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屿把他赶出了老远,天衍:“你让我看看怎么了!小气鬼,白眼狼!”
绛屿岿然不动:“不行,不能让人随便进。我要是放你进去了,那就叫有染,瓜田李下的说不清楚,你懂不懂!咱俩都这么大个人了,要避嫌。”
天衍:“……”
有染个鬼哦?大罗天的规矩这么严格吗?
绛屿锁好门,风风火火地踩着传送法阵又走了。
他这段时间总是太常山和太玄山两头跑,也多亏他是阵修,不然一年中估计大半时间都光顾着赶路了。
天衍见他一走,立马跑到门口去掰锁,可惜绛屿好像猜到他不安分似的,专程用的他没见过的锁,上头还贴了两张符。
天衍跟着符箓和锁大眼瞪小眼半天,确定是他解不开的垃圾,一撩手,走了。
年复一年,太玄山上的草木越来越多,连带着底下各个村子的收成也跟着好了起来,好歹不用接受朝廷的救济,能自给自足了。
天衍自从辟谷后就再也没下过山,山道被新生的草木遮得严严实实,人一踩进去半条腿都没有了。
天气转凉,天衍就拿了把铁锹去开路。
他现在也是个金丹大能了,总得开始考虑怎么振兴宗门。指望明溪是指望不上的,要不是绛屿提出来,明溪又怕天衍觉得没个师门寒碜了他,他估计都懒得开宗立派。
明溪醉心大道,唯一一点闲心都分给了天衍,再要他干什么几乎是不大可能了——天衍长大后,他就一直闭关,只有有什么新感悟之时才会出来给天衍传道。
可是明溪对宗门的事不上心可以,天衍不行。
当初太玄山上第一个嫩芽破土而出的时候,陵泉说了句“扶青之伊始,开宗门之端”,天衍从那时候起,就知道自己不再是散养的野徒弟了。
天衍门名谱上的第一笔,落的就是他的名字。
天衍一路从山上除草除到山下,铲出了只供一人通过的山道,直接连着山门。
然后,就见他砍了一棵树削了个桌子出来,摆在山道入口处,再用剩下的边角料做了个四角板凳。还用绛屿的破衣服做了个旗幡,上头用大红的朱砂写着“收徒”俩字,他就这么往旁边一挂,苦大仇深地等着人来拜师。
太玄山离最近的村子也有点距离,虽然这些年死山复活了,可这边荒郊野外的,通常也没人会过来。天衍想在自家门口捡个徒弟?做梦。
他从早晨等到傍晚,太阳都快下山了,连个过路的都没见着。
绛屿刚从太常山过来就让他弄得怀疑走错了地,看着那血淋淋的幡子一股恶寒顿时从脚下生上头皮,他赶紧把那破幡子扯下来:“敢问您老人家这是收徒呢还是招魂呢?哎,这布怎么有点眼熟?”
天衍心虚地一把抢过来,抗着桌椅板凳就往山上跑,跑得飞快,就只给绛屿剩下了一道残影。
绛屿:“……”
一连几天,天衍也没招到冤大头。
后来他把桌椅搬到了山下的太玄村里,倒是有几个来咨询了,然而一听说他们是内丹道,要遭天打雷劈,跑都跑不赢。
转眼,人就散了个精光。
天衍有气无力地招着手:“哎——别介啊,了解一下再走嘛。”
太玄村比以前的规模大得多了,绛屿走街串巷玩了个遍才慢悠悠地回到天衍身边:“嘿,怎么样?”
天衍白了他一眼:“就知道吃,也不知道帮点忙——”他说着就伸出了手。
绛屿把一颗糖交到他手里:“我怎么帮?人一看我这袍子就露馅了,挂羊头卖狗肉啊?到时候官司往你脑门上一拍,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天衍把糖含在嘴里,半真半假地笑了一下:“那你就脱了呗。哎——你还有没有,我怎么觉着你吃独食了。出去这么久就买一颗糖?”
绛屿从善如流地举起手:欢迎来搜。
天衍叹了口气,收拾东西准备收摊。绛屿袖手旁观地站在一边,也不知道搭把手。
将要走的时候,绛屿拉住了他,天衍:“怎么?”
绛屿笑了笑:“接客了。”
第86章 第八十四章 天行
“哪儿呢?”
天衍眼睛长在头顶上,一眼望过去都是往家里奔的老农民,绛屿被他只长个子不长脑子的作风惊呆了,赶紧拍了拍桌子:“劳驾,低下头。您老头上是有帝冠还是咋的?怕掉啊?”
