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这样,路西斐尔反而担心,连忙走过去,挨着他坐下,再次握住了他的手。这次尤利尔没有推开他的手,而是不自觉地向他身上挨了挨。路西斐尔连忙伸手揽住他的肩膀,尽量坐得高一些,让尤利尔的头可以枕在自己肩膀上。
然后他就听见尤利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这队人是冲着席欧乌尔来的,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停顿了片刻,他接着说道:“所以,不用担心。我还不会倒下。”
路西斐尔胸口一闷,觉得自己的心都疼碎了。
席欧乌尔这时也抱着彼列走过来,想是看中了这棵树。尤利尔在看见他过来的时候便已坐正,同时放开了路西斐尔的手。
席欧乌尔脱下披风,将彼列放在颇有些厚度的披风上安顿好。才对尤利尔说道:“这群役魔,就是屠掉我所支持部族的那一拨。就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知道咱们的行踪,只怕是我身边有些人不安分。接下来的路程,需要加倍小心。”
尤利尔垂下眼睫,低声说:“你带来的人都可靠吗?”
席欧乌尔点了点头:“都是自堕天一路追随我至今,过命的兄弟。”
尤利尔扯起一边嘴角:“看来你简装出行的决定,稍欠了几分妥当。”
话音未落,便听见彼列尚虚弱的声音不悦道:“尤利尔你什么意思?这次少带些人出来是我提议的,你是在说我会害魔君吗!”
尤利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接话。
席欧乌尔连忙打圆场道:“殿下并不知是你提议的。你多心了。”
彼列闻言更加不依不饶,只见他一手摁着小腹,一手抓着前襟,煞白的脸上全是冷汗,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你,居然帮他说话!”
席欧乌尔连忙将他抱在怀里哄着,彼列将脸埋在他胸口,呼吸声也带着几分抽噎。
路西斐尔心想,这大领主没生成个小姑娘真是怪了去了,肯定是生命之树或者他爸妈生他的时候把性别给弄错了。
尤利尔则笑了笑,站起身,离开了这棵树下。
这时候,刚刚出去探消息的堕天使恰好回来。他先是走到尤利尔身前,尤利尔侧过身,让出道来,堕天使愣了愣,才又走到树下,对席欧乌尔说道:“魔君,前面到遗忘之门的近路上有些古怪,没有什么魔兽的痕迹。其他通往第七狱的道路也都有役魔族的气息,只是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埋伏。”
席欧乌尔点头表示知道了,示意堕天使再去打探详细。堕天使躬身离开,再次没入密林中。
☆、突围
一番折腾下来已经接近黄昏。由于彼列身体状况实在堪忧,席欧乌尔便打算修整一夜再上路。尤利尔最初没有同意,说这里本就是是非之地,久留恐怕生变。一行人勉强又赶了半夜的路,途中遇见了几波小的袭击,但都不成规模,三名堕天使跟席欧乌尔很快就把他们打散了。
但是到了后半夜,彼列实在看着不好,甚至身下隐隐现了血迹。即便彼列说还能坚持,席欧乌尔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再走,一行人便找了个地势稍高、周围又空阔的地方简单扎营。
席欧乌尔将大把珍贵的药品往彼列嘴里喂,而彼列仍然是一副奄奄一息痛彻骨髓的样子。路西斐尔动容地看着,心想怀个孩子可真是要命,自己绝对舍不得自己爱的人遭这份罪。
想到这里,路西斐尔忍不住看向尤利尔。尤利尔此刻正站在附近最高的一棵树冠上,望着远处若有所思。他身后是魔界夜晚繁星遍布的天空,流星雨就像是根根银线,同尤利尔轻舞在风中的银发模糊到一处。
感觉到他的注视,尤利尔便看了过来,冰蓝色的眸子缀着繁星,说不出的美。
路西斐尔忍不住走过去,尤利尔却从树上跃下。两人擦肩而过,路西斐尔听见尤利尔说了句:“今晚别睡太沉。”
尤利尔的发丝在此时拂过路西斐尔的腮边,路西斐尔一阵恍惚,转过身,伸出手,那发丝便又拂过他的手指,从指尖滑落。
路西斐尔看着尤利尔一直走到席欧乌尔身旁,席欧乌尔低声对他说了什么,他便蹲下身,将手伸向彼列的小腹。彼列的反应极其激烈,“啪”地一声将尤利尔的手打开,嘶声喊道:“别想害我的孩子!”席欧乌尔的声音也瞬间高起来:“难得殿下肯帮你看,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彼列双眼如刀,狠狠地盯着尤利尔,一双手牢牢护住腹部。尤利尔见状便站起身,从他们身边走开了。
路西斐尔替席欧乌尔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哀。放着尤利尔这样的不要,找彼列这样的,这口味到底有多奇葩。
