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国的光与影》[生子文] ——作者:争无尤
争无尤  发于:2016年05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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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斐尔此时也在看男人的脸。曾经,他以为天族人的面无表情,都是高傲或者城府的产物,可这个男人的面无表情,却让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世界是有“绝望”这回事的。
“他是一名主天使,负责生命之树的养护。”陷入了往日的回忆,路西斐尔梦呓般开口:“他利用职务之便,盗取了一颗生命之种,又从黑市上买了魔界的媚药,算计他暗恋的人,同他有了孩子。”路西斐尔走到尤利尔身边,牵起他的双手,仿佛这样便可以得到力量:“当时亚纳尔问我,该怎么判。”路西斐尔一瞬不瞬地看着尤利尔的眼睛,“我说,根据《神圣法典》,应该将他腹中的孩子送归生命之树,将他的圣灵打入炼狱,赎罪。”
路西斐尔的双眸深处突然生出一丝自嘲:“亚纳尔就说,殿下真是年少有为,连《法典》都这样精通。那便请殿下亲手写下判决吧,通过殿下的圣行,还可以教导他早日赎清罪业。”扯起嘴角一笑,路西斐尔眼中的自嘲却变为了痛意:“我便亲手写下了判决。我判决他的时候,甚至只隔着囚室的天窗瞥了他一眼。他当时并不是这个样子,他的皮肤还如其他的子阶级一样莹润光泽,他的祷袍整洁又洁白。我后来仔细回忆,连他脸上的笑容,都是慈和的,像是笼着一层神圣的光辉。”
路西斐尔将尤利尔的手合握,缓缓跪在地上,把脸埋在他的手心中,声音低得仿佛来自远方:“后来过了不久,大概就三四天的样子,拉斐尔来找我。谈起这件事,他问我,你知道怎么将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送回生命之树吗。我说不知道。拉斐尔说,他也不知道,但是总觉得有些残忍。我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安,便去问了拉贵尔老师。拉贵尔老师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说有些事,它那样发生必然有它的道理,没有必要太纠结过程,只要结果是对的就好。”
尤利尔低下头,看着少年忏悔般的背影,柔声说:“所以你就又来到审判之塔的地牢,来看他们如何执行审判?”
他话音未落,只听见“咣”地一声巨响,是重犯室的防御法阵被强行破开的声音。并不宽敞的囚室一阵颤抖,吊挂在囚室中央的男人恍惚地抬起头,就见囚室天窗的晶石龟裂开来,“哗啦”一声碎成无数晶粒弹落在地上。一个矮小的身影从天窗一跃而下,同时一道光刃从他手中划出,割断了吊着男人的黑钢链条。
男人就像是一个破布偶一样跌落,却突然被一道气流托住,缓缓地降至地面。
镶金的白色皮靴踩上了依旧不住弹跳的细碎晶粒,发出“吱嘎”的一声,宛若悲鸣。皮靴的主人是一个十岁上下的男孩,穿着洁白的小礼服,外面罩着白色金边短斗篷,金发碧眼,漂亮的脸上带着一种超越了年龄的凝重和严肃。
尤利尔打量着面前这个眼含怒意的小男孩,心想,童年时期的大天使长,居然比现在还有战斗力。
小男孩穿过尤利尔的身体,快步走到那个枯叶般飘落的男人身边,将他轻轻扶起。男人的眼中,渐渐燃起一点希望的星火。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抓住了男孩的衣襟,干涸的眼睛无法流出眼泪,但尤利尔能感觉到,他正在哭泣。
路西斐尔此刻也已经抬起头,还是维持着跪着的姿势,嘴巴噙着略带哀伤的笑意:“他在求我救他的孩子。我当时很惊诧,是什么让一个好好的人,在短短三天之内变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后来我了解到,因为伤害无罪之灵是大罪,所以对于这种情况,不会有人会亲手拿走他孩子的圣灵。他们将他用浸了黑暗之力的钢索吊在这个抑制神圣之力的房间内,黑暗之力会侵蚀他的肉体,他的肉体经不住那种痛苦,孩子就会自己流掉。”
路西斐尔的手在这一刻握紧,指甲几乎掐到了尤利尔的肉里。尤利尔腹中一痛,却不动声色地蹲下身,将额头抵在路西斐尔的额头上,轻声说:“对不起,作为审判天使,我没能阻止这种事的发生。”