天衍两个眼珠子往下一沉,就看见一个鬼头鬼脑的小叫花站在桌子前头,因为太矮了,被桌子挡了个严实。
小叫花头大身子短,就两只眼睛鬼精鬼精的,动不动就朝绛屿望。
绛屿有些牙疼地转过了头。
天衍把他提到桌子上:“嘿,少年,我看你骨骼惊奇,天赋异禀,一看就是天上的神仙降世,来渡我派得道的啊!”
一不小心就成天神降世的小叫花:“……”
绛屿听着他天花乱坠地一通乱吹,眼见着就要把假得吹成真的了,连忙拉了拉他:“您老悠着点,待会儿把人吹走了再。”
天衍不识好人心地说:“你嫉妒!”
他乐呵呵地抱着小叫花回了山,在山脚下就开始喊:“师父!我给你捡了个神仙徒弟回来!”
被落下的绛屿和被落下的桌椅面面相觑,指望他把东西搬回去肯定指望不上,就留下两道符把东西定在了那里,自己则甩着手走了。
山门口,天衍和小叫花对坐着相顾无言,天衍皱着眉好似没听清地又问了一次:“兄弟,你说你想学啥?”
小叫花:“医。”
天衍第五次挠开了他的头发:“兄弟,学剑不好吗?剑那么好玩。”
小叫花挠了挠脸,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们家那边遭瘟,死了好多人,我想学医回去救他们。”
天衍:“……”
妈的,这还让他怎么说?
他站了起来,跑到后山去问明溪:“师父,你会医术吗?”
明溪立马紧张兮兮地看着他,说着就挑起了他的手腕诊脉:“怎么?你哪儿不舒服?舌头吐出来我看看。”
天衍:“不是,我给你捡了个徒弟,他想学医。”
突然被告知多了一个徒弟的明溪吓得从云台上跳了起来:“啥?你背着我捡个徒弟就算了?还学医?赶紧送回去,别误人子弟了,我就会看看风寒。”
天衍有点舍不得:“不能啊,我守了那么些天,就这一个独苗。你问问泉叔会不会呗。”
明溪白了他一眼:“我要趁他闭关去烦他,他能弄死我你信不信?你要去你去,他向来不打你。”
天衍老实巴交地一摊手:“我不敢。”
说来也奇怪,陵泉从来不对天衍说一句重话,可是天衍就是莫名地有点怕他,从来不敢跟他嬉皮笑脸,正儿八经地好像自己是个正经人似的。
明溪虽然跟陵泉床头打架床尾和,可没事也不敢随便去招惹他,他们师徒俩有段时间还就这个问题进行过深入的交流,毕竟陵泉长得也不凶,脾气也不爆——还没明溪爆,可为啥就这么让人望而生畏呢?
明溪觉得是自己让着他。
天衍觉得是自己尊老爱幼,两个人一拍即合,把陵泉当成太上皇供着,谁让他年纪最大。
明溪叹了口气:“别问了,他肯定也不会。我和他会的东西你都会,你要是教不了,我们也不行。把人孩子送回去吧。”
天衍沮丧地从后山下来,看着山门口的人,心说好好一个师弟,还没盖戳呢,就要没了。
小叫花趁他不在打量着太玄山,山门是绛屿修的,看着大气,其实是木头堆出来的,周遭是草木丛生,一条细小的山道直通大门,活生生地把“天衍门”三个字衬出了“曲径通幽”的意思。
可是再往里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乱糟糟的草木四处横生,因为不常有人来,也没人收拾,天衍把手在鼻子上蹭了蹭,自己都觉得有点看不过去。
小叫花看见了他,眨了眨眼睛:“能教吗?”
天衍虽然时常对绛屿大言不惭,可到底也还是个被人认真养大的好崽子,这时候是说不出那句“能教”来误人子弟的。
可是让他亲手放走这棵独苗他又舍不得,下一次再有人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说,就干脆不说。
就这么僵持了半天,他才叹了口气,心说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呢?这不耽误人么。
“在门口干什么?怎么不进去?”