在安排了两名堕天使轮流守夜后,席欧乌尔招呼大家集中起来休息。为了不成为明显的目标,他们没有点篝火。第六狱北境入夜后便寒冷异常,后半夜更是滴水成冰的温度,地上慢慢地结出一层冰霜,天空也渐渐有雪花飘落。
他们现在的地势稍高,没什么背风的地方,席欧乌尔便在地上挖了个避风洞,将彼列抱在怀里,用厚厚的披风裹好,躺在里面给彼列当人肉褥子。
尤利尔靠树而坐,双手交握放在身前。路西斐尔挨在他身边,有意地坐在了上风的方向。
由于尤利尔之前的吩咐,路西斐尔不敢睡着,便打量起尤利尔的脸。尤利尔此刻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面投下一片阴影,阴影中,有一条银纹一直蔓延到眼角。路西斐尔忍不住伸出手去摸那条银纹,结果被尤利尔捉住了手腕:“快睡觉。”
路西斐尔心想,不是你说让我别睡觉的吗。不过也不敢争辩,闭上了眼睛,当然也不敢真睡着。就喜滋滋地感受着与尤利尔相接触的地方,那暖暖的体温。然后,静静地将感知放开,探寻着那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危险。
也正因为这样,异变发生时,他几乎与尤利尔同时起身。
尤利尔面色阴沉地喊了句:“是黑死虫,往遗忘之门跑。”说完扛起路西斐尔,手中红色荆条直射而出,绕上几米开外的一根高枝。尤利尔借力腾空而起,直接荡了出去。
守夜的那名堕天使第一时间张开羽翼,却是飞向同伴的方向。两名刚刚醒来的堕天使在听见“黑死虫”三个字后也立刻醒了个彻底,连忙向席欧乌尔扑过去。席欧乌尔虽然抱着彼列,但动作也不慢,黑色的六翼张开,手用力一挥,挥出一片密集的黑暗箭矢,射向身后看起来寂静无声的黑暗区域。
黑死虫,是役魔族最可怕的瘟疫诅咒,通常需要十余名大巫师连手才能施放。一经施放,所经之处所有生物无一可以幸免,全都会全身溃烂发黑而死。黑死虫本身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它们吞噬血肉时,会发出特殊的焦臭味。尤利尔便是通过那几不可闻的一丝焦臭判断出这种可怕诅咒的踪迹。
黑死诅咒本是被魔神明令禁止的禁术,因为它不仅可以带来生灵涂炭,被黑死诅咒波及的土地,在千年内也会寸草不生。
席欧乌尔振翅而起,还顺手拉了一把展翼没他快的两名堕天使。羽翼的破空声中,他们很快便追上了单靠荆棘在树木间移行、肩上还扛了个人的尤利尔。
席欧乌尔也没废话,单手抱着彼列,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尤利尔的手腕。就这样,魔君大人很有苦力自觉地吊着三个人飞翔在一片静谧的天空中。
身后的森林,以肉眼可辨的速度萎靡变矮,正是树木无声枯萎的表现。
所谓祸不单行,密布的魔法弹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打在席欧乌尔瞬间支起的屏障上,发出巨大的轰鸣声。
彼列在席欧乌尔耳边大声喊着:“把尤利尔放开,您没法带着三个人脱险!”
席欧乌尔不为所动,为了支撑屏障,几乎全力施为,一双眼睛瞬间充满了血丝。彼列见状用力拍打着席欧乌尔的后背,哭道:“我跟孩子,同尤利尔比,谁更重要!”席欧乌尔大吼一声:“住口!”结果气力一泄,直喷出一口血雾。
彼列见了,简直目眦尽裂,甩手就是一颗魔法弹,轰向尤利尔。
尤利尔攀住席欧乌尔的手臂一个外旋,轻巧地躲过了彼列的魔法弹,然后对席欧乌尔说:“前方有大量敌军,黑死诅咒必然不会波及到那里。恐怕只是为了驱赶我们入包围的手段。你先往前突围,吸引敌方注意,看准落点将我放下,我带着他们两个先跑。咱们遗忘之门前面见。”
席欧乌尔点了下头,说了声“小心”,便将彼列交给了尤利尔。抬手用力一抛,便将三人远远抛开。转过身,迎着无数密集的魔法弹,没有了顾虑的魔君嘴角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通红的眼中,写满了愤怒和暴虐。一柄桔红色的大刀自魔君掌心缓缓出现,仿佛是一团锋利的火焰,照亮了阴沉的天空。
彼列没想到席欧乌尔就这样把自己交给了尤利尔。愣怔了片刻,他连忙展开羽翼,推开尤利尔,悬于空中。
彼列看了不远处身陷苦战的席欧乌尔一眼,愤然地抬起手指,一道暗色的符文瞬间聚在他的指尖。他刚想将致命的符文砸向尤利尔的方向,却在同时感觉到小腹前方一凉。
彼列瞪大双眼,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尤利尔,却看见尤利尔噙着冷笑,手掌平伸,一条血线自他的掌心射出,顶端一朵冰蓝色的荆花牢牢吸在彼列的小腹处。
彼列惊叫一声,连忙伸手去扯那朵花,却听见尤利尔冷冷地说:“你再动,它可就要钻进去了。你不认为自己能消化掉荆棘花吧。”
彼列一脸震惊地看着尤利尔:“不可能,你还活着,光之荆棘怎么可能开花?”
