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很快就睡着了。
屋内层层叠叠的窗帘紧闭,费云扬关上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是血族最好的保护色。
陆离自己也没有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纯粹黑暗的环境中他也能安然入睡了。
第48章 反噬
不知过了多久,费云扬动了动。
他微微坐起身,低头盯着陆离,那安静的睡颜温柔又青涩。
他终于忍不住,俯身在那薄唇上印下一个浅吻。
然后他掀开被子下床,开门走了出去。
陆离睁开朦胧的双眼,转向费云扬离开的方向,直到房门被带上隔绝了视线。
耐不住睡眠的侵袭,他重新闭上眼。
那种灵魂出窍的感觉又来了!
陆离感觉整个人轻飘飘的,不知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变成了一缕游魂。
他跟在费云扬身后不远处,视线落在费云扬背上,那漆黑的双翼状似鹰翅,质如黑帆,周身没有羽毛覆盖,越往边缘翅翼越薄,肉眼可见剔透的黑色颗粒,似墨色碎钻闪着粼粼的光,有一种诡异非常的美。
费云扬这是要去哪里?
路越走越熟悉,看着前方黑黢黢的甬道,陆离隐隐有些预感。
这时候,费云扬突然停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方向正好是陆离飘浮的方位。
陆离心里剧烈一跳。
陆离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形态,但是他没有影子,侧面石壁上只有费云扬被壁灯投下的影子,并没有自己的,费云扬不会发现他才是。
果然,费云扬只是回头环视了一眼,又转回去,毫不犹豫地往甬道深处去了。
陆离笑了笑,心里暗道,小崽子鼻子挺灵。
许清远慢慢睁开眼,看见来人,脸上惊喜之情无法掩饰。待定睛看见费云扬身后的翅膀,那惊喜中又掺上了崇拜和痴迷。
陆离看好戏般地坐在铁栏杆上。
“长亲你来救我吗?!”
陆离替费云扬摇了摇头。
费云扬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右手,钉在许清远腹部的长戟松动,同许清远一起落在地上。
“我就知道长亲是来救我的!!”许清远跪伏在地上。
陆离微微蹙眉。
不过下一秒,费云扬就没有任由许清远再叫嚣,长戟动了动,重新刺进许清远的伤口,将之钉在石壁上,比原位置低了很多。
陆离心底猜测,可能费云扬觉得仰头说话太累了?
白天他来找许清远说了那许多话,别的感觉没有,就是觉得贺无忧实在是太奇怪了,将许清远挂在那么高的地方,看得他脖子酸死了,只巴不得快快问完话就走!
眼下,许清远对于费云扬突如其来的残暴尚不及反应,费云扬的后招更加让他不敢相信。
费云扬脚下晃了晃,陆离根本没有看清,细小的爪印划在许清远的脖颈,细密的血珠慢慢渗出来,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
许清远吓得脸色惨白。
“长…长亲…你不会的…”
“我是你的子嗣!!”许清远越是歇斯底里,血流得越快。
“啊,忘了。”费云扬动了动,走上前,手掌在许清远的脖子上虚抚了一下,血迹消失;又将长戟拔出,替他整了整衣裳。
“长亲,你忘了血族不能残害子嗣是不是…幸好你想起来了…幸好…”许清远惊疑不定地喘息。
费云扬后退几步,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功能对着许清远的脸。
“说吧,为什么陷害陆离?”
“他该死!谁叫你喜欢他,从来不肯多看我一眼!!”
费云扬沉默片刻,问:“你是认真的吗?”
许清远抬起头来凝望着他:“当然是认真的。”
“没有人强迫你?”