绛屿终于甩着手走了回来,一看两人一个在山门内,一个在山门外,顿时觉得这二位的师兄弟情谊可能还有点坎坷。
天衍一看见绛屿,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电光石火间就敲定了一个主意,他飞快地一点头:“能教!你再等我一下。”
天衍飞快地又没了影。
山门口就只剩下了两个人,那小叫花穿着不知道哪里捡来的凉拖鞋提提踏踏走到绛屿面前,缓缓伸出了手。
绛屿放上了一颗糖。
天衍风风火火地拿来了天衍门的名谱,大笔一挥写下了第二个名字——天行。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天衍怕他反悔,立马拿起他的小手按了个手印,还因为本来就脏,连印泥都省了。
小叫花——天行成了天衍门里唯一一个还没拜师就先入了名谱的人。
半夜,天衍去敲了绛屿的门。
绛屿十天半月不过来歇一次,好不容易决定留宿一宿还从来没有一觉睡到大天亮过,中途总会被一些幺蛾子吵醒,眼罩和耳塞都不管用。
他顶着一脑门子官司拉开门,还没来得及把他的脸掰扯成苦大仇深,就被天衍拉着走了。
天衍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削了个桌椅板凳,放在大院子里,上头还点了一盏灯。而灯下,桌子上,放着一套和他整个气场都不符合的笔墨纸砚,被灯光一照,阴深深的,怪吓人。
绛屿被他按到死硌人的板凳上,递上了笔:“屿哥,《黄帝内经》,拜托了。”
绛屿:“……”
绛屿刚一个哈欠还没打完,整个瞌睡都被吓醒了,他摸了摸天衍的额头:“黑作坊都没您老这么霸道的,默完《黄帝内经》是不是还得默《本草纲目》啊?”
他本来也就随口一说,谁知道天衍只是略带羞涩地笑了一下,没反对。绛屿往山下一指:“滚,有多远滚多远,现在就滚。”
天衍就笑嘻嘻地看着他:“好哥哥,帮帮忙嘛。”
绛屿:“你的脸呢?”
天衍乐呵呵地给他腾地方,只要能达到目的,还要什么脸哦?不就动动嘴的事嘛。
绛屿叹了口气,认命地写下题目:“先说好,医书那么多,我记不全,也就能给你默两本常用的。”
天衍:“没事没事,你尽管写,写多少算多少。别的我再想办法。”
绛屿扶着额,一边叹气一边默书,写一句还得给对面的问题儿童解释一下这什么意思,该什么时候用,说到后来前后串了句,笔笔出错,他才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闭嘴。”
天衍从善如流地闭了嘴,乖乖地坐在旁边拿着他写完了的篇章死记硬背。
背着背着就和周公约会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绛屿摇了摇他:“起来,别在这儿睡,不闲难受吗?”
天衍从桌子上抬起头来,头晕脑胀地拿下粘在脸上的纸收拾好:“我请你帮忙,你还忙着呢,我哪能自己先撂担子了。”他揽着绛屿的肩膀,迷迷糊糊地说,“屿哥,你是我们内丹道的大恩人。”
绛屿:“我是为你。”
天衍脑子睡糊涂了一时也没明白过来:“嗯,给你,肝脑涂地。”
绛屿笔尖一顿,偏过头去看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天衍现在的脑子基本处于宕机状态,啥都不过脑,说完就忘。于是他只得茫然地望着绛屿。
绛屿吸了口气,给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给我可以,肝脑涂地就不必了。”
天衍还是很懵。
绛屿无奈地笑了笑,把月见袍搭在了他身上:“睡吧,明早起来验货。”
第87章 第八十五章 医道
天衍醒过来的时候,绛屿已经走了。
桌子上叠放着两本书,头天的稿子被人叠得整整齐齐,还很贴心地包了个书皮钉好了,轻轻一翻还能闻到淡淡的墨香。
天行揉着眼睛晃晃悠悠地从天衍的屋子里走出来,看样子人醒了魂还没醒,准备到旁边的上清池里醒醒脑,结果还不小心掉下去,亏得天衍适时捞了他一把。
亡灵散后,这里就冒出了泉眼,水质看着还不错,绛屿一不做二不休就给挖了个池子,起名上清。也省得用点水还得下山——可是后来天气热,天衍在里头去滚过一圈后,绛屿就再也不喝这池子里的水了。
天衍拎着湿哒哒的天行,叹了口气:“入门掉池子,这是什么传统?让他知道又该笑话了。”
天行:“屿哥?”
天衍点了点头:“你先歇着吧,我去买点东西。想吃什么?”
天衍买了一些谷子,头顶一窝小鸡仔,怀里还抱着一堆猪崽子,把太玄山改造成了一家审美成迷的农家乐。
明溪从后山下来看徒弟的时候被院子里的鸡飞狗跳整得愣是没敢涉足,他看见鸡仔飞上了绛屿的窗台,于是同情地朝天衍招了招手,从身上摸出仅剩的二两银子:“去,吃顿好的,做什么咱也不能做饿死鬼。”
天衍:“……”
明溪揶揄完大徒弟,又笑眯眯地去看那白捡的小徒弟,可他看了一圈,除了一群宛如月见袍一样的小鸡仔,什么都没有——小徒弟在哪儿呢?
天衍指了指那没来得及修好的猪圈门口,理所当然一抬下巴:“跟猪建交呢。”
明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