尤利尔笑了笑,手中的荆枝一转,瞬间将彼列捆了起来。将路西斐尔放在地上,又将彼列扛上了肩,尤利尔轻声说:“你觉得,我是怎么将阴灵变成圣灵的,光之荆棘就是怎么开的花。再废话把你肚子里的小崽子废了。”
彼列瞬间缄口不言,虽然眼神依旧愤恨不已。
路西斐尔却已经完全惊呆,心想,尤利尔刚刚说话好粗暴!
但是用来骂彼列,简直不能更痛快。
虽然席欧乌尔挡住了大部分的攻击,可是仍有挡不住的部分。追击瞬息而至,尤利尔抡起光之荆棘且战且逃,路西斐尔这是第一次与他真正意义上并肩作战,便如打了鸡血一样,将匕首几乎舞成了一圈光盾。
连尤利尔都不得不承认,大天使长这速度真是没谁了。
彼列趴在尤利尔肩上,正为这一路的见闻暗暗心惊。因为他明明在通往遗忘之门的路上布下了密集的迷幻法阵,尤利尔也并没有绕过那一区域,却丝毫没有被法阵影响,倒是后面的追兵逐渐被法阵所困,渐渐地没了踪迹。
他以前听尤利尔说,撒旦喜欢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便只当一乐呵。今日感同身受,彼列觉得这滋味简直不能更糟。
一行三人奔跑了大半夜,终于在天亮后来到关闭了数万年的遗忘之门前面。
遗忘之门曾经坐落在一座魔神神庙中,上古时期的神庙此刻已经被岁月风化,变成棱角分明的一堆碎石。神庙的主体延伸进一座山的山腹中,当时的石洞还没有完全坍塌,石洞深处便是遗忘之门的基座,此刻上面也落满了碎石和尘土,看起来只是个巨大的圆台。
尤利尔一路冲进石洞,待到了尽头,手一松,便将彼列抛在基座上。
彼列为护住小腹在空中勉力转了个身,后背重重地摔在碎石上,疼得他忍不住低吟出声。
路西斐尔傻眼地看着尤利尔,心想对方怎么说也是个孕夫,即便他嘴贱娇气又有通敌嫌疑,您这下手也还是太黑了些。
其实尤利尔也不是故意的,光之荆棘再加上生命之种轮番折腾,他现在也是疼得眼前发黑,能站着就不错了,力道什么的就别跟他讲究了。
尤利尔扶着基座稳住身形,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然后对着彼列冷笑道:“没想到,你为了杀我这么大手笔。还是说,你早就不服席欧乌尔,想拥兵自立了?”
彼列本就煞白的脸色,在听见他的话之后,变得更加难看:“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尤利尔笑道:“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你以为借役魔族的手除去我,再来个死不认账,席欧乌尔就什么都猜不到了?他为了你,甚至不惜设计将我引到魔界来,你倒拆的一手好台。”
彼列阴着一张脸,死死盯着依然附着在自己小腹处的荆棘花,低声说:“尤利尔,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以为这样栽赃我,魔君会信吗?”
尤利尔靠在基座上,突然眯起眼睛,水光流转过他的双眸,凝成一抹极艳的笑意:“彼列,你一开始是犹豫的吧?在杀我,跟帮助席欧乌尔打开第七狱的门之间,你最终选择了前者。可是,到现在你还没意识到,是谁在后面推了你一把吗?”
彼列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用力咬紧下唇,却什么都没说。
尤利尔看着彼列狠绝的双眼,轻声说:“我送给席欧乌尔的发带,好看吗?”
彼列神色一变,忍不住说道:“那是你故意在激怒我?”
尤利尔冷冷道:“如果不惹怒你,我就只能被动地被你们牵着鼻子走。惹怒了你,你才能给我制造机会,让席欧乌尔不得不在你的命和他的事业间,再选一次。而你也没让我失望,这一路里通外敌、布置陷阱,真是辛苦你了。你并不介意第六狱化作一片焦土,也不介意席欧乌尔能不能拿到魔神的遗赠,你只想我死。我得谢谢你。”