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西斐尔连忙用力转身,将自己挡在尤利尔和岩壁之间。就在他后背撞上嶙峋岩壁的前一刻,一道光壁骤然出现,帮他缓去了那下撞击。
尤利尔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不该怀疑,你确实还能更笨。”
路西斐尔心想,我会变笨都是为了谁。可却不敢这样说,只敢收紧双臂,圣灵之力再次自他体内缓缓流向尤利尔,接触到尤利尔腹中正躁动不安的圣灵,化作一股融融的暖意。
不过片刻,他们已经滑至可以落脚的一块平台上,周围仍然布满浓稠的黑雾,可见范围不足一臂,可路西斐尔还是看清了尤利尔手中的东西——那是一根用巨戟兽的神经连着短小骨刃做成的抛索。
如果不是路西斐尔正担心尤利尔的身体状况,他一定会想,收集癖真是一种实用的癖好,但是,弄一把真正的抛索难道真有那么难?
其实,尤利尔的身体状况也不是很糟。只是刚刚出手救路西斐尔的时候,用力过猛,惹得他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儿子一阵忤逆。此刻被路西斐尔稍作安慰,疼痛来得快,去得也快。
尤利尔心情复杂地看着明显是来救他、结果又坑了一把队友的路西斐尔,觉得情之一字,着实害人不浅。
路西斐尔被尤利尔内容丰富的眼神盯得头脑一热,踮起脚就在尤利尔唇上印了一吻。这个吻既没有深入,也没有一触即离,就像是虔诚地吻着世代生活的土地,就像是吻着神明曳地的衣摆,不含私欲、不涉情色。
贴着尤利尔的唇,路西斐尔轻声道:“你还好吗?”
尤利尔被他吻得一愣。路西斐尔温热的呼吸就吹在他脸上,那一刻,少年的眼睛不安地闭起,长长的睫毛因为紧张一阵轻颤,就像是一对挣扎在生死之间的蝶翼。待睁开双眼,两汪清澈碧蓝,沉在里面的是情深如许。
尤利尔的呼吸,就这样乱了一瞬。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面无表情地说:“刚刚还好。但托你的福,掉进了幻境领域,有些前途未卜。”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近在咫尺的岩壁中,突然喷出几股红色的气体,同浓黑的雾气搅在一起,混合成一片凌乱缥缈的烟翳。
尤利尔拉起路西斐尔的胳膊瞬间向后掠去,避开烟幕的同时,两人又开始下坠。路西斐尔连忙抱紧尤利尔,调整姿势,后背朝下,心想,就怕这剩下的距离不够深,可不能摔着尤利尔。
结果没等他想完,背后一阵钝痛,两人已经跌落至底。
路西斐尔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的机智喝彩,便听见尤利尔咬着牙说:“这里是以你思维为基础形成的幻境,别乱想。”
尤利尔此刻正被他箍着趴在他身上,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正搁在他的髂棘上。路西斐尔一个激灵,赶紧松开手,又忙着去扶尤利尔。
尤利尔拂开他的手,单手撑地站起身,看向前方一点。
在茫茫黑雾中,远远地出现了一个光斑,中心的部位凝实刺目,周围呈放射状模糊到周围漆黑的背景中,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传送门。
路西斐尔刚想说“那里看着古怪,我先去探探”,就看见尤利尔举步走了过去。路西斐尔挫败地赶紧跟上,同时听见尤利尔说道:“幻境领域是基于触发幻境者的心结产生,你最好想想你最大的心结是什么。如果不能解开,咱们出不去。”
路西斐尔心想,我最大的心结?那必须是为什么你不喜欢我。
尤利尔却在此时回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说过,别乱想。”
路西斐尔抬起头,发现,远处那本是独一无二的光斑变成了俩。
尤利尔对路西斐尔这种极致坑队友的属性已经完全无语了。
瞥了一眼无论从形状还是大小看,都没什么区别的两个光点,尤利尔知道,它们中只有一个,真正通向直指路西斐尔内心的那处心结幻境。另外一个,抱歉,完全是路西斐尔想出来坑他的。
伸出手臂,尤利尔的指尖在路西斐尔下颌轻轻一挑,逼他看向自己的眼睛,本来就是冰蓝色的双眸寒意逼人:“你刚刚想了什么?”
