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欧乌尔又是一阵沉默。
尤利尔勾起嘴角:“对心心念念杀我的人,我可没那么好脾气。”说完不慌不忙地动了动手指,血色的荆棘在彼列脖子上逐渐收紧。一声低吟自彼列口中溢出,彼列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脖子以下的皮肤却是惨白一片。
“住手!”席欧乌尔连忙从怀中掏出两张黑色的符文,甩到尤利尔面前:“快放开他!”
尤利尔拍了拍路西斐尔的肩膀。
路西斐尔了然地伸出手,将两张传送符文拿在手上,稍一试探,朝尤利尔点了点头。
尤利尔拉着路西斐尔站起身,将传送符文接过来,指尖金色的微光激活了符文的纹路。
席欧乌尔一脸紧张地看着彼列的方向,注意到尤利尔手上的微光,便恨恨地说:“我不会善罢甘休!您知道我的脾气,也知道我守护魔界的决心!”
尤利尔微微一笑:“是么?”传送符文的光渐渐明亮起来,周围的空气也因为空间的扭曲出现了断层,此刻他的面容,在不同折射度的空气中,看起来竟也有几分扭曲。
“那么,我就成全你对魔界的这份心吧。”在路西斐尔不可思议的目光、和席欧乌尔震惊的怒吼中,尤利尔手中的光之荆棘,突然转了一个圈,径直插入了彼列的小腹。一个血淋淋的肉团,就这样被光之荆棘从彼列的身体里卷了出来,瞬间便与赤色的荆枝融为了一体。
彼列发出了一声无比惨烈的尖叫,在被席欧乌尔的怒气烤得炽热的空气中,那声音听起来竟带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尤利尔的身影,在波动的空气中逐渐模糊,但他的话语,却一字不漏地传进了席欧乌尔的耳中:“既然这个孩子影响他支持结界,那我就帮他拿掉了。”
席欧乌尔汹涌的怒意,化作一枚巨大的魔法弹,追着尤利尔的残影呼啸而至,在空气中轻轻一震,便消失在仅余彼列一人独卧的基座上。
席欧乌尔快步上前,将彼列死死抱在怀中,治愈法术源源不绝地输入到他小腹血流不止的伤口中。
而彼列,他流着泪,怔忪地看着席欧乌尔的面容。
像是,想要将他看进心里。
然后,就是死了,也不能忘怀。
如果我现在就这样死了,你的心里,是不是就只剩下我一人?
失去意识前,彼列不由这样想着。
☆、回归
席欧乌尔的那枚魔法弹没有留半分余地,尤利尔几乎是在踏上帕格特瑞土地的同时便展开六翼,扯起防御屏障,可路西斐尔却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出了魔法弹的射程,挡在了他和魔法弹之间。
尤利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抱住路西斐尔就是一个转身,防御屏障都没来得及换向,那颗巨大的魔法弹就这样砸在他后背上。最坑爹的是,挨打的明明是后背,最疼的地方却是肚子。
抱着路西斐尔趴在地上的时候,尤利尔的内心其实是崩溃的。
猪队友什么的,简直烦得不要不要的。
而猪队友在反应过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更是让他觉得自己还不如去救一头猪。
路西斐尔说:“彼列再不是东西,你弄掉他的孩子也过分了!”