路西斐尔瞬间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连忙松开手,眼中的痛意更深,却完全不是为了最初的事:“尤利尔,我……”
尤利尔将手指摁上路西斐尔的双唇,温然一笑,缓缓摇了摇头。
在他面前,小路西斐尔已经将男人抱了起来。虽然男人已经形销骨立,但依然是个成年人,小小的孩子根本支撑不住他的身体,小路西斐尔便使用风元素之力一直托着他的身子,将男人的头靠在自己怀中,治疗术均匀而急速地洒遍他的全身。那幅场景看起来其实是有些怪异的,但孩子眼中那坚定又悲悯的光芒,依然让黑色囚室中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淡金。
守卫审判之塔的权天使很快便包围了这间囚室,小路西斐尔却完全将他们视若无物,半抱着男人走出了囚室。权天使们试图走上前来阻拦,却迫于小小的大天使长周身金色的圣光威压,最终让开了道路。
路西斐尔带着男人走出了审判之塔,然后便振翼而起。
炽天使的金色六翼比起权天使的双翼速度不只快了一点,很快就摆脱了权天使的追踪。
路西斐尔当时并不知道自己能为这个男人做什么。他知道这个男人是罪人,也知道他的罪行已经得到了正当的审判。他甚至很清楚的知道,在这个男人之前、或之后,一定已经有或者将有更多人,遭遇这样的事情。
可他却依然因此自责。
他自责,并非觉得男人因为自己的裁决而遭遇了不幸。他自责,是因为,作为一个大天使长,他的人民正在遭遇这样的不幸,而他居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压下内心的惶惑,他对怀中那个咬住下唇仍忍不住低吟着的男人说:“如果想救你的孩子,只能求得神的宽恕。你的罪行,是企图将一个不被祝福的生命带来世间。那么,如果想得到神的宽恕,你首先要得到的,就是这个孩子另一个父亲的祝福。”
男人的眼中,那星火般的希望逐渐扩大。同希望在对抗的,还有一丝含着痛意的犹豫。可出于一个母体对孩子的眷顾,他最终还是告诉了路西斐尔那个他谁都不曾吐露的秘密。

☆、自由

男人说,他,根本不曾迷奸他的爱人。
男人的爱人,是一名权天使,是圣灵阶级,他却是主天使,属于子阶级。天界的法度规定,高阶位的天族不可为低阶位的天族孕育子嗣。这个规定,是基于对高阶天使圣灵的保护。因为双翼的圣灵阶级和四翼的子阶级一旦结合,所生的孩子一定是四翼,可这个孩子由于从父母处无法得到相等的圣灵之力,便会危及母体。后来,这一法度直接简化为,不同阶位的天族不可通婚。
男人执着地爱着他的爱人,并不觉得需要用灵魂契约来证明爱情的存在。而他的爱人,却是一个懦弱到盲目遵从一切法度的人,褪去了少年时情难自已的激情热度,他觉得不受神祝福的爱,无法开花结果,便没有意义。
在经过各种痛彻心扉的努力和尝试后,两个人无奈分手,各自生活。
男人无法忘情,却将深情埋在心底,心想着还好,子阶级的寿命是有尽数的,就让他带着这份情虔诚地侍奉着神,过完他的一生,希望来生可以和爱人生在同一阶级。
时间匆匆,转瞬百年。
男人没想到过会同爱人再会。他们的再会并没有多么机缘巧合、浪漫离奇。他的爱人在离开他之后,找了一个同样是圣灵阶级的爱人,两个人缔结了灵魂契约,然后,便想拥有自己的孩子。男人的工作是守卫伊甸园的生命之树,在他过去的爱人来祈求生命之种的时候,他们再次相遇。
男人的爱人最终没有通过获取生命之种的考验,他的新欢圣灵先天不足,无法用来孕育一个新的生命。那是个温柔似水的漂亮男孩,让人一见之下很容易产生保护欲。知道爱人渴望生命的延续,男孩自责不已,陷入深深的抑郁。他的爱人便找到男人,祈求他帮他盗取一颗生命之种,进而乞求他,帮他孕育一个孩子。
男人看着面前这个曾经视天国法度为一切的男人,明白了,或许他并没有那么屈从于法度,只是,他不够爱他。
男人却答应了他的请求。
因为他爱他,胜过一切。
可爱,最终还是败给了法度。
男人本希望用他和孩子无法挽回的生命,保护住生命中最重要的爱人。可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生命的流逝,却让他觉得自己错了,他没有权力给这个孩子带来毁灭。他祈求路西斐尔,将他带到爱人的身边,希望那个人即便不能回馈他的爱,起码能眷顾一下他们的孩子。
当年还不懂情爱的路西斐尔答应了男人的要求,带他去了第三天赛奇姆的权天使聚居地。