许清远轻蔑地笑了。那笑已经说明了一切。
“啪嗒——”费云扬关掉手机。
“现在可以继续了。”
他的语气里不带一丝温度,一股凉意向许清远席卷而去。
许清远下意识地后退,侧颈又开始冒血。
“我不信…不信你为了他愿意违背规则…”
费云扬依旧没有说话,似乎一句话都懒得跟许清远解释。
“始祖大人定下的规则…残害亲族…会受到的惩罚…你忘了德科拉…”许清远越说越艰难,他身下已经流了一滩血,整个人倒在血泊里。
费云扬拿出一张纯白手绢开始擦手,他擦得很认真,丝毫不顾几米开外许清远的嘶鸣,嘶鸣渐渐转为哀鸣,哀鸣又变为奄奄一息的呻/吟。
费云扬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待他擦完最后一根,白手绢早已染上斑驳血迹。
他将那张手绢扔在许清远身上,看着他瞪大的双眼。
“为什么…”
费云扬慢慢后退,靠着墙坐下来,缓缓说:“我曾经离他那么近…如果不是你…”
“如果不是你…”
陆离还在等着,结果久久没等到下文。他从铁栅栏的顶端跳下来,围着费云扬飘了一圈,才发现他睡着了,原本漆黑的翅翼逐渐变为了浅红色。
陆离大惊失色。
……
费云扬陷入了沉睡,要说有多沉,至少陆离试过了各种办法也没能喊醒他。
他承认自己那一刻失控了,居然除了喊叫,其他什么都忘了,甚至连自己是个影子都没有游魂都忘了。
陆离不知喊了多久,等他稍微停顿,牢笼内静得让他心慌。
费云扬紧紧闭着眼,翅膀仍旧在褪色,好像在尽头等待他的结果就是褪去全部颜色,最终消散在空气中。
陆离从床上惊醒过来,跳下床就往外跑,没跑几步,似乎想起来什么,又转身朝另一个方向奔去,最后一头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陆离:…
“抱…抱歉。”陆离顾不上抬头看被自己撞到的那个人,贺无忧的房间就在斜前方。
“贺无忧!”陆离大喊。
之前的动静和陆离的这一声惊醒了午夜沉睡的所有人。
“怎么了?”贺无忧拉门出来。
“二…二哥?”
被陆离撞到的那个高大的男人露出头来。
“你不是明天,噢不,后天到?”
男人没有解释,转而问陆离:“这位小朋友怎么了?”
贺无忧愣愣地说:“噢,对,陆离你怎么了…”
陆离感激地看了男人一眼,急切地说:“快去看看费云扬,他在监/狱里晕过去了!!”
“怎么回事,带我去看看。”男人率先大踏步往监/牢走去。
“小朋友你别担心,费是我们家血统最好的一只,不会有事的,听说他还二次进化了?”男人边走边说。
贺无忧看了一眼心神不宁的陆离,小声对男人说:“二哥,你不能叫他小朋友,费会找你打架的…”
“这世上谁我不能喊小朋友?”男人嗤笑一声。
贺无忧顿了顿,小声说:“还真有两个…”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关押许清远的监/狱门口。陆离一眼看见许清远原本躺的地方已经没有人了,徒留着一套染血的衣裤浸泡在一滩污血之中,看上去正是许清远之前穿的那一套。
第49章 离魂
“怎么回事?!”贺无忧心头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
被贺无忧称为“二哥”的男人却在角落蹲下来,将沉睡的费云扬抱了起来。
“他处决了自己的子嗣。”男人沉声道。
贺无忧浑身一颤,仿佛有些不可置信。
“确是如此,我亲眼见着的。”陆离说。
男人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盯着他看了很久,露出诧异的表情。
“小朋友,你是否知道自己得了离魂之症?”
陆离一愣,半晌摇摇头,又点点头。
“走吧。”男人抱着费云扬走了。
“不是…到底怎么回事?”贺无忧跟在后面喊。
“他不想自己处置才把那孩子交给我的,现在怎么又改主意了?”他焦急地挠挠头,“现在怎么办,费会…”
“会被反噬。”男人接到。
陆离茫然地抬头,看见男人怀里,费云扬的头发都在褪色,乌黑中隐隐泛出白色。
陆离心底一阵抽疼。
他至今为止见过五位以上血族成员,每一位看上去都是而立的年纪,就连老管家被称为老管家,也不过是因为他活得比较久而已。
他不敢想象费云扬如果突然变得苍老会怎样,他还要顶着那副模样活很久。如果不死对于血族来说是诅咒,那如果苍老地活着就是更大的诅咒。
而费云扬付出了如此代价,不过是为了泄愤,因为许清远阻碍了他找到自己。
男人又说:“衰老还算好,伴随着衰老而来的退化…哎,罢了,有我俩护着,想必也没人敢打他主意。”
“二哥…二哥…他是我们中最强的,他不能退化…”
男人板着脸怒道:“谁叫他自己这么胡闹!要是有办法,会有那么多血族求死不能吗,都求自己的长亲收回血魂不就好了?!德科拉和海伦娜的前车之鉴,难道还有人不知道吗?”
“规则之所以存在,就是用来维持种族秩序的!”
贺无忧拉过陆离,慌乱地说:“长亲定的规则,长亲可以改,陆离大人?”