于是尤利尔手一伸,将路西斐尔推出去几米,接着就一口血喷在了地上。
擦了擦嘴角,尤利尔看着路西斐尔茫然失措的样子,低声说:“那是我的事,轮不到你管。”
说完,尤利尔就后悔了。这恼羞成怒的语气是闹哪样。
仔细一想,路西斐尔并没有什么错。天界的教育一向宣扬宽爱仁和,虽然有很多人不当回事,难得大天使长记在心里,这是好事。稚子无辜,如果那真是一个孩子,自己就这么将它给弄死了,确实挺令人发指的。
想通了,尤利尔便不再纠结。迎着帕格特瑞的冷风,光之荆棘再次密布他的眼前,路西斐尔的样子就这样被遮住了。
最后留在他视野中的,居然是一副很受伤的模样。
尤利尔心想,撒旦小时候也总是这副模样,明明是他挑衅在先,受了皮肉之苦的也往往都是自己,可他总能露出一副更加委屈、更加受伤的样子。
简直不可理喻。
帕格特瑞城的方向,此时响起了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以及比脚步声整齐很多的振翼声。
那是帕格特瑞的住民和守军,还有一定数量的能天使和力天使军。
总之,从城市方向乌央乌央地冲过来至少数千人,光是感受他们的身份样貌,尤利尔就感到了一阵头疼。
尤利尔觉得自己如果就这么趴着见人,丢人事小,惹眼事大。便挣扎着爬了起来,硬是撑起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小腹的地方疼得他腿肚子都在转筋。好在万魔殿捡来的这身长袍够长也够宽,基本看不出什么破绽。
这时候,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炸雷,想是就要落雨。
可尤利尔心想的却是,自古装逼遭雷劈,俗语诚不欺我。
路西斐尔此刻已经跑回他的身边,手里笼着治愈术的暖光,挨着尤利尔的六翼替他疗伤。
尤利尔的伤其实倒是小事,虽然席欧乌尔的魔法弹厉害,但架不住他皮糙肉厚。可腹中的疼痛,却是来自一个脆弱生命的无声谴责,谴责它的母体不够自重,也谴责它的双亲不够和睦。
拿手抚了抚小腹,尤利尔拂开了路西斐尔的手。他的本意是不想自己受伤的事落入太多双眼睛,可在路西斐尔眼中,就是尤利尔生他的气了。
因此路西斐尔更加委屈加郁闷,尤利尔的肚子也就更疼。
尤利尔简直恨不得掏出审判之剑把路西斐尔给砍了。
可为了最大的利益,他只能轻声说:“我没事。有人来了。”
路西斐尔的心情瞬间柳暗花明,尤利尔感受到他明显松了一口气,暗暗念了句我不生气,这并不值得生气。
路西斐尔的心情,此刻却没有尤利尔感觉到的那般明媚。
在他看来,尤利尔对彼列下手是有些狠,可彼列对尤利尔只有更狠。更何况,尤利尔做的事,并不是为了他自己。
但他就是那样开口了,用斥责的语气,对他说,你太过分。
因为他隐隐觉得,那不是尤利尔能做出来的事。
那样做的尤利尔,一定有什么原因,他想知道。
由于一种被蒙在鼓里的无名火,他说话就没注意技巧,结果尤利尔一口血喷出来,在他眼里,整个天空都在那一刻变红了。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认识到,他跟尤利尔的距离,被无形地拉远了。就像是尤利尔立刻推在他身上的手,一下将他推出去老远。
好吧,这是有形地拉远了。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尤利尔是为他硬受了席欧乌尔的攻击。看着尤利尔本来已经撑起却没派上用场的屏蔽,路西斐尔心想,能说出那种话的自己,简直不是个东西。
可说出去的话,比泼出去的水,还难收回。
路西斐尔觉得自己真是蠢懵了。
就这样,当大批队伍赶到的时候,就看见荒凉的帕格特瑞原野上,面对面站着天国的两任大天使长。两人都是一脸严肃,区别在于,尤利尔是习惯的面无表情,而路西斐尔则是一脸被人欠了好多钱的样子。
头顶上雷声阵阵,仿佛随时都能下一场瓢泼大雨,这气压低的也是醉了。
帕格特瑞的住民和守军,对尤利尔有一种发自肺腑的敬畏,不敢造次,都闷不吭声。能天使大部分是被能天使长卡麦尔带来的,卡麦尔是尤利尔的老部下,最怕看尤利尔低气压,便也噤声不语。力天使们是遵米迦勒的命令来帕格特瑞蹲点的,领队的不过是个子阶级,跟谁也说不上话。
于是几千人一起沉默,导致了气压更低,那场雨终于落了下来。
瓢泼大雨中,尤利尔收起了羽翼。跟着那些有翅膀的也都纷纷收起翅膀,这幅场景就突然变得有些喜感。
尤利尔其实不是不说话,也不是不想动。实在是,动弹不得。于是,他向卡麦尔递了个眼神。卡麦尔收到后如蒙大赦,嚷嚷道:“没事了!都撤了吧!那帮帕瓦斯,把路西斐尔殿下送回至高天。剩下的人都撤了撤了!”
帕瓦斯就是力天使这个词的另一个念法。一群力天使听见后,立即冲上前来,将路西斐尔围在中间。
路西斐尔忍不住想,力天使们这队形列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要群殴呢。可他此时并不想走,便眼带哀求地看向尤利尔。
尤利尔说:“跟他们走。”
那声音中的冷意,几乎冷到了骨髓里。
路西斐尔却从其中,听到了一丝迫切。因为什么原因,尤利尔现在很迫切地需要他们离开。
于是路西斐尔便不发一言地领着帕瓦斯们离开了。剩下的人也在卡麦尔的命令下跟着撤退。不多时,密集的雨线中,就剩下卡麦尔和尤利尔两人。
尤利尔一身长袍此刻已经被雨淋得湿透,卡麦尔倒是用了避水的符文,见他这样,忙问:“殿下,您怎么了?”