路西斐尔被尤利尔看得心一阵乱跳。舔了舔嘴唇,他老实说道:“我在想,你怎样才会喜欢我。”
尤利尔的表情没有因为他的话产生任何变化,却双唇轻启,一字一字地说道:“我喜欢你。”
路西斐尔被他的语气冻得一个哆嗦,心想,你还能说得更没诚意一些吗。
尤利尔似乎也觉得气氛不对,放柔声音,重新说了一遍:“我喜欢你。”
轻飘绵软的几个字,落在路西斐尔脑海中,立即炸开。路西斐尔心里明白,这是尤利尔为了排除前路的困扰,故意说的。可他仍忍不住去想,也许,里面也掺着几分连尤利尔也没有觉察到的真心,不然,他怎么能将这句话,说得让人感到如此心动、却又如此心痛。
尤利尔眼中的冰寒,在那一刻完全融开,就像是春水上的浮冰,融成一汪清澈和温柔的暖意。回味后,却让人觉得,那冰其实只是在保护下面更深的水,可它就这样化掉,再也不见,将水全部的柔情都暴露在阳光里,被阳光的热度蒸腾而起,再也身不由己。
路西斐尔觉得自己已经沉溺在尤利尔的目光中,无论心中如何澎湃震动,却无法发出任何言语。
远方的光斑就在此刻合二为一。
尤利尔收回手,长睫微垂遮住了双眸。转回身去,他轻声说:“走吧。”
路西斐尔对那处光源可能通往的场景,已经大致心中有数。
在迈入那道传送门一样的光源前,他停住脚步,看了一眼尤利尔就要消失在光源中的背影,扯住了尤利尔身后的披风。
尤利尔停住脚步,回头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已经没有丝毫的波澜喜恶。
用一种近似固执的认真,路西斐尔说:“尤利尔,你能告诉我,将我们困住的是什么人,你又为什么没能及时回去天国吗?”
尤利尔似乎没想到他喊住自己是为了问这个。沉默了一瞬,他开口说:“你听说过阿加雷斯吧。”
路西斐尔想了想,说道:“是上古时代,作为魔王撒旦左右手的那个阿加雷斯?他不是在一万年前的神迹后不知所踪了?”
尤利尔点了下头,说:“他不是失踪,是遵照契约之力的安排,监视第七狱的情况。但是第七狱里,他应该看顾的东西却在咱们去过后消失了。他来找我问个明白,还带来了几个难缠的高等魔族。我不想与他正面冲突,就多耽搁了几天。”
路西斐尔心想,你说的轻描淡写,这几天指不定遭了多大的罪。再转念一想,这些魔族能瞒住那么多能天使,将尤利尔困在这里,只怕出了目前的幻境,也很难脱身。想到这里,他说道:“拉贵尔和卡麦尔跟我一起来的,还带来了一队能天使。咱们先不忙出去,正好等拉贵尔他们来支援。”
在听到拉贵尔的名字后,尤利尔的目光闪了一闪。
这时,路西斐尔又突然想到什么一般,问道:“你说第七狱在咱们去过后,丢失了东西。之前你也说我吸纳了什么魔核,我没当回事,就一直没想起来问你。魔核是撒旦的那个能量残余吗?撒旦的东西,怎么可能被我吸收了?”
这个问题,对尤利尔来讲,无疑是有些尖锐的。
他总不能说,因为你是魔王撒旦的转生,所以基于灵魂传承,他所有的东西你都有份,包括魔神的遗赠。
但如此大是大非的问题,一个不注意,可能就会对路西斐尔日后的人生带来无可预知的影响。所以,尤利尔十分淡定地说:“魔核应该是被你吸收了,但既然没有留下黑暗力量的痕迹,也貌似没有什么后遗症,你就当不知道。”
路西斐尔看着尤利尔不以为然的表情,忍不住心想,这是可以当不知道的事情吗!
尤利尔似乎看穿了他心中的想法,弯唇一笑,说道:“你是能把魔核吐出来还给阿加雷斯呢,还是能去找主神自首,说自己沾染了邪恶的黑暗之力?”
路西斐尔承认,这两件事都不太可能。
就在他低头沉思该怎么办的时候,尤利尔的手指突然又挑上了他的下颌。路西斐尔愕然抬头,就看见尤利尔噙着一丝玩味的笑容,在打量他的脸。
虽然觉得尤利尔坏笑起来,简直不能更迷人。但当坏笑的对象是他的时候,路西斐尔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汗毛正在根根竖起。
接下来,尤利尔又在他脑中丢了一颗重磅炸弹,他说:“你长得挺像阿加雷斯数万年前的情人。他那个情人是被我砍死的,他看见咱们俩站一起难免会勾起一些不美好的回忆。你说,是让你去色诱他比较好,还是改变一下你这张脸比较好?”