男人将费云扬放在床上,听见这话,猛地转过头来仔细端详陆离。
良久,他伸出右手。
“你好,我叫卡帕尔。”
不等陆离回答,他伸出手在陆离颈边划了一下,出手迅如闪电。
陆离感到一阵刺痛,忙伸手去摸,不想卡帕尔动作比他更快,他低头凑在陆离颈边闻了闻,悄悄抽了一口气。
他似在忍耐,又似在斟酌,过了很久,他问:“你愿意救他吗,可能需要…需要不少鲜血。你现在是人类,不一定能受得住。”
陆离看了一眼床上不省人事的费云扬,轻轻点了点头。
陆离和费云扬并排躺在床上。
陆离侧头,看见自己腕上的鲜血顺着透明的软管流进费云扬的嘴里,而费云扬的头发和翅翼终于放缓了褪色。
陆离终于心中稍定。
卡帕尔坐在床头打盹,贺无忧紧盯着陆离的状态,好在他撑不住昏睡的时候及时拔掉软管给他止血。
“陆离,你可一定要撑住了,不然等费醒了,他得把我这个亲王府给毁了不可。”贺无忧担忧地说。
陆离微微咧嘴。
贺无忧又推了推卡帕尔:“二哥,你回屋去睡吧。”
卡帕尔没有动静。
贺无忧向陆离解释道:“我二哥嗜睡,他跟人约定的时间自己从没准时过,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一觉要睡多久。他跟我说明天来,我还以为要等到后天…”
陆离:…
陆离抛给贺无忧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贺无忧后背一僵。
卡帕尔冷冷的声音传过来。
“差不多了,管子拔了吧。”
陆离止血过多,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一听够用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给他喂点淀粉打点葡萄糖,休养半天继续。”
陆离:…
得,还没完,还得养起来可持续放血。
贺无忧出去吩咐老管家准备吃食,卡帕尔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陆离闭着眼等他开口。
“您…还好吗?”
陆离眨眨眼,轻声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用客气。我叫陆离。”
卡帕尔说:“你既然都不记得了,为什么肯救费?”
陆离转头看了一眼费云扬,笑着说:“想救就救了,要什么理由。”
卡帕尔仿佛有些吃惊,吃惊之余,有些欣慰地笑了。
“人类纯粹的感情真叫人羡慕。”他感慨道,“费应该很开心,两千年我都没见他笑过。”
“真的?”
卡帕尔点头。
“长亲抱他回来的时候,他才这么大,”卡帕尔比划了一下,“看上去不过十岁,全身上下没一块肉是完好的。从长亲抱他回来,他就只对长亲笑,对我们做哥哥的都没笑过。后来出事,也就没见他笑过了…”卡帕尔有些唏嘘。
“他一定是个孤单的孩子。”
卡帕尔点头:“血族并不似野史杂书里说得那样与人类不合群。我们群居,顺应人类规则,及时享乐,享受着人类的发明,日子并没有那么难熬,你看贺无忧,他于经商一途颇有感悟,并且乐此不疲。”
陆离点点头:“只要有实力,在哪里都能活得好。你的汉语说得真好。”陆离真心夸赞。
卡帕尔笑着说:“时间够花,所有的东西都能学。费会弹钢琴、吹萨克斯、拉小提琴和竖琴,会说八国语言,还会写漂亮的花体字和小楷,会画素描和油画,很多都是你教的。”
陆离的嘴张成了“O”字。
“很多东西人类只是没有时间去学罢了。”
陆离认同地点头。
“我们都过得不错,就算时间过去千年,也不觉得有多难熬,我们偶尔也会交换驻地,寻求新鲜感…只有费——他一直不像在活着。他受长亲的影响最大,长亲的离去一直让他无法接受。”
陆离闭上眼:“我听贺无忧说了。”
“他跟你说过圣十字剑的事?”
“嗯。”
“那他一定没有跟你说过,我从圣城把他带回来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的吧…”卡帕尔露出一抹苦笑。
“直至今日,血族猎人的大部分武器都是从他身上试出来的,而他,是自愿的。他闯血猎的大本营,其实是去送死的,可惜血族背负的诅咒没能让他如愿。”
“你跟我说这么多,是想…”陆离望进他的眼睛。
卡帕尔笑了:“不愧为长亲转世,果然敏锐。”
他走到窗边往远处眺望。
陆离看见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起了雪,纷纷扬扬的,距离他重生,整整一年了。
“你开始离魂了。”
“你的魂魄里带着很强的能力,而身体却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当魂魄之力逐渐汇聚,身体终有一天会承受不住,产生离魂的症状。”
“所以?”陆离坐起身。他有预感,卡帕尔接下来要说的东西对他来说十分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