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
“嗯。”
“我觉得……”莱蒙眼中闪烁着夕阳的光芒,笑道,“我现在真的很幸福。”
罗睁开眼睛,嘴角弯起一抹笑:“我也是,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幸福。”
莱蒙望着逐渐沉没于地平线的太阳,道:“夜晚就要降临了。你说,当梦醒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呢?”
罗淡笑道:“大概,我们会消失吧……比起那个,我更想知道,消失以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莱蒙笑了,在光芒彻底溶进黑暗的一刻,亲吻了罗逐渐消失的嘴唇。
“世界消失以后……”他轻声说道,感到身体内涌起一股柔软的触感,顶撞着他的皮囊,将那些粘连的细胞与组织,缓慢撕裂,揉搓为风中飘浮的纤尘。
“你我即永恒。”
最后一粒纤尘飞走时,他们化为了光。
在那一瞬,苍穹与大地被那一束光芒割裂了形体,分崩离析。
天空仿佛流淌的颜料,海浪变成粘稠的冻块,山峦如泥巴般滑落。它们拧成螺旋状,相融相消,逐次分解为更小的物体,回归了本原,化为混沌的虚空……
……
…………
………………
我多想告诉你,那束光去往了哪里。
但实际上,我也不知道。
因为,我醒了。
****
“你终于醒过来了。”
我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石床上。洞外飞雪弥漫,洞穴潮湿,石床本该冰冷彻骨,我却感到了一丝温暖,在我的躯体上蔓延。
一个黑斗篷的女人站在洞口,凝视着洞外的冰天雪地,仿佛已在同一个位置,等了许久许久。我活动着僵硬的骨节,怔然摸索着鲜红的发丝,爬下石床,站到洞外,任凉薄的雪花落在光|裸的皮肤上,化为水渍。
我只觉体内温暖如火,永不消散的光芒正闪烁在我的皮肤上。
女人声音冷淡,自始至终偏着头,没有看我一眼。
“现在,已是千年之后。”
作者有话要说:最后的诗歌一定要是兰波小男神镇场QwQ!
下章大结局!放心,女法师和莱蒙也没有感情戏哈!(滑稽)
第128章 渡(上)
我叫约翰,其他人都管我叫“懒汉约翰”。
我出生在一个最黑暗的时代。大陆资源匮乏,草木不生,河床萎缩,四处都是尘土飞扬的荒原,动物和人的死尸堆积成山,在稀薄的空气下腐烂发臭。
在这种情况下,出生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更别提活着了。剩余的人本就日渐稀少,还硬是分成了东西两个部落,每天为争抢物资奋力厮杀,抛下更多的尸骨。
至于我为什么被称为“懒汉”,大概是因为我从不参与那些儿戏般的战争。我吃风化的岩块,喝死人尚未凝固的血液,用白骨和筋制成一架竖琴,每天躺在一块石头上,听黑鸦为我伴奏,拨弄着琴弦等死。
但我就是死不了。多少为了活命而抗争的人都死去了,只有我这个懒汉活着。我体内没有多余的水分供我哀悼死人,只能弹两下琴弦以表沉痛。
其他人为了寻找更适合生存的地方,早已离开了,只有我还留在这里,日复一日地弹琴等死。
直到有一天,在空旷荒芜的原野上,横尸万千的血海中,我遇到了一个人。
“你在弹琴?”
他对我道,声音嘶哑,却很年轻。我吓了一跳,没想到在这鬼地方还能遇见活人。
他穿着一件很肥大的破斗篷,拄着一根弯曲的拐杖,手掌干瘪,显然跋山涉水让他吃了一番苦头。
一个陌生人,坐到我身边,而我未觉出任何异常,甚至有些亲切。
他道:“拜托你弹一支曲子给我听吧。若是可以,告诉我这里为何荒无一人。愿主保佑你。”
这人疯言疯语的,我差点要笑出声了。但我好不容易才看到一个人,不想赶他走。我胡乱弹奏,给他讲述这里发生的一切,那些尸山产生的根源。
他凝神听着,一曲终了的时刻,对我道:“我要走了。”
我说道:“往东一直走下去,你就可以看见迁徙的人了。”
他点点头,问:“你不走么?”
我摇摇头:“我是个懒汉,我不想打仗,不想杀人。”
他道:“你跟我走,我保证不会让你打仗。”
我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他也不强迫我,拄着那根拐杖,缓慢地向东前行。我看着那蹒跚的身影渐行渐远,苦恼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唉声叹气。
在见过另一人后,我竟连最简单的“寂寞”都无法忍受了。
“请您等等我!”