路西斐尔听完的第一个想法是,幸亏刚刚那阵雾够浓,没让那个幻术师看见脸。接下来二话没说,直接凝聚神圣之力在脸上一抹,将脸换了个模样。
然后,看着尤利尔颇为遗憾的目光,路西斐尔觉得自己这个决定真是太正确了。他毫不怀疑,以尤利尔的丧病程度,会真的让自己去色诱阿加雷斯。
尤利尔对面目全非的路西斐尔微微一笑,收回手,转过身,笑容自他脸上缓缓褪去,换上一丝自嘲。
真累啊,尤利尔想道。
以前从不觉得,对一个人演戏会这么累。
好在这种日子,是有尽头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尤利尔表白了,要不要庆祝一下。
☆、心结
阿加雷斯作为魔界数万年来首屈一指的幻术师,名声却并不差。因为他的幻阵,基本上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用来给人解惑的,其作用方式就跟现代心理学梦之解析的原理差不多。
但是请不要低估他对尤利尔的敌意,他也是没有办法,用别的法阵根本困不住尤利尔这个法阵界的鼻祖。况且他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愿望,就是搞明白这个看起来刀枪不入心硬如铁的大天使长,那比金刚石还硬的脑壳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当然,他的这个愿望,在同尤利尔不痛不痒地互相消磨了数日后,已经变成了无比的焦躁。然后,他这招准备已久的杀手锏,就被路西斐尔这个坑队友的家伙无情地触发了。
阿加雷斯心中很是疼痛,准备超高等法阵的材料很贵的!看着法阵阵眼中传来的图像,阿加雷斯在心中狂吼着:你这个愚蠢的一看就很有钱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界新贵,如何能够理解一个在穷苦的在魔界靠打野为生的老光棍的心酸。
综上,我们可以看出,虽然阿加雷斯表面上是个沉默稳重还有些沧桑感的成熟帅哥,但他内心深处其实是个很逗的穷逼。
同样看着阵眼中的图像,站在阿加雷斯身后的利维坦啧啧称奇道:“这金发小哥,怎么看起来跟刚才有点儿不一样?好像远没有刚刚可口了啊。”
利维坦身旁,一个头发油腻、胡须满脸的男人趟在地上懒洋洋地说道:“你那眼神,看东西还有准?别说在这幻雾中,就是青天白日,你能说出这是几?”说着他亮出五根比头发还油腻的手指摆了一摆。
利维坦没好气地踢了他一脚:“贝尔芬格,老娘是给你脸了是吧?你说说,就追捕尤利尔以来,你出什么力了?啊?除了往阵眼前一躺,还美其名曰是在看阵眼,你还做什么了?你忘了陛下怎么死的了?”
贝尔芬格就着利维坦这一脚顺便翻了个身,依旧懒洋洋地说道:“我出来又不是给陛下报仇的。我是来看大公的。再说,陛下如果活着能允许你对他的心肝宝贝儿报仇?”
利维坦美目一瞪,尖吼道:“放屁!陛下如果活着,还用报你娘的仇!”
贝尔芬格掏了掏被她吼得嗡嗡作响的耳朵,结果掏出一坨耳屎。将耳屎往出一弹,他说道:“作为一个美女,你实在是太粗俗。你跟着公主殿下也几万年了,怎么一分优雅都没学到,净学了一身骚气?”
利维坦虽然很想说,公主殿下的骚气还是我教的!但是,细想一下,那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便又狠狠地踹了贝尔芬格一脚:“你这个肮脏的懒鬼,你还有脸说别人,魔界贵族的脸都是让你给丢光的!”
阿加雷斯无语地朝他们俩扫了一眼,心想,你们俩在丢人这方面真是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再想到席欧乌尔居然派了这俩活冤家跟着自己出来办事,阿加雷斯深重怀疑魔君根本不是想找尤利尔的麻烦,而是在找他的麻烦。
怀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阿加雷斯将目光转回了法阵的阵眼。
阵眼处映出来的,是一间幽暗阴沉的囚室。
囚室的正中,吊挂着一名瘦得皮包骨的天族男子。男子身上宽大的祷袍已经染上了斑斑血迹,暗红的血液正滑过他萎缩的小腿、赤裸的双脚,不断滴落在地面,并已经在他身下聚成了不小的一摊黑色的血泊。
尤利尔抬起头,看着男人平凡面孔上绝望过后的麻木,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路西斐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