奇,就等春华宴的时候去看看呀~我们师兄弟几人的春华宴……我记得师父都不曾缺席,想必这次亦然。”
宴白流有一双好看至极的眼睛。往日这双眼是清澈的、明亮的,未笑先含情,眼里的光彩仿佛是敛下了整片天空的星芒般好看。而现在醉意朦胧之时,连眼神都迷蒙极了。往日的明丽收敛了几分,却总让人错觉有几分温情脉脉。
寒昭点头,没再多说。
宴白流低叹一声,又给自己倒了满杯,“眼瞧着要忙了,也就能抽这个闲喝酒谈天,要说下回……可真是遥遥无期啊。”
寒昭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酒杯上,眉尖微蹙,低声道:“别喝了。”
宴白流轻哼一声,斜睨他一眼,“你管这么多作甚?青玄宗外头了,没人晓得你是我师兄。”
寒昭不由有几分头疼,他道:“我不管?那谁送你下楼。”
“你不管我自己也能下去啊。”宴白流一杯喝尽,又满上一杯,“你别看我瞧着醉醺醺的,其实我脑子清醒着呢。”
眼瞧着他嘴唇碰到杯沿,寒昭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抬手握住他手腕,轻轻把酒杯拿下,“你哪回不是这么说,哪回不是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上回是上回,我这次和上次又不一样,寒昭你是不又在青玄宗待傻了,这怎可相提并论!”宴白流一拳头锤上木桌,连带着桌子上面的酒杯酒坛一块颤了一下。
不等他再说,桌脚一歪,整个桌子眼瞧着就要往下坠。
宴白流酒后反应迟钝,看到寒昭一道灵力送去将桌子稳住移回,这才反应过来。寒昭淡淡瞥了他一眼,“是吗。”
宴白流什么也没意识到地笑了笑,眉眼弯弯,神情洒然自在,笑容在烟火映照下明朗好看。
寒昭看了他一会儿,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吧。”
宴白流看了看天,漫天的烟花放得正激烈呢,便道:“烟火表演这才开始,你慌什么?别忙走啊,我们再看看。”
腊月天气冰寒,但对仙修之流不过九牛一毛,对平常人而言的瑟瑟寒风他们只觉清凉宜人。酒香太浓,宴白流被凉风吹得又醉了几分。他抬头看着天上不断绽放的烟花,嘴角的弧度拉平,“凡间每年都有这样的节日。仙家却从不曾见过,哪怕十年一次也好……可没有。这日子未免太寡淡了吧?让人……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