最终,我——“懒汉约翰”抱起骨琴,第一次撑起那惰怠的躯体,朝着那个身影跑去。
****
我跟随的人是个疯子。
也是一个奇迹。
说他疯,他可真疯得可以。在遇见迁徙大部队的那一天,正好赶上东西两个部落开始交战。昏暗的苍穹下血肉横飞,最耀眼的就是锐器的冷光。那些人的吼声几乎把我的耳朵震聋,腿脚更是挪不动一步。
我刚想找个地方瘫着,等这场浩劫结束,修复一下我的骨琴,却看见他直挺挺地朝那两伙人交战的中心走去,义无反顾。
“回来!”我惊恐地喊道,腿脚仍然软在原地,“你疯了,你会被杀死的!”
他没有听到我的话,撑着拐杖,一意孤行。我看他走进那些横冲直撞的人群中,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本已做好了拾捡他尸骨的准备,谁知,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大为吃惊。
“我要前往西北方,就是光源所在的地方,你们要与我同去么?”
他微笑着询问两名拼力厮杀的壮汉,身上沾染了飞溅的鲜血。那两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恐怕是觉得他烦,不约而同地抡起武器,朝他头顶击落!
“哇啊啊!”
在利刃即将剁碎他头颅的那一刻,他周身蓦地发出道道金光,将那两柄锐器弹开。
两个壮汉被齐齐击飞,大吼大叫,而他叹息一声,又走到另一边,和蔼可亲地询问道:“我要前往西北方,就是光源所在的地方,你们要与我同去么?”
一开始,他在人群中还显得很渺小,直到他一动不动地就将两名首领击倒,战事才逐渐平息。
众人像盯着珍稀水源般盯着他,不敢乱动,而他站在虎视眈眈的焦点,面不改色,只平静地微笑道:
“我要前往西北方,就是光源所在的地方,你们要与我同去么?”
那一刻,我觉得他宛如神祇。
其他人可能也这么想,但更多是畏惧他的力量。利刃无法穿透他的身体,砍刀无法砍碎他的头颅,他孱弱瘦削,却似铜墙铁壁,谁也无法攻破。
我挪开脚步,穿过傻眼的人群,跑到他身边,听到有人问:“西北方,去那里做什么?”
“你们难道看不见吗?”他指着天边道,“西北方,是光源所在的地方。”
我们傻乎乎地抬头,朝他指的地方望去,只望见一坨黑乎乎的影子,什么也没有。
众人狐疑地盯着他,冷冷道:“我们看不见光源。”
“那太遗憾了。”他道,“不过,或许我可以带你们去。”
有人凶神恶煞地问:“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
“因为我的确看到了光源。”他的口吻如此笃定,冷静得不像一个疯子,“但我不会强迫你们做任何事。有光的地方,就是主的创世之源,那里有树,有水,有飞禽走兽,我们再也不会受到苦痛。”
我们面面相觑,一丛丛怀疑的目光刺向这个面容恬淡的男子。在见识过悲惨和苦难后,我们很难相信“希望”这等可怕的字眼,仿佛那就是沾毒的利刃,会将我们整个撕开。
他看着其他人犹豫不决的模样,轻叹一声,独自一人,掉头走向西北方。
我跟着他。
****
第二天,当我们醒来时,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愕然发觉我们身后竟跟了上百人。
我激动又恐慌,差点跳了起来,而他处变不惊,依旧撑着那根弯拐杖,向西北方前进。
不过几日,跟在我们身后的人成百上千。东西部落的所有人都汇集在一起,跟在他的身后,一声不吭地行走。
当所有人决意跟随他后,他反而沉默了,只不住地望着他口中的“光源”,卖力地为我们引路。长途跋涉极其消耗体力,我们很快就吃光了携带的干粮,只能啃食死动物的肉续命。
不是不想吃死人肉,而是我们一旦这么做了,会当即毙命,天晓得这是为什么。
说实话,缺食物还不是最难受的,让人感到崩溃的是缺水。尤其在这个地方,想找到几滴水简直比登天还难。
一开始我们只能用水囊蓄血保存,后来死去的人越来越少,遇见的死牲畜也少了,水的匮乏就日益明显。
当旅途进行到一段时日后,积压的矛盾突然激化,原本一声不吭的人们开始叫嚷了起来。
“还有多久才能到?!”