第三天赛奇姆还有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字,叫做“多情者的居所”,天界无数动人的恋歌都谱写于此。男人的爱人住在一处繁花遍地的丘陵地区,那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村庄,白色的圆顶小屋散布在嫩绿的草场和缤纷的花海间,有高大的角马带着自己的一家徜徉花海,也有莺雀相绕逐风追云,看起来就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男人说,他儿时的梦想,就是与爱人在这里长相厮守。如今他只怕没有这样的运气,但希望他爱的人们,可以在这里拥有美好的未来。
尽管有路西斐尔一路以治疗术维持,男人身下的流血却一直没有停止。可此时此刻,男人脸上的笑容却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痛楚,那种带着光芒的微笑,使得男人枯萎而平凡的面容,焕发出一种特别的美。
这种美,却在男人的爱人无情的否认和拒绝后,变回了绝望。
男人最后留给爱人的,依然是一个微笑。
微笑着,他说,你我大概缘尽今生。本来我想与你共许来生,如今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如果我能从炼狱中归来,只望与你相逢陌路。
说完,他便求路西斐尔送他回审判之塔。
路西斐尔带他飞离了村庄,可尚未飞离这片丘陵,男人便痛呼一声晕了过去。路西斐尔抱着他降落到地面,男人恍惚着醒过来,在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疼痛中,生下了他尚未成熟的孩子。
那个孩子,只有成人的拳头大小,却已经五官俱全。生下来的时候,甚至还能动。可它只活了不到五分钟,便回归了生命之树。
它就在路西斐尔手中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路西斐尔倾尽全力对它用着治疗术,明知于事无补,却无法停手。
最后,仿佛再次被绝望淹没的男人轻轻握住了路西斐尔的手,他说,殿下,停手吧。
他说,能在死之前遇见您,是我这一生中发生过的最好的事。
他说,谢谢您,我的殿下。因为您,这个孩子得到了神圣的祝福,来生一定会幸福。
他说,在您的统治下,这个世界一定会变的,变成一个可以让我的孩子活下去的,更好的世界。
这时,权天使长亚纳尔正好赶来,收走了男人即将回归生命之树的灵魂。根据《法典》规定,他必须去炼狱中赎清罪孽,才能重回天界。
对于一直站在一旁不发一言的路西斐尔,亚纳尔说:“殿下,我知道您是受到了这罪人的挑唆,才一时糊涂。如今罪人已经伏法,就请您回至高天吧。”
路西斐尔确实回了至高天,但并没有回光耀圣殿,而是去了神塔。
他向主神陈述了整件事的经过,他求主神给那个男人一个应得的公道,求主神严惩那个辜负了男人的权天使,也请主神许他去生命之树寻回男人的孩子。
主神却叹息了一声,说:“路西斐尔,我的孩子,你有证据吗?”
路西斐尔说:“我相信那名主天使灵魂的高贵。”
主神说:“我也相信你,我钟爱的孩子。但是,你还太年轻,你太容易相信一面之词。我却不能因为一面之词,来更改天界的法度,和决定一位子民的生死。更不能因为一面之词,来约束灵魂的去留。”
路西斐尔说:“我的父,如果我能找到证据,您愿意还他一个公道吗?”
主神说:“所有的罪恶,都会得到惩治。”
路西斐尔便又回到了第三天。
那名权天使还在心安理得地过着他与新欢的幸福生活,并没有因为男人的死,流露出半分哀伤。
路西斐尔将他打翻在地,逼问他曾经犯下的罪行。权天使并不知路西斐尔是谁,只以为他是男人的朋友,便说,他与男人,不过是过去。人要往前看。至于男人的指控纯属污蔑,他一生虔诚守法,怎么可能做出触犯法度的事。
路西斐尔当时还不懂逼供,更不想以伤害对方圣灵为前提、用神圣之力胁迫低阶位的人吐露真相。他便拼着圣灵受损去了天火峰,寻到了时间之镜,耗尽了神圣之力,向时间之镜要到了男人被爱人哄骗的那一幕。
路西斐尔只坚持到将承载着过去的水晶球送到神塔,便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已经是多日之后。
那名权天使已经被判堕天,被驱逐出了天界。
权天使现在的爱人,因为不堪周围人的指摘,自尽而亡,回归了生命之树。
为了寻回那个男人和他孩子的圣灵,路西斐尔在神殿门前跪了三天,只换来神的一句:此事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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