尤利尔冷笑道:“路西斐尔太不识好歹。”
卡麦尔虽然很想问,他到底怎么不识好歹了,但终究没敢。
尤利尔接着说道:“你也回去吧。人多我头疼。”
卡麦尔犹豫了一下,心想这就俩人,哪儿多了。不过想到这位脾气一直都挺古怪,便也欠了欠身,直接用传送符文离开了。
尤利尔抬起手,一只风精灵闪着淡绿色的光芒出现在他指间,一脸担忧地看着他。尤利尔低声说:“帮我去请拉贵尔。让他尽快。”
之前提到过,拉贵尔是天使学院的院长、路西斐尔在学院期间的导师,也是《天界史》的编纂者。
这位天界公认最博学的智天使,同时也是智天使长,统领仅次于炽天使的整个基路伯阶层,可谓是位高权重,却实际上特别的淡泊名利。每天除了徜徉书海,就是教书育人,脚步基本不会踏出天使学院半步,也因此是天界颇为传奇的一个人物。
此刻他套着一身粗布斗篷,穿着麻布祷袍,脚步匆忙却仍从容不迫地迈进了尤利尔在帕格特瑞的卧室,然后斗篷一甩,一头水蓝色的长发瀑布一样铺开,看似清新华美,其实却充满了杀气。
躺在床上的尤利尔见状,觉得很有必要说些什么——拉贵尔这架势,不像是来救命,反倒像是来送他一程的。
于是,他迅速说:“拉贵尔,我现在不能受刺激。如果你想骂我,请尽量委婉一些。”
拉贵尔的气势,被他这句话卸了大半。带着深深的无奈,拉贵尔快步走到尤利尔床头,牵起他放在身侧的手。
淡金色的光芒从拉贵尔指尖缓缓流入尤利尔体内。只一瞬,拉贵尔的眉毛迅速皱起,震惊和怒意同时出现在眼中。他看着尤利尔,本来清雅的声音冰寒一片:“怎么搞成这样。谁的?”
尤利尔心想,这话说的,可真够“委婉”的。
但他还是老实地回答:“魔界花汛引起光之荆棘异变,我又使用力量过度,加上中了莉莉丝的魅毒,就同路西斐尔那个了。”
拉贵尔听完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他知道吗?”
尤利尔说:“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拉贵尔继续沉默,其实是在自我顺气,等他顺过气来,便又问道:“你想怎么做?”
尤利尔说:“我想生下来。”
拉贵尔听完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沉默的时间有点儿长,但尤利尔并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等着。
大概几分钟后,拉贵尔轻声说道:“我知道了。我会给你准备掩人耳目的符文。起码先将主神的召见应付过去。席欧乌尔这次下手很重,又打在羽翼上,伤了圣灵,估计要养一段时间。我会每天来给你释放治愈术。”
尤利尔笑了笑:“那就拜托你了。”
拉贵尔恨恨地说道:“我若是你,恐怕哭的心情都没有,你倒是笑得开心。”
尤利尔说:“我不能哭,一哭就肚子疼。”
拉贵尔眸光一闪:“你哭过了?”
尤利尔点了点头:“我原本以为自己没长泪腺,可刚刚发现,其实还是长了的。”
拉贵尔看了他良久,才低声说:“会哭了也好。总是个发泄。”
尤利尔笑道:“我并不需要发泄。”
拉贵尔说:“那你为什么哭的。”
尤利尔说:“我发现我一直爱着撒旦。因为发现得太晚,有些后悔。”
这时候,窗外突然一声炸雷。
拉贵尔心想,这雷劈得真是时候,估计是老天都听不下去了。
拉贵尔给尤利尔施完治愈术后,尤利尔便睡了过去。
主神召尤利尔天明觐见,此时距天明已经不足三个小时,拉贵尔便没有回去。此刻他正在用神圣之力,在尤利尔的小腹上划出遮蔽和隔绝窥探的符文。
尤利尔睡得很沉,一看就是很久没有睡踏实过。可拉贵尔知道,放在以前,眼前这位就是一年不睡觉,也不会怎么样。
孕育一个没有双亲用爱意共同浇灌的孩子,在天界来讲,基本等同于自杀。拉贵尔知道,却没有规劝什么,因为他清楚,眼前的这个人,一旦决定什么事就会去做。无论前途如何未卜,他都没放弃过,也从没有走过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