队伍里有人粗鲁地叫喊,很快煽动起其他人不满的情绪,冲着他的背影挥舞着拳头吼叫。
我吓坏了。而他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似乎没什么恐惧能击倒他:“我只是跟随着光源行走,至于什么时候能抵达,就看我们的命运了。”
众人因这一句话炸开了锅。我紧张地站在他身边,在人群中看到了无数闪冒着凶光的眼睛。
他们一定是在盘算着什么。
果然,事情不出所料,第二天晚上,他们找到了我。
“约翰,你一定不知道我们发现了什么。”
我被按在岩石上,望了一眼睡在星空下的他,下颌被大力一掰,被迫与其他人对视。
“那个疯子,你以为他为什么刀枪不入?”某位部落首领对我低声道,“我们发现了,他只有一只眼睛,还有红色的头发……红发,魔鬼的象征。”
“他是带领我们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的魔鬼!”
****
我是约翰,懒汉约翰。
在此之前,即使看到我亲生父母的死相,我也没有流一滴眼泪。
但此时此刻,看到他被粗粝的绳索绑住手脚,挂在十字架上,我却哭了出来。
那些人进行了周密的计划,趁他毫无防备地熟睡时,绑住了他的手脚,在地里扎了一根十字木桩,扬言要烧毁可恶的魔鬼。
我听到他们颤抖的叫喊,手里握着的火把迸着火星,一张张怒气四溢的脸上同时写满了疲惫。
我望着死寂的苍穹,忽然也感受到了相似的倦怠。杀了他又能怎么样?这世界就会变化吗,我们就能不挨饿,不干渴吗?
过去我们视他为“希望”,到头来,我们却要把“希望”亲手掐灭。
“该死的魔鬼,你为什么要害我们!”
他被绑在十字架上,静静注视着怒吼的人们,说:“我并非魔鬼,我说了,我要带你们前往光所在的地方。”
“这里有个屁的光源!我们才看不见!”
他叹道:“看不见,并不代表不存在。习惯了黑暗,你们反倒对光明视而不见……虽然我不知道何时能抵达光源,但我却知道,一旦你们将火把投到我身上,燃烧的会是你们自己。”
众人被激怒了,一时间呼声如潮,齐齐掷出火把,朝他身上扔去!
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个“可恶的魔鬼”被烈火烧光,可就在火焰接触他身体的一瞬,铺天盖地的火势如涨潮的海浪,忽然朝我们卷来!
事发突然,我们都吓呆了。一群人尖叫出声,没命奔跑,被狰狞的火舌拖进了漩涡的中心,在火海里苦苦挣扎。
他在火焰里纹丝不动,没伤到分毫,反倒是我们这些扔火把的人要被烧成灰了。
那一刻,我看着他完好无损的身体,忽然灵光一闪,噗通跪地。
其他人只顾着尖叫奔逃,唯有我望着他的脸,颤巍巍地高举双臂,泣不成声。
“求您救我们!告诉我们,怎样才能熄灭火势?”
我是个挺无耻的败类,不但无耻,还很蠢。我眼睁睁看他众叛亲离,被绑在十字架上火烧,却没有阻止。
现在被火焰反噬了,我还能腆着脸,求他解救自己。
“求求您!”我哀声道,“救救我们吧!”
但我就是相信,他不会无动于衷,他会拯救我们。
就算我们背叛他、欺骗他,扬言要将他杀死,对他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他也不会抛弃我们,将我们碾成碎片。
变幻莫测的命运中,只有他在烈火中的神情永恒不变,仁慈,哀伤,充满了对我们的爱怜与悲悯。
“我当然会救你们,只要你们愿意相信我。”
他注视着被火烧灼的我们,高亢的声音压过呼啸的火势,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清晰语调说道:“听着,用你们水囊里的血,去浇熄他人身上的火焰!”
“唯有这样,才能熄灭大火!”
喧嚣更甚,众人哗然大喊,惊慌失措。要知道现在每个人都将水囊视为生命,谁肯用光自己的“生命”去救他人?连我们自己都活不下去了,谁还能去拯救他人呢?
烈火中,我看到了众人的回答。他们抱紧了自己的水囊,宁可衣袍被火烧烂,头发燃着,皮肤焦黑,也不愿泼出自己的救命稻草。毕竟就算有傻子这么干了,谁能保证其他人会不会将水